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人穿过寿衣。而那个人,就是我亲爱的父母。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多么希望父亲还在好好活着,我多么渴望再次品尝他亲手烹制的美味菜肴。每当我想起父亲,脑海中会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他擀着面皮,生火,与母亲一起包饺子,我们一家围坐在一起,愉快地聊天,享受那些象征着幸福的美味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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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的一个暑假结束后,哥哥把从未离开过大山的父亲接到了千里之外的广东。那是哥哥在广东工作的第三年,他说父亲一直希望能够到外面去看看世界,可是由于环境的限制,他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为了让父亲的梦想成真,为了能够多一点时间和父亲相处,哥哥毅然将父亲接到了广东。可是,父亲到了广东后,对新的环境根本不适应。他的皮肤过敏,常常恶心,却又无法呕吐。父亲原本就很瘦弱,因此更加消瘦了,有时晚上还会抱怨肚子疼。母亲一直在交代我们,要带父亲去医院做个检查。她说父亲瘦得太厉害了,食量没有减少,却一直在不停变瘦,有时还会肚子疼

父亲每次肚子疼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了省钱还是出于对自己的信心,他只是喝一杯自己泡制的药酒。这个所谓的药酒,我不知道父亲是从书本上学来的,还是通过听说得来的知识,然后自己制作的。渐渐地,父亲好像对这个药酒产生了依赖,只要肚子疼,他就会喝上一小杯。然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父亲的身体早就给我们发出了警告。这一次检查,我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检查,结果却让我们等了两天,要到两天后才能拿到结果。

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我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被诊断出患有中晚期的肝硬化。我们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也许医生察觉到了我们的疑虑,建议我们去更权威的医院进行再次确诊。虽然我们心里清楚,这个结果基本上已经确定了,但我们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一个误诊。然而,父亲却不愿再去检查了。他说:“别再浪费钱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没事的。”为了进一步确诊,我们只能用谎言哄骗父亲,也不敢告诉他自己的病情,担心他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最终的结果出来后,我们彻底绝望了。不仅父亲患有晚期肝硬化,甚至没有住院手术的机会,医生建议我们回家进行保守治疗。

才到广东还没有二十天,父亲就要被送回老家了,这二十天,父亲哪也没去过,每天除了买菜做饭之外,就是到附近的公园里走一走,唯一的尝试是和一群大爷阿姨们在公园里练了好几回太极。那天回来,父亲还兴冲冲地让我们给他买道具,说以后有时间就和他们一起练练。从父亲的语气中可以看出,父亲对这个新发现抱着非常大的热忱。对此,我们当然举手赞成,这不但是父亲的爱好,还可以锻炼身体,关键是父亲有了自己的交际圈的话,就不会太无聊了,更不会吵着住不习惯要回老家去。

我们原以为这样美好的日子还会有很多,等待我们去享受。然而,一切都来不及开始,父亲的二十天短暂旅行被迫提前结束。回到老家后,父亲因患上肝腹水,陆续进了三次医院。两个多月后,父亲很少下床了。每天来为父亲输液的医生告诉我们,准备好心理,父亲没多少时间了。他说,在给父亲输液的时候,药水流动得越来越缓慢,这表明父亲的脉搏越来越弱了。两天后的下午,再给父亲输液时,药水几乎停止了流动。医生说,父亲只剩下几个小时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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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们乡下的习俗,去世的人不仅要穿上寿衣,还要先擦洗身体。通常在身体还没有僵硬之前,就将寿衣穿上,意味着以干净的姿态离开。通常情况下,帮忙擦洗身体和穿寿衣的是亲人,当然也会请人帮忙。根据习俗,大部分时候是儿子来进行这些工作。然而,在当时,我想最后为父亲做点什么,并提出和哥哥弟弟们一起为父亲擦洗身体和穿寿衣。

也许我的提议太特别了,听到我提出这个想法时,在场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毕竟,即使是自己的亲人,也没有多少人有勇气去做这个事情。而且,从礼节上来说,这也不合适。母亲和哥哥一脸不可置信,责备我说:“女儿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你不怕别人闲话多吗?”两个叔叔也表示不赞同,说:“从来没有女儿为父亲擦洗身体和穿寿衣的,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孝顺是另外一回事,你别添乱了。”最后,奶奶支持了我,她说:“儿子和女儿都是一样的,都是你父亲的亲生骨肉,性别有什么分别?没有了父亲,女儿的心也同样痛。想为自己的父亲多做一些事情,这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尽孝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如果在这个时候还顾忌这顾忌那的话,以后会后悔的只有自己。”

听了奶奶的话,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而我也得到了奶奶的维护和支持。我忍着心痛,和哥哥弟弟一起为父亲做最后一次擦洗身体和穿寿衣。父亲本来就非常瘦弱,最后几个月几乎没有正常进食,只剩下一副骨架。唯一显眼的是父亲因肝腹水而膨胀的肚子,比普通人要大得多。看着父亲如此病弱的样子,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我和哥哥、弟弟一边流泪一边为父亲擦洗身体,担心自己的眼泪会掉到父亲的寿衣上。我们都竭力忍住眼泪,等情绪平复后才继续进行。

虽然我们都知道父亲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但是,我们都尽量放缓手上的动作,像对待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深怕自己会伤到父亲。我们都没有说话,都在平心静气地为父亲做最后告别。至今我都无法忘怀父亲那瘦得脱了相的模样,穿上寿衣后显得空荡荡的,只有肚子是鼓起来的,而这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我们做子女的疏忽,我不止一次自责,怪自己没有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早点带父亲到医院做检查,如果早点发现,也许还来得及,最起码也可延长父亲的寿命。

而当我们为父亲穿好寿衣后,都沉默了。我也从哥哥弟弟的脸上看到了和我同样的情绪,这一刻我能感觉到他们和我同样的悲痛,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心中的痛苦的万分之一。事后,母亲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地问我,说“你不害怕吗?不是说去世的人会变得非常恐怖,别人恨不得离远一点,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我说“那是我的爸爸,我想要亲近都来不及,怎么会害怕呢?再说,只要一想到再过不久就再也见不到了,心里只想多看几眼,想把父亲的样貌记在脑海里,想着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亲近父亲了,心就像被刀割似的,哪里还会想到要去害怕。”

我和妹妹一起为父亲准备寿衣。根据老家的习俗,女儿应该买老人过世时的寿衣、鞋袜以及纸人纸房子所需的费用。虽然最初我打算独自承担这些费用,但妹妹说她也是父亲的女儿,想为父亲做些事情,否则心里会更难受。我理解她的想法,我们都有太多的后悔和遗憾,都想做点什么。所以,我决定与妹妹一起为父亲准备寿衣。

由于妹妹比我年轻,她稍微胆小一些。毕竟她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经历过任何的风雨,却突然承受着失去至亲的悲痛。我们都陷入各自的悲伤中,没有人去安慰她。也许这场悲痛来得太快、太突然了,我们都没有做好准备,仿佛一夜之间我们不得不学会承受。送别了父亲之后,有很多人称赞我很勇敢,有人说即使是自己的父亲,胆小一点的人也会害怕的。别人只看到我勇敢的一面,却看不到我内心的痛苦。可能是太过思念父亲,第二年清明节前的一个晚上,我居然梦见了父亲。

在梦中,父亲的形象和在世时一样。我们一起烤火聊天,非常开心。突然,父亲告诉我他的鞋子鞋带丢失了,让我给他买一双新的。父亲还抬起脚让我看,好像怕我不相信他。果然,我看到他穿着一双新鞋,只是鞋带不见了。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就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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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时,我有一种不想醒来的感觉。因为在梦中能见到父亲,我们还能像往常一样聊天,好像他从未离开过我。只要我转身就能看到他,打电话就能听到他的声音,甚至还能坐在他的摩托车上听他说“坐稳了,阿姐儿”。然而,我清醒地知道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了,这种清醒让我更加难过。那个早上,我再次失控地哭泣,想到今年的清明节,我的心更加痛苦。以前对我来说,清明节是无关紧要的节日,但今年我一点都不想过这个节日,因为这意味着悲伤。我的哭声吓到了丈夫,当他知道我为什么哭时,他只能抱抱我,安慰我。毕竟,说不出口的痛苦,别人真的无法体会。不管心中如何难受,我知道自己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因为我们已经是成年人,早已过了矫情的年纪。

这次我想起了与父亲之间的一些深刻回忆。借着这个机会,我想缅怀一下我的父亲,说出心里多年以来一直埋藏的话。分享出来之后,我感觉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