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章惇同榜进士,在那个时代,同年之谊关系很不一般。

后来一个做凤翔签一个做商洛令,经常一起游山玩水,饮酒唱和,用现在的话说是一对好基友耍得不亦乐乎。若非后来王安石变法导致两人站在不同立场,他们的友好关系一定能成为文坛不朽的佳话。

然则,政治使人变异。父子皆可成仇,何况只是异姓兄弟?中间几十年两人相爱相杀不一而足,乌台诗案章惇曾为救苏轼出力,建中靖国时北返对苏轼也对章惇寄予了同情。对于垂垂老矣的二人来说,你踩我我踩你的日子已经不必再有,与先是朋友后为仇雠的同僚和解,就是与自己和解。

然则,当事人放下,不代表其他人也会放下。

南宋王明清《挥麈余话》就认为,早在新旧党争之前,章惇就已对苏轼十分不满,原因则是他去湖州做知州时,苏轼《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里的第一句:

方丈仙人出淼茫,

高情犹爱水云乡。

湖州近太湖,苏轼此句,无非是以太湖比大海,湖州比海中三神山之一的方丈山。下句则用典,化用唐末郑谷《寄湖州从叔员外》里的“远看城郭里,全在水云中”。

首联点出的,就是章惇要去的地方,极言那里风景优美,你这样高情商的去了必定如鱼得水。

然,王明清说,章惇乃是“早岁不自拘检”的父亲章俞与年轻守寡的岳母所生。杨氏胚珠暗结,本欲打掉,为其母所阻。一朝分娩之后,用一个装着水的盒子将娃儿放在里面,送给了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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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俞毫无廉耻之心,反而说,“此儿五行甚佳,将大吾门。”

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伢子,将会光宗耀祖啊……

几十年后,苏轼以此入诗,章惇“以为讥己,由是怨之”。

冤有头债有主,苏章之仇自此始。

这个故事如此知名,以致于研究苏轼的名家、清朝前中期的查慎行、冯应榴都深信不疑。

但之后的王文诰却不这样看,他力驳说:

公如知有其事,惟当怜惇之不幸,何忍揭其所生?且公陷台狱,惇力解之;公谪黄州,惇力劝之。凡此皆可以明惇之心,不得以元祐国是为仇而牵涉之也。此乃元符以后受惇害者,特扬其丑,借公为播传地耳。惇父子固不足惜,但公自海外还,闻惇谪雷,惊叹弥日,且嘱黄师是开慰其母,以是知必无此心矣……查注、合注引以释诗,即于公人品心术,殊有关系,不可诬也,故为正之。

此段意思是:

一、苏轼就算知道,也不会揭人隐私,只会内心表示同情。

二、章惇如果不爽,后来怎么会去营救苏轼?

三、这是有人用苏轼当嘴替,浇自己之块垒——当然,那些人肯定也觉得,这是给苏轼出了气,他们认为,苏轼早知道章惇出身不好,长大也不会是个好货。

四、此事看似是在帮苏轼,实际是在诬蔑他,帮的是倒忙。

王文诰的分析,当然更加有理。借权威替自己代言的,如今不也很多吗——鲁迅说过,小马说过……不绝于目,所用之法,古已有之。

王文诰还有一点没有提到,相比苏家,章惇实乃世家大族,自残唐五代以至新宋,先祖封王为相为尚书者,代有所出。章俞的“将大吾门”,还大到哪里去?做皇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