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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需要记录一下甘家寨。

在“努力得小王”拍摄的短视频里,这个曾经以送外卖谋生的小哥记载了众多他眼里藏匿于西安的城中村,当然,画面上,如果不是进村时候的巨大牌匾告诉了屏幕对面观看者具体的位置地点,普通如我,面对那些红红绿绿的万千巷子也是一样难以分辨。

小王说,甘家寨是西安外卖商家最多的城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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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说法,在另外一个长期活跃于高新且配送外卖的骑手张山嘴里也得到了印证。不过张山还做了一些新的补充,“不仅仅是很多外卖商家在这儿聚,这里也是不少外卖小哥拼搏挣钱的主战场。”

我一度不晓得该怎样去定义眼前这个“繁华”却又逼仄的20米巷陌,地球村的格局以及世界大团圆带来的美食交互,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异国他乡的奇异。

日式精美摆盘的寿司店对面即就是同样五彩缤纷的韩式料理,斜对门的台式卤肉叉烧在红色皮帘后面炖煮散发出香气,东北的麻辣拌等着出餐,新疆的炒米粉静候封口,以精致轻食为噱头的西式沙拉就已经被骑着小电驴的骑手拎着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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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与各样和名字极具外国风情意味割裂的现实是,每家店面的门脸都简陋到夸张。

不像是商场店面的灯红酒绿充满设计,站在这里,目之所及,很多的门头只是打印好的KT板广告布,更有甚直接是一条红色的横幅作为招牌,命名通常以地域+经营菜品种类为主,店主心情好时,可能还会印上一串电话号码,除此之外,再无修饰,简简单单透露出一股质朴的原始,就好像名字的出现只是为了回归“名字”身为名字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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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店里,2米左右的门脸只有一些简单用来储存食物的冰柜以及制作菜品的台面,而有些门店的切配台和出餐口甚至直接延伸到了巷子路面,一个不用言说的默契是,这里很少有像正常门店一样允许客人落座的区域,普通餐饮店能看到的餐桌椅具在这里几乎找不到踪迹。

我试图尝试和其中一名老板搭话并买饭,老板熟练打包正准备递给我,但我一句“我在这儿吃”让我俩都陷入了尴尬和沉默,10秒后,老板打破了僵局“呀,你还是带走吧,我们这儿没地让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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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上,甘家寨拥有“国际美食之都”之称,是无数美食网红渴望的流奶与蜜之地,也是美食版块短视频赛道流量眷顾之处,在数以亿记的短视频作品里,有人统计过有关西安板块的十大、八大、六大夜市,甘家寨永远榜上有名。

而抛开那些早已声名鹊起,人气兴旺的大排档和餐饮小摊的去处,这些在背街小巷以几何式繁衍的专注于外卖的小店,则是另一个不曾被镜头对准的存在。镜头之外,这里安放着无数食客的日常餐饭,和一大批小商家的生计活路。

小巷一天的热闹往往从11点10分陆续开始,直至11点30达到高峰,每分钟2-3名外卖员的进入让这块宽不过2-3米的巷子充满了“滴滴答”的喇叭声,各家门店的卷帘门早已打开,门帘也掀到最大,下单和出餐报号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一种乱七八糟但又秩序井然的怪异感。

一些尚未被取走的外卖已经叠放起来,而没有配送箱的外卖则会被放置在略有油迹的清洗筐或是纸箱里,然后等待橙黄或蓝绿的小哥送到附近的写字楼、医院、小区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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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比外卖员更熟悉于此。当然,也没有人否认甘家寨逐渐演变为“外卖村”这一现实的巨大可能。

甘家寨在高新一带的天然优势让这里滋生了更多围绕食物和居住的延伸“产业”。相比于小区,甘家寨廉价又便宜的房租,以及最为靠近西安GDP天花板的高新区位,使其成为了很多初来西安人的梦想起航之地。

没有被重新规划和“梳理”前,甘家寨拥有数不清的握手楼和近百十条窄小的巷子,密密麻麻的房屋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去往城市四处寻找活计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人在意窗外的风景,人们只希望能在一天的忙碌之后,站在天台喝杯啤酒然后继续应对生活。也因此,很多人说甘家寨不属于白天,只拥有夜晚。当然,即使被重新规划,对于居住在这里的人来说,甘家寨的生活依然是从夜色笼罩时缓缓展开。

对比尚未经过拆迁的城中村,甘家寨的气派小三层建筑和整齐划一的风格,既有一股大隐隐于市的气质,又有一股未染高新繁华的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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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兵在甘家寨生活了20年,当然,还是作为一个外来客的身份,就连彼时上小学的儿子,一转眼都成了需要务工养活家庭的汉子,不过时间飞逝,陈兵还是没有脱离在甘家寨租房的命运。

不同的是,房东没换,房子换了,以前600块就能让一家4口都有的居住空间在如今的甘家寨新村升级到了1400块,“这还是房东看我是老房客的面子上给的低价。”但不管怎么样,陈兵还是有一个通过自己努力,能够搬出去住上自己房子的梦想,即使这样的梦想最后映衬在了儿子身上。

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陈兵通过奋斗没有买房,而是买好的房子也只能给刚刚新婚的儿子和儿媳,至于东拼西凑的首付,当然还是得陈兵自己打工来还,这份工最早是工地搬砖,现在则是帮楼下的小店送自营的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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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人的印象里,相比堂食和品牌店,纯外卖店看着总不那么规范卫生,但真正经营的店家对于卫不卫生反倒没有那么多困惑,“干净不干净的关键不在有没有堂食,还得是商家个人,五星级酒店的后厨你也不能保证没有老鼠”。

大海没在甘家寨开店之前是一个健身教练,得益于早先工作经验,如今的他经营起了轻食的馆子,“咱这说到底也不算跨行。”对于在甘家寨开店,且开客单20-30左右的轻食店大海是认真考察过的,甘家寨房租相比其他商业区显然更为便宜,且近距高新一期各大写字楼,“对于如今将健身养生时常挂在嘴边的的白领们简直算是精准狙击。”

和很多同行在被大环境卷到不得不用成本更加低廉的预制菜不同的是,大海没有,一方面是他的赛道对于预制的要求实在有点过高,另一方面在于“房租都省了,菜还是买新鲜点,吃的好,评价好才能价位定高一点。现在消费者对餐品的要求在提高,市场又那么“卷”,品质不好的店面很难在竞争中活下来。”

不过尽管大海说起来头头是道,但一个有趣的发现是,玻璃门上的拐角处却被他贴了“转让”的告示,没等我细看,大海急忙撕下,“这是之前店家的,我还没来得及取。”明显的局促和紧张让这个一米8左右的汉子看起来出了点汗,忙着招呼取餐的外卖员,大海给我招了招手让我走,不要影响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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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明显的事实是,甘家寨的这些纯外卖店更新换代的确很快。

村口的墙壁上不仅有大片出租住房的通知,外卖店转让出租的通知也一样很多,随便打个电话,对方都是,“房子还在,设备也都有,别人拎包入住,你拎包当老板,价格好商量,来钱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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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租便宜,是大多数人选择在甘家寨做纯外卖店的最大原因,郑文文是甘家寨的房东,除掉打麻将是她的主要“工作”外,没事就出门转悠,找人嗑瓜子也是她生活的一大乐趣,郑文文对甘家寨的事情了如指掌,“主街和巷子里的店铺,租金差上3、4倍,我知道的,一样大小的临街还是背巷,就决定你一个月付2万还是3000,当然,甘家寨要不了这么多,我们这纯外卖店一楼巷子,45平,里面住人,外面当店的,也就2000-2800左右,长租的能稍微便宜点,但你知道的,这行更新换代得快。”

不用过多装修,也意味着开个纯外卖店,可以不用一次性投入太多资金。“开店的话租金装修是大头,在这押二付一,3个月的租金也不过接近1万,再加上买设备、冰箱食材,其实真的不多,就算最后经营不下去,那也有过当3个月餐饮店老板的吹牛经验啊,这波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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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80%甚至比例只多不少的纯外卖店撑不过3-6个月,而大多数的店在开业的第1个月就已然决定了它的命运。对于这些新店来说,第一个月营业结束后,外卖平台会根据店铺的销量给予相应的评级和流量,这也就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店铺能不能持续地获得订单,而这时却也是各种行业潜规操作的时候。

做纯外卖店看着店租是低了很多,不过隐形的平台推广费用却将这部分原本好不容易省下的钱花了个精光,大海坦言,早先没有推广经验,只是上线挂着自家的店,结果发现过了两天都没有订单,后来还是朋友告知,对于类似大海这种没有什么名气刚上线的小店来说,“不充钱都搜不到,压根不会展示的,但辛辛苦苦几十天,一看账户,钱不仅没多,还亏了1000多,光推广费就花了一河滩,而为了维持店铺的曝光量,一旦陷入充值推广陷阱就再也没有停下的可能了”。

甘家寨里快速流动的外卖店家,郑文文不知看过多少。她指着巷子尽头的一个店面说到,“从去年8月到现在。”她比了比手指,一个四,“你敢信,转手4次了,旁边那也是开了一个月就没在开,现在还转不出去,你看着进进出出的这几个,什么炒米粉,卤肉饭,都是新开的店,还能有钱搞搞推广,不做实体经营,纯靠外卖活的好的,其实根本没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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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具体在平台上搞经营的人来说,加上抽佣和外卖骑手的配送费,以及红包优惠满减活动等,“一单能落我们手里一半就算好的情况了。”而由于利润被平台大大削减,为了保证收入,外卖店的店家就只能寄希望于更多单量,走薄利多销路线,但单量多也意味着工作量更多,“大家挣得都是辛苦钱”。

不过更多人连挣这个辛苦钱的机会都没有。“别说爆单,只是想要满足收支平衡就已经要付出很多的努力了。”

大海发现很多人都进入了外卖的行列,“跟这两年经济环境有关吧,我认识的不少人都裁员下岗了,不是跑外卖,就是做外卖,做外卖多少有点技术门槛,跑外卖就不是了,认路跑得快机灵,有辆电摩有个手机就能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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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光就属于既生活在甘家寨,又工作在甘家寨的外卖员小哥。

当然,阿光也拿着大部分外卖员的生活剧本,比如,经济窘迫永远是贯穿的主题。19岁时,老家商洛的阿光和女朋友就早早到广东打工,但钱没挣下,女朋友还跟人跑了,想离开伤心地,阿光就回到西安落了脚。

最先是在火锅店当服务员,“但一个月最多4天假,还不让我休,动不动扣钱加班,实在是扛不住。想来想去还是送外卖自由。”阿光很满足现在的生活,阿光喜欢外卖员的工作,“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说不同的话,有意思着呢。”但他又说起,如果有车的话,他其实更愿意当个网约车司机,“不见风不见雨还晒不黑,一样可以接触到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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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阿光这类小年轻,更多送外卖的是被生活压力逼着往前走的80后,上有老下有小,没有机会喘口气,也不敢喘口气,比如宋年,2020年,赶着西安买房最热的时候,他咬牙借钱在西安买了个建筑80多,实际使用只有60多平的小两居,给老婆和儿子安了家。

但没有公积金,只能走商贷,拼尽全力付完首付,房贷就成了另一座大山,原本好歹还算有份能进办公大楼的工作,但行业凋敝,被裁员的他为了讨生活,也只能出门赶紧跑外卖,“但凡有点办法,也不会选这条路的。每天眼睛一睁开就是钱,到处都要钱,儿子上学,老娘生病,不瞒你说,我们家虽然搬进了新房,但住的完全就是家徒四壁风,想装修就得继续借外债。”送外卖不忙时,宋年还会去地铁口拉人,当摩的司机。

比起别人送外卖最怕的雨雪天,宋年却更为喜欢“不是因为这个刺激,二是因为下雨天收入高,人为了吃饭又懒得出门会不停加价,这种单子接一个顶一个。“在甘家寨送外卖除了高峰期单量大,距离不远的另一个好处是,“因为送到的人群基本都是小白领,人员素质确实很高,虽然也有被骂过,但大部分人还是很有礼貌,能理解人的难处,碰到电梯上不去,打个电话就下来了,人怪好的。”

但宋年也明显感受到了外卖行业的内卷以及收入的减少“从天亮到天明,努努力真的可以上8000,但现在不行,想上个6000就已经要了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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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家寨转的多了,人也会不自觉有股生活的闯劲,飞驰的电动车前进的同时一定会按着哔哔叫的喇叭,这像极了所有普通人都会遇到的瞬间——生活艰难,所以每一步都要拼尽全力,才能向前。

2024年1月,有新闻报道,美团股价回到2018年水平,距离跌破发行价仅差0.55港元,受抖音冲击,优选业务持续亏损和外卖增速放缓的三重打击,美团面临困境。

不过这样的新闻阿光显然不太想关注也没怎么关注,他只是笑着对我说“甭管你是高新小白领,还是大楼保洁员,来了甘家国际咱就是国际人。”

■ 文内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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