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的权力运行是完全相反的两套逻辑。

在大金,国家的大政方针由将军决定,具体就是自家的左右副元帅。底层逻辑是权在地方。甚至,连北齐这种附属国,都比大金庙堂的决策权重更重。

在大宋,国家的大政方针由庙堂决定,具体就是以皇帝、宰相和副宰相为核心的执政班子。底层逻辑是权在中央。地方封疆无论多重要,也只是执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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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南宋要不要北伐,只能问皇帝的意见、宰相的意见和南宋执政班子的意见。岳飞、韩世忠这些封疆大吏虽然重要,但都没有决定权。

其中,最具政策指向意义的,是宰相。

宰相主战,那基本就要打仗;宰相主和,那基本就要求和。宰相犹豫不定,那就忽战忽和、战和不定。

绍兴四年到六年这段时间里,南宋宰相主要是赵鼎和张浚这两个人。

赵鼎是保守主战派,打肯定要打,但要慢慢打;张浚是激进主战派,打必须要打,而且马上就打。

绍兴四年金齐举国南侵之时,南宋大臣们竟倡言“散百司而他幸”。简单说就是朝廷不要了、皇帝不管了。这就是早已怂到灵魂里的南宋大臣们。

但宰相是主战派赵鼎,之后又来了一个主战派张浚。这两个宰相起到了定盘星的作用。所以,南宋不仅没有“散百司而他幸”,而且还组织了江淮大决战。甚至,皇帝赵构御驾亲征,干了一件相当有骨气的事情。

转过年是绍兴五年,即公元1135年。这一年的工作主线是岳飞洞庭湖剿匪,辅线是逐渐收复江淮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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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剿匪之战,岳飞打得精彩、胜得圆满。此战之后,南宋基本完成内部整合。接下来的大政走向,自然转向外部,也就是瞄准伪齐和大金。

外部大政,无外乎求和、主战两种。既然宰相还是主战派,那具体的大政走向便是主战,直白点儿说是北伐。特别是伪齐,俨然成了一条疯狗,咬起南宋来比女真还凶,已经到了非收拾不可的地步。

所以,第二次北伐也就成了南宋在公元1136年的工作主线,接下来就看庙堂如何决策、宋军如何行动。

一、决策

保守主战派赵鼎仍然建议再等等,但激进主战派张浚一刻都不能等。皇帝赵构站了张浚。最后,南宋庙堂以二比一的投票结果,定下了北伐大计。

公元1135年,绍兴五年十二月,身为右相、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的张浚,对南宋所有军队进行整编。整编之后形成了三衙军和五大主力的基本架构。

三衙军由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组成,但主要是杨沂中的原神武中军,负责守卫国都。

张俊所部改称行营中护军,驻建康府;刘光世所部改称行营左护军,驻太平州;韩世忠所部改称行营前护军,驻承、楚二州。

张、刘、韩三大将共同负责江淮地区防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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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所部改称行营后护军,驻鄂州;王彦所部八字军改称行营前副护军,驻荆南;岳、王两军,以岳为主,负责长江中游防御。

吴玠所部,本不在神武军序列,也就是说不属于中央军,整编后给了编制、归建中央,改称行营右护军,负责川陕防御。

这次整编,表面是换个番号,由原来的神武军改称行营护军,而实质则是张浚的都督府掌控了南宋所有军队。而且,一向多疑的赵构也非常信任张浚,承认了他这个宰相对南宋军队的掌控。

同时,张浚巡视沿江军队,并在绍兴六年正月会同东南诸将在镇江召开军事会议,确定了北伐方案:

一是韩世忠所部行营前护军出淮东,进攻京东东路的淮阳军,今江苏邳州;同时,刘光世所部行营左护军进屯合肥、张俊所部行营中护军进屯盱眙、杨沂中所部殿前司的军队作为张俊的后援。

二是岳飞所部行营后护军出鄂州,进驻襄阳、挺进中原;同时,王彦所部行营前护军划归岳飞指挥。

三是吴玠所部行营右护军不参与此次北伐。

这个方案肯定有问题。

最关键的问题是北伐的目标。目标是消灭伪齐。但这个目标太模糊。最起码的一点:到底打到什么地方,是开封还是燕京?

作为先锋的岳、韩两军,还要分别明确作战目标。你不能让他俩随便打,打到哪里完全看自己本事。因为要牵涉到两军互相策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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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后勤供应能否保障到位。岳飞打穿南襄隘道、打到洛阳,韩世忠突破淮河、打到开封,南宋能不能把粮草输送过去?

如果做不到,那打下来也没用,最后还得还撤回来。此次北伐之所以没能扩大战果,就是因为后勤出了问题。

再有,就是配合的问题。韩世忠和岳飞发起进攻的时间,即便不能同时,但也不能相差太多。否则,就无法发挥两路钳形攻势的效果。

但张浚这个人善于抓权,却昧于战事。跟富平之战一样,他不仅做不到临战指挥,更做不到运筹帷幄。

二、淮南

北伐刚刚行动,就出了问题。

公元1136年,绍兴六年二月,韩世忠所部率先发动进攻,兵锋直指淮阳军。

但伪齐的主力大军,就在淮阳军这个地方等着韩世忠。也就是说,南宋北伐这么大的事情,已经被人家提前获悉。

韩世忠的确是猛将。虽然在符离之北掉入伪齐的包围圈,但硬是突破包围,而且“为贼所围,奋戈一跃,溃围而出,不遗一镞”。简单说就是连个箭头都没丢,大军全身而出。

同时,他也没有因为这次包围而放弃北伐,而是继续执行既定方案,继续前进,攻击淮阳军。

但金兀术和伪齐太子刘猊也赶到了淮阳军。之前的符离之围是战斗被包围,现在的淮阳军之战则可能是战略被包围。

于是,韩世忠向后方求援,让距离自己最近的张俊所部派出军队支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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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问题是:张、刘、韩三大将的关系太差,而且韩世忠的名声比他们仨人的关系还差。

张俊不是不想救援友军,而是不敢救援韩世忠。他担心自己一旦派出军队支援,那韩世忠就会趁机兼并自己的军队,甚至还可能杀了主将、打散士卒,然后上报朝廷说主将战死、军队归他。

于是,张俊所部按兵不动,韩世忠也只能撤出战场。前有重兵、后无援军,韩世忠已经陷入危局。

但韩世忠毕竟是硬汉。他不仅再次冲破金齐联军的包围,而且还带走了一万多淮阳百姓回到驻地。这种抢不到地就抢百姓的事情,以前都是金军的专利,而现在宋军也能干。

南宋第二次北伐,韩世忠的江淮一路就算失败。

那岳飞一路呢?

三、荆襄

岳飞一路也应该在绍兴六年二月份出兵。但三月份的时候,岳飞母亲突然病逝。然后,岳飞就要回家守孝。

这件事上,解释再多也是岳飞的问题。北伐箭在弦上,甚至韩世忠一路已成离弦之箭,就是天大的事情,岳飞也得出兵。

然而,又是张浚写信、又是赵鼎寄信、又是李纲劝勉,岳飞还是非要守孝。甚至,皇帝赵构发了三次诏书,也没能劝动。

最后,赵构发了严重警告:如果岳飞再做推辞,那就“重宪”岳飞全部僚属。到这时候,岳飞才“移孝作忠”,举兵北伐。

这么一拖延,就拖到了绍兴六年七月份。这时候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宰相张浚准备放弃北伐,即“先图自守,以致其师,而后乘机击之”,简单说就是改攻为守。

二是王彦所部的前营副后军离开荆南跑到建康,王彦拒绝把军队交给岳飞,而是直接交给朝廷,给了张浚的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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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出了这个两个变故,但岳家军还是发动了北伐。

绍兴六年七月,岳家军先锋牛皋率先攻破伪齐镇汝军,活捉伪齐猛将薛亨;接着向颍昌、蔡州一线发动佯攻,逼迫伪齐向东线调集军队。

绍兴六年八月,岳飞亲率主力发起进攻。但进攻方向与牛皋背道而驰,以西北方向为攻击重点。王贵、董先等人攻入虢州,今河南灵宝,并快速攻破虢州州治卢氏县,完成了最初的作战目标。

因为卢氏县存有伪齐的十五万石粮食,这是岳家军最为急需的物资。

有了粮食之后,岳家军主力开启横扫模式,先后攻占虢略、朱阳、栾川等县,随后迅速向西突入商州,今陕西商洛,以最快的速度占领商州全境。

虢州、商州属陕西路,是吴玠防区。所以,岳飞发信给吴玠,让他派人接手两州防务。

负责川陕防御的吴玠一直惦记着商、虢两州,但一直没能拿下来。所以,岳飞这个战果不仅让赵构开心,更让吴玠开心。

之后,岳飞主力突然由西北转向东北,向顺州方向发动进攻。

顺州在河南。

这种大转向再一次让伪齐措手不及。伪齐赶紧调集军队迎战。但岳家军势如破竹,迅速占领伊阳,并继续开启横扫模式,先后攻占长水、永宁、福宁等县。

这时候,岳飞的目标已经再清晰不过了,就是大宋曾经的西京洛阳,他要长驱伊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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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浚北伐方案的战略弊端,也终于暴露出来。

那就是后勤跟不上。

从荆襄到陕西,又从陕西到河南,这种长途奔袭,首先考验军队、其次考验后勤。岳家军的后勤已经无法维续。

所以,南宋第二次北伐到此为止。

此次北伐的最大战果是收复虢、商二州,包括虢州大部、商州全境。

“遂复商於之地,尽收虢略之城”。在吴玠部将邵隆的经营下,商州不仅成为南宋对抗金军的前沿重地,而且打造成关键要塞和后勤基地。直到公元1141年绍兴和议,这片地方才被南宋割让给女真。

另一个战果是一举扭转宋军被动挨打的局面,即如李纲所言“十余年所未曾有,良用欣快”。

西线和尚原、仙人关之战,东线江淮诸战役,统统都是防御战。即便岳飞第一次北伐也仅是收复失地而已。但这一次,宋军结结实实地从伪齐身上撕下了两个州。

张浚志大才疏。他组织的北伐,也漏洞百出。但岳飞的战绩足以补足其种种短板,让北伐从无功变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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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些战果之外,还有一件事是必须要注意的,那就是:在南宋的三衙军和五大主力中,仅有岳飞一支进攻型部队。其他主力军队,包括次强的韩世忠所部,都是防御型部队,不能用来进攻、只能用来防守。

同时,三衙军和五大主力的全部将领中,只有岳飞能够打出这种声东击西、长奔突袭的进攻型战役。其他将领的最佳状态也仅是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比如韩世忠,他是令女真闻风丧胆的猛将,足以做到胜难以胜、困不可得,但韩世忠没能打赢过一场进攻型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