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行

李建彬

我成年之前常常走夜路,其原因不外乎求学、干活、赶集三大类。那时乡下没有公路,村民们为了多留点土地种庄稼,只是在必要时才留下一条窄窄的路。电灯也未普及,照明用的都是微弱的煤油灯,而且为了节约,村民们往往在天黑前就忙完一天的事情,连煤油灯也不用了,晚上几乎见不到灯光,因此走夜路是件非常艰难的技术活。为此,普及夜行知识就成了每个农村家庭的必修课,如:“走路踏中间,切莫踩两边”“明晃晃的是水,黑黢黢的是泥”“天晴踩白,落雨踩黑”“夜里走路甩三手,不用回头稳步走”……

走夜路上学,往往是在秋冬季。那个时候天亮得迟,学校是八点上课,行程需一小时,父亲又要求我必须提前半小时到校,所以我往往在六点半前就得出门,那应是最黑的时刻吧,正所谓“黎明前的黑暗”。没有太阳当空照,看不见花儿对我笑,小鸟也还在睡觉,肯定不会向我道早,问我为什么背上小书包的(我当时特别羡慕这首歌里描述的地方,天居然可以亮得那么早)。我到校的时间几乎每次都是最早的。我曾向父亲抗议:“为什么要提前半小时啊?”“要做好上课的准备,还要自由朗读一会儿啊。”“可以在家朗读吗?”“不可以!读书是细致活,需要静心思考,走进教室就上课,心浮气躁的,怎么听得进老师的讲授呢?再说,现在你路上经历了黑暗,以后就会更珍惜光明的。”我茫然地点点头,后来成了习惯,加之学业又好,就信服了。

我家干农活的时间和村里很多人家不一样,起得早,收得迟,中午不上山。父亲说那时太阳最毒辣,谁能跟天斗啊。回家打开收音机听新闻和评书,成了全家固定的安排。晚上睡觉前,父亲还要求我们弟兄复述和演绎一遍,这也成了全家最开心的时刻。

记得有天干早活,我背着打谷用的半桶,赤脚在田埂上摸索着走时,忽然踩到了一个冰冷滑溜的东西,凭经验,那应该是一条蛇!我一惊,一个踉跄,一只脚就滑到了田里。我随即跪下另一只腿,双手死死撑住半桶,不让它倒下来砸到田里正待收割的谷粒。撑了怕有五分钟吧,母亲感到了我的异常,迅速和父亲赶来帮我解了围。母亲心疼地问我伤到了哪里,指责我为何不把半桶扔了。我嘿嘿一笑说:没事,扔下半桶就会砸落金黄的谷粒,多可惜啊,何况,损失了别人的收成可是要赔的哟。母亲嗔怒着说:你这孩子啊,咋想那么多……

夜路走得最长的是我初中那年吧,那时我还不到15岁。父亲和村里的其他劳力外出帮工去了,一个兄长在县城读书,家里只有祖母、母亲、右腿残疾的长兄和我。半夜时分,年近80的祖母突发疾病,疼痛难忍。我和长兄须迅速用滑竿将祖母抬到15里外的镇医院去。天上没有月亮,又刚下过雨,按习惯,我们得赤脚抬(那时买不起雨靴)。长兄的腿长短不一,我得配合着他才不至过于颠簸。临近镇上时,土路变成了碎石公路,赤脚踩上去,生生地疼。到医院,医生说得马上住院,钱又没带够,我迅速往回赶,到家后陪着母亲连夜找乡邻借钱,然后又摸黑赶到镇上去。当我再次到达医院时,天已经亮了。我摸着自己满是血泡的脚,看到病情还未缓解的祖母,心中真不是滋味。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读书,让村民们以后看病求医更方便!

参加工作后,记忆中我在城里只走过一次夜路,那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当时我在高校,查完学生寝室已快夜里十二点了,公交车早已收班,的士也少,我只得走路回家,路程有3公里吧,沿途都是明晃晃的路灯,我手里还提着根可当武器用的长电筒。在路上,先是碰着一群喝醉了酒的小年轻,他们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胡言乱语着,和他们擦身而过时我竟感到了些许不安,这是我在乡下走夜路时从未有过的。不知不觉中,我持电筒的姿势也换成了防御和攻击状,幸好无事。快到家时,发现对面走来一对男女,像是上完夜班的,他们看见我,即往路边靠,隔我远了些,怯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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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还希望能在夜晚走走,没有目的地、不疾不徐地走走,不是在城里,而是在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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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李建彬(泸州市政协副秘书长)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