梅兰竹菊号称四君子,是最受中国诗人青睐的植物。“四君子”的称号肇始于何人?尚未考定。据我推测,可能是明代的岳正,他在《画葡萄说》中赞美葡萄“德全”,“宜与菊兰梅竹并驰而争先”,将梅兰竹菊四者并列,在我所读过的诗文集中,以岳正的《类博稿》是提名此四者的第一人。

岳正是明代正统十三年(公元1448年)的状元,卒于成化三年(公元1467年)左右,约五十岁。他兼善绘画,史书上载其自画像并题诗,在近年所辑故宫《海外遗珍》画册里,收岳正葡萄画轴并题诗,存于美国艺术馆。推想他也许画过菊兰梅竹图,遂留传称四君子,就像南宋楼钥题扬补之的松竹梅画,题诗称“岁寒只见此三人”,遂创造了“岁寒三友”的成语一样。

岳正文章气节名满海内,但忌者甚众,一生窜谪沦落,再起再废,诗画难以公开传诵,遗稿由女婿李东阳所编集,至今画作寥寥,是否能从画中窥见“四君子”的缘起,尚待来日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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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百花之中,诗人对梅最为钟情。历来咏梅诗篇的数量,也 。中国诗人对梅花有情感,进而仰叹崇拜,大概因为梅是报春讯的使者,像在“风雨如晦”中爆出第一声鸡鸣,在冰雪交加中报导第一枝春讯,教人分外欣喜钦佩!

南北朝时的陆凯有诗说: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赠范蔚宗》)

梅正是春的代表,后来隋代的侯夫人有《看梅》诗:“庭梅对我有怜意,先露枝头一点春!”宋代戴复古的诗:“树头树底参差雪,枝北枝南次第春!”

明末王船山也写《梅花》:“梅花欲发雪撩之,不损清香万万枝,半点千钧春气力,看花人似海谁知!”都将梅花看作春的化身,在半点梅花上,春都表现出千钧的气力!

试想在寒荒寂寞、众芳摇落的季节,梅带领新春,排难犯雪,回转天地,直奔向人间来。这时东风还不敢轻动,林间的百花还不敢探头出来试试温度,只有梅:“一夜欲开尽,百花犹未知!”(熊皎《早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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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雪欺压的枝头,和雪比赛纯白,却比雪多了浓郁的香气,这种绰约素艳的风采,赢得宋代处士林逋的心。林逋写《山园小梅》诗: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没有什么比梅的暗香更具有真善美的实质意义!古人分析各种花香,梅的香,清;兰的香,幽;菊的香,冷;水仙的香,永;桂的香,烈;玫瑰的香,结;蔷薇的香,敛;茉莉的香,艳;夜来香的香,妖;荷的香,远;栀子的香,雅;枣花的香,细;忍冬的香,淡……各有奇致,梅兰菊桂,品甚高,而以梅花的暗香浮动,韵味清绝。

林逋对梅的题咏甚多,甚至有“梅妻鹤子”与梅花合一的意愿,把梅花作为被爱的对象;南宋陆游也有“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的句子,把梅花作为自爱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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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梅有着与处士相近的性格,明代的高启更直率地将梅比拟作: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梅花》)使梅兼备了“林间隐君子”与“空谷俏佳人”的韵致,男性中高雅的标格,女性中绝艳的颜色,梅,达到了两性绝顶的水平,并且兼而有之!

所以梅最能反映诗人们潜伏于内心最高的憧憬,包括了自我的完美与异性的爱情。自我若有一丝缺憾,就觉得根本不配做梅花的知音,明末的杜浚(号茶村)入清后隐居苟活,虽是个高士,但自责颇严,见了梅花也不敢赋诗。“平生只是知惭愧,逢着梅花不作诗。”愈是自贬自惭,却把梅花推举得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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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看咏物诗中,对梅花完成“百咏”的诗人最多,如宋代的宋伯仁、吕浦,元代的释中峰、冯子振、欧阳淑予,明代的林永玱、于谦、陈文厚,清代的王船山、彭玉麟等,清人潘恕有《梅花集古诗》七律一百二十首,由是可以想见诗人们内心的倾倒。

梅最令人钦佩之处,当然是由于它能冲寒犯雪、保持其迥然出群的性格,冰霜为其节操作证,桃李因其冷艳失色,唐代的郑述诚与陆希声写道:

独凌寒气发,不逐众花开!(《华林园早梅》)

知君有意凌寒色,羞共千花一样春!(《梅花坞》)

元代的郑允端把这意思写成四句:“岁寒冰雪里,独见一枝来。不比凡桃李,春风无数开!”都从倜傥不群的角度去叹赏它。梅虽有着绝世的风华,却兼备强者的寂寞,它冰玉样的孤清,出俗绝尘,所以诗人们已替梅塑造了自己理想人格的范型,于是将各种旷世的孤怀、岁寒的心事,一齐倾诉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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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韩邦奇《题梅》诗道:“凌霜傲雪不凡才,直到严冬烂漫开。不为春光便改色,莺莺燕燕莫相猜!”(《苑洛集》)梅一面要抵挡风雪严劲的冻结,一面还得忍受莺燕冷言冷语的猜疑,破腊传春,娟娟的冰蕊踏雪而来,自然开放在百花头上,梅,简直是开放在千古诗人们梦寐以求的诗神一般的境界里。

黄蘖希运禅师说:“不是一番寒彻骨,争得梅花扑鼻香。”(此语被引入小说《拍案惊奇》,故益发家喻户晓)为了欣赏梅花的冻蕊幽香,追寻那空灵莹彻的雪骨霜魂的境界,诗人们芒鞋踏雪,连雪痕也处处留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