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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车开出修理厂的大门,我看了一下时间,正好是下午四点半。明明就要出发,显示屏又冒出个异常提示,维修员过来处理时,我暗暗祈祷修不好它,这样我们就能再待一天,我还可以回哥哥家取一下肉——我们炸好的酥肉、丸子,满心实意为旅行储备的熟食,竟然忘拿了。

几分钟后,问题解决了,我第一次感到把车修好却有如此巨大的灰心……

前往眉山的路上,小飞说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去黄龙溪过夜,黄龙溪是一个旅游小镇,驻车应该挺方便。第二个选择会比较惊喜,问我选哪个。

我说那就第二个。小飞说如果我选前者,他就马上拐弯,但是他也知道我肯定会选第二个。这是我们成为同路人的主因。

傍晚六七点的样子,我们大约到目的地了,面前是一座山,但山路很窄,不敢再往山上开。只好又沿着乡道往前,成片的果树连在路的两侧,在黄昏里齐刷刷地盯向我们,这时我们也萌生羞赧,因为我们还不知道能停在哪里。

结果立即就找到了停车位,一段从庄稼地里横生的水泥地,往里连着一座荒凉的厂房,厂房大门紧闭,实在太好了,就不希望有人。

果然这一带是没啥人的,我下车后,小飞指着对面隐约可见的山头,给我说:“看到没有,千里孤坟!”

他说完相当满意,我在这惊喜,不,是惊吓里愣了半天。广袤孤独的四野,灰暗如盖的天空,几只扑腾而起的麻雀,划破夜幕的狗吠,缓缓飘落的黄叶,枯草堆里窸窸窣窣的响动,无一不撩拨着我敏感的神经。

原来,想理解一个人的感情并不容易,但倘若能所见其景,置身其中,弥漫过千年的大雾,也能笼罩我们。

1065年,苏东坡的妻子王弗去世。十年后,他回忆亡妻,写下了这样一首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我们沿着马路走了一阵,才看清路边全是柑橘树,但回忆着这首诗,还能看见人世间的肝肠寸断,都在这里徘徊。

雾气越来越大,头发也变得润湿,我们这才回到房车上。入冬了,没有蚊子,房门可以开着,晚风穿堂,虫声呜咽。对着模糊的山影,两个人开了一罐啤酒,对着坟山小酌。

我常常觉得泉下有知的灵魂,也乐得对饮,何况是苏东坡这样可爱的人。虽然山头上只是东坡的衣冠冢,但他若在千里之外闻到酒香定会开怀大喊:“谁也别拦着我,阎王来了我也要喝!”对面的阎王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而我们只可惜今夜没有月亮,凑不齐“明月夜,短松冈”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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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第一次睡在坟边了,我们经常拜谒名人古墓,不好赶路时就驻车在附近。第二天上午,我们徒步走上苏坟山以后,我才想起,以前经过的墓园,不过埋一人而已,而昨晚“对饮”的,足足有三个人呢。

山坡上种满了柑橘树,已是成熟的季节,树上挂着喜人的果实。走到山头又折下一条小路,就到了苏家茔地。

1056年,三苏进京赶考,次年苏轼和弟弟苏辙同中进士,一时名动京师。但喜讯还未传至家乡,他们的母亲程夫人就在眉山离世,父亲苏洵旋即带兄弟二人还乡,并在岷江东岸的山岗上寻到一块宝地,埋葬了程夫人。

1065年、1066年,苏东坡的发妻王弗、父亲苏洵相继在汴京离世。兄弟二人又载着一舟两棺,回到眉山故里安葬家人,于是,苏坟山上不仅长眠着苏轼的至亲,也埋下了一代文豪的往事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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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墓园,最大的一座墓是苏洵与程夫人的合葬墓,后面不远处是王弗墓,仿佛也是为她而来,在王弗墓前驻足了很长时间,对着坟冢,忍不住又念了一遍“十年生死两茫茫”,因这一句,这个在历史里并不清晰的姑娘,永远对镜梳妆,等待归人。

下山以后,路过一户人家,门口堆满柑橘。老婆婆介绍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听懂她说是自家种的树,亏得还都是四川人,口音相差太大了。由于沟通困难,婆婆使出了大招,吃吧,吃一个。

这一尝我们就下定了决心,先买上一大口袋,回头再开车来装。实在太甜了,柑橘汁液饱满,柔软可口,外观像广柑,又像丑橘一样好剥,可又比丑橘甜多了。连小飞这样走南闯北的人都表示,头一回吃到这么甜的橘子。

而且还是批发价,十三块买了十四斤,我们高兴得不得了,看得出这都是收柑橘的人挑剩的。那些个头更大更漂亮的,该有多好吃啊。

为什么这么甜呢,一路上我们都在赞美橘子,大概是山上住了个美丽的姑娘。十六岁的她豆蔻初开,十八岁的他一往情深,还有什么事能比初恋更甜呢,一想起那些青梅竹马的岁月,梦也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