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狂风席卷大地,尘土杂物肆意乱舞。

“芊儿,关铺门,这天儿不会有人买棺材!”周妈起身去关窗。

我上前用力关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闭不上,周妈赶来,合力之下才勉强关好门插上栓。

忙活完,她伏在一口棺材板上打旽,我坐在木窗边做女红绣活。

“啧啧,若是别家姑娘样貌这般标致,这般识文明理,媒婆便也排到三里三了!你哎……”周妈时不时的呓语里是满满的嫌弃。

这些话,我早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我想念离世的爹,他是最疼爱我的人。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周妈的鼾声越来越响,拽回了我游离的思绪。

窗隙外黑云压城滚滚而来,暴雨要来了。我走到灶房取回给娘煎好的汤药,她该喝药了。

平日,伺候娘的事由周妈做,娘不愿见我。

娘去给外祖母祭拜时,于山道边早产下我,幸而周妈在场,顺利接生了我。

上面有个兄长,我的到来,爹娘甚是欢喜。

满一岁,爹娘抱我出街采买,一个神婆凑上前赞我生得粉雕玉琢,还测了我八字。然后,她一脸惊惶地说我是煞星,叫爹娘将我交由她养,便于长年压邪,否则家门会不幸。

娘闻言吓得六神无主,犹豫一阵后就要送出,爹不允,费了好大劲儿才哄好娘接纳我。

这些事,周妈翻来覆去絮叨烂了。

我家开着规模颇大的棺材丧葬用品店,爹经营有方,日子很滋润。

我兄长百里程,天资聪颖,八岁时读书骑射的天赋引得夫子们个个称赞。可是,我两岁那年,十岁的兄长和其他学子外出蹴鞠就失踪了。娘哭坏了眼,不时念叨神婆的话,愈发怨恨我,决定送我去神婆家,爹一再阻止,此事便作罢了。

娘把我丢给周妈不再见,我就一直在周妈屋里长大。

爹拗不过娘的整日哭闹,很无奈,只能私下里疼我。

他送我去学堂读书作画。周妈最是嘴硬心软,嘴上百般嫌弃,心里对我怜爱有加。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五年。

然而,半年前,爹去进一批棺木,船回来了人却杳无音讯,听说是船沉了。

四个月前,一个走南闯北的茶商来清墨县,见到娘张贴的悬赏告示,揭了爹的画像寻来,告知他与爹同雇一艘货船,除了他与另两个船上的伙计生存外,其余人皆亡。

官府派人将打捞上来的肿胀无法辨认的尸体全部葬了。

娘自此一病不起,神志恍惚,见到我如见鬼般惊惧哭闹不止。

周妈请了郎中来,说是受巨大打击生了臆症,再延误恐难痊愈。

开了两个多月的药,娘服下精神状况有所好转,病情也稳定下来。

不见我,她安静如常。

手中的汤药快凉了,周妈睡得香,我正要叫她帮娘端药过去。

一阵细碎的响动传来,我侧目,娘赤着脚立在廊道口,显然她是从灶房门进入,穿过放棺木那条长长的石廊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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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双手绞着一方帕子,圆睁杏眼,死死盯住棺材铺里的我。

不同昔日,她没有歇斯底里的喊叫,也没有张牙舞爪的扑打,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娘……娘……该喝药了。”我被她看得发毛,结结巴巴地说着,递过药。

“嘿嘿嘿……”她突然笑起来,咬牙道:“克死你兄和爹还不够?药里下毒了吧?”

娘的样子和话语惊得我双手打颤,根本抓不住药罐。

“啪”一声响,药罐滑落,一地碎屑。

“啊?生了何事?”周妈惊醒跳起来发问。

“哎哟,青荷,你怎么赤脚下地,受了寒病再加重可如何得了!”周妈立即脱下自己的鞋拎过去替娘穿。

“哈哈哈……药里有毒……她要克死我……”娘推开周妈,瞪着眼高喊。

周妈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把娘哄回屋去。

我心如死灰,跌坐地上,悲从中来。

自幼帮爹记帐,与棺材打交道,就算有买家抬着尸体来铺里买棺材我也见过,从不畏惧。

可是,一见娘,我就变得畏缩缩,心怀愧疚。

久而久之,内心深处,我也将爹与兄的不幸归为是自己这不详之人所带来。

一夜辗转深思,我决定离开百里家,自生自灭也好过祸及家人。

五更天,我就起来盘好帐簿,记录好铺里每一件货,想等天明教会周妈。

爹走后,棺材铺一直是我在打理,进货还没去过,其余事项我已经全部上手。

神婆四处炫耀自己的神卜,说早算出我是恶煞命格,克所有亲近之人,加之父兄遇祸,整个清墨县人都视我为不详,唯恐避之不及。棺材铺的买卖也一落千丈。

好在先前家底殷实,即使我离开三五载,娘与周妈也可安稳度日。

天微泛白,我开门去找周妈,又遇到了娘,她穿戴整齐,神色平静,见到我竟笑着唤了声“芊儿”,告诉我周妈在灶间。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唤我乳名且笑容如此灿烂。

直到她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我才缓过神,冲进灶房。

“周妈,娘笑了,还唤我乳名。”我笑盈盈地说。

周妈丢下木铲笑道:“昨儿我一宿教化起作用啦?到底是自己亲生女儿,哪能不疼?”

“哦,你娘说再去医馆诊一趟才放心,还说要给你买些糕点呢。”周妈眉飞色舞。

瞬间,幸福感漫过,我笑了一整日,再不提离开的事。

我翘首盼到日暮时分,娘才回来,后面跟着一个戴黑面纱的女人。

娘手里拎着一盒糕点,她只转过头瞥了我一眼,就与戴黑面纱的女人匆匆回了屋。

我翻出一幅亲手绣的莲花巾捏在手里往娘屋里去,她的名字带“荷”这绣帕,会喜欢吧。

屋门越近,我的心跳越快,脑中满是憧憬。

今后,我同娘与其他母女一样,会一起挽臂出街,一起做绣活,一起说体己话……脸上的笑意逐渐扩散。

抬手叩门间,屋里娘与黑衣女人的谈话声传来。

“你如果不按我的法子来,必会被你家那恶煞星克死!

“唉,她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让她嫁给一个死人于心不忍。”

“那可不是一般死人,是京都的大富户,她嫁去享不尽的福,况且,你会收到丰厚的聘礼,此生无忧矣!

我的笑容凝成了霜,心中仍存着一丝希望。

轻轻贴过耳继续聆听。

“你的郎君、长子皆被此女克死,如今落得孤苦无依,疾病缠身,竟还执迷不悟!”

“可还有其他法子?”娘哭着追问。

“有,但早已过了时机,她幼时我测过八字,就是灾星。当年有意收留她救你全家,可你夫妇二人固执己见,不信!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我瞬间明白了,黑纱女人就是当年那个神婆。

“郎君啊,儿啊……”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依你之策吧,当我从未生过她!”娘哭喊道。

我的泪扑簌簌滚落。

“夫人,切不可露风声。这包迷魂散下在她饭中,今夜子时过半,有花轿来接她。”神婆叮嘱道。

“先告辞,哦,届时聘礼与花轿同至。”她又补充说。

我连忙闪身躲在一根圆柱后,看着神婆出了院门坐上候在门口的轿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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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翻墨,闪电骤亮,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

必须逃走!推开棺材铺的门,周妈一把抱住我焦急道:“芊儿,你去哪儿了,真不省心!”

她向来如此,嘴里骂着,心里疼着。

我哽咽着:“周妈,我是灾星你为何不怕?”

“什么灾星?不怕,我命硬!”她抚着我的头笑笑:“傻孩子,别哭。瞧,你娘今日给了一两银子,叫我多做些菜。这道‘如意卷’可是你娘亲自下厨为你做的,可见心里疼你。”

“周妈,这个给你,好看吗?”我将那幅本来要送给娘的‘莲荷”帕放进她手里。

“使不得姑娘,我只是个下人……”周妈眼里有点点泪光。

“收了吧,在心里你与我娘一样。”我佯装若无其事地笑着,她亦满脸喜悦地笑了。

满桌佳肴,我无一丝味口,冷冷看着那碟如意卷。

我夹了块如意卷,娇嗔着塞入周妈口中,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片刻后,周妈伏倒在桌旁。

“周妈,迷晕你实属无奈。”我磕完头,收拾好包袱,出了院门。

滂沱大雨噼哩啪嗒打下来,借着大雨的掩护,我出逃成功。

从未出过远门的我该何去何从?

最危险之地亦最安全,略微沉思,我向城郊乱葬岗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只有躲起来才有可能逃过此劫,我定跑不过神婆派来的追兵。

我浑身淋成了落汤鸡也不敢避雨,只管跑。

还未靠近乱葬岗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直钻鼻孔,我撕下一块裙角掩住口鼻走入。

杂乱无章的蒿草丛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土坟堆,我一边祭拜一边绕过坟冢,择了一颗老枯树靠下来。

大雨依旧,我浑身发冷,不停拧着衣衫上的水,包袱也湿透了。

“哼哼……”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传来,我连忙站起四望,只有我一个活人。

日日与棺材打交道的我此时一阵阵后怕,再细听只有雨声。

我贴着枯木闭目,静下心兀自笑道:“于我而言神婆那群活人更可怕,不是吗?”

雨渐渐停了,夜风添了几分寒冽。

“哼哼……”这次我清楚地听见了呻吟自靠外的东坟堆边发出。

我慢慢走过去,一个草席赫然入眼,声音是从席中发出。

一点点掀开草席,下面裹着一个人,脸上蒙着布巾,我抖着手去揭布巾。

忽然,那人伸手捉住了我的腕。

“啊!”我惊叫着抽回手。

“别……怕,别掀……蒙面巾,我感染了瘴气快死了,掀了巾会传染你……咳咳咳…………”他喘着气声音微弱。

“可你还没死,怎可丢入这乱葬岗,你家人真心狠!”我忿然道。

“没家人……我自小被一个摸金校尉收为徒……咳咳咳……掘墓者行踪不定,染了瘴气必死,怎好拖累师父他们……”他说一句要喘息良久。

“你一个女子怎会闯入此地?”他问。

我多年受的委屈与辛酸齐齐迸出,从未有过的倾诉欲如泄洪之水奔涌而出。

待我诉完,天空已是云开雾散,镰月枕苍穹,银辉流淌,心情也畅快了些。

“快!神婆说那姑娘气息独特,她能嗅到就在附近!”一大队人提着灯笼扑踏踏赶来。

“糟糕,逼我嫁死人的神婆派人追来了!”我惊慌道。

“我……会帮你,这个……你拿着,值些钱……躲……我旁边……盖上席。”我接过他手里递的小玉器揣好,闭眼躬身在地上滚了几下,再散开长长的秀发,躺在他旁边。

“掩好口鼻,盖好席……哼哼……”他似乎只吊着一口气。

我撕下衣袖布,掩好口鼻,面朝下趴好,又拉过草席。

“进去搜!”有人下令。

“一个姑娘家敢进此地?”有人质疑。

“百里家的姑娘能卖棺材,胆儿肥着呐,搜!”有人高喊。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几十个灯笼照得乱葬岗一片亮堂堂。

一群人很快围过来。

“还活着!”“该不会是百里家姑娘假扮的吧?”

那群人越拢越近。

“咳咳咳……染瘴气……将死之人,你等不怕?”瘴气者拼力高喊。

几十个灯笼靠过来。

“这……这症……真是瘴气!避开!”有人嚷。

“呼啦”一声,人全散开,个个骂骂咧咧疾走而去。

四周一片沉寂,我从席子下爬出来。

旁边的人不再做声,我伸手一探已然没了气息。

他为救我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我断然不能一走了之,必须好生安葬他。

我不敢出去,怕遇到神婆的人。乏累之极的我靠在乱石堆上睡了。

炽热的阳光刺醒了我,已近午时。

我起身,拂去身上干透的泥浆。转眼,才看清昨夜救我的瘴气者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

“我会好生安葬你小弟弟。”用席子裹好他,我掏出包袱角的几块碎银往外走。

这些银买不了好棺材,先买几尺绸锻给他入小殓葬了,免得野狗叼了去。

我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果不其然,乱葬岗四周都贴了我的画像,发现者赏银百两,活捉者赏银千两。

我抓了两把泥抹在脸上,披头散发低头朝前走,一拐弯撞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乞丐,我眼前一亮,给了他一颗碎银,买了他身上那套破旧的乞丐服。

到无人处套上丐服,我才大步朝街心走,顺利地在一家布庄买好绸缎,在用具摊上买了铁镐头,又用三十文雇了个乞丐与我一道回乱葬岗。

用绸锻包裹救我的小恩人时,发现他腰间挂着一块小小的木腰牌上面写着“梁诚”。

他叫梁诚,日后我若能活着,再为他重葬。

我与雇来的乞丐用草席拖着梁诚的尸体出了乱葬岗。

拖行一里多,草席破散了,此地四周树木茂盛也算个好地方。我用镐头挖起坑来。乞丐收了铜板犹豫一阵未离去,走来和我一起挖坑。

一刻不停地忙到日落西山,坑才挖好,葬完梁诚,天已黑透。

乞丐走远后,我始觉又累又饿,瘫软在地上沉沉睡去。

一瞬间,我来到江边,眼前一艘大货船在缓行。

爹和几个商人在舱内喝酒谈天。“爹,爹!”我喊,他听不见,自顾谈笑风生。

舱门外,有个黑衣人在偷窥,是神婆。

她在这儿做什么?

怔愣间,就见神婆指使人来喊我爹。我下意识地大喊:“别去!”他还是听不见。

爹起身理袍出来,神婆立在船头等他,二人起了争执,爹转身拂袖而去。

神婆使了个眼色,两个黑衣人熟练地挟住我爹捂了嘴投下江。

“不……爹……”我惊声大喊,醒了过来,才发觉是个梦。

月朗风清,虫儿呢喃,我躺在林间。

“阿姐!”有人低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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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一个白影飘摇在我前面,喊我阿姐。

“啊……你……”我吓得结巴起来。

“阿姐,勿惊,我是梁诚,说过会助你。那只玉蝉别脱身,通过它我才能找到你。”

“梁诚,先前的梦也是你显现的吧?”他点点头说:“阿姐,你不是灾星,有人陷害你一家……”他坚定道。

骤然间,草地上冒出出一黑一白两个鬼差,用铁索缚住梁诚拖走了。

“阿姐,我尽力回来!”说完他们消失不见了。

“我不是恶煞星,不是!”我恨不得立刻回家告诉娘,她信吗?

爹是神婆所害,我要为爹报仇!她不仅害了爹,还要害我,或许兄长也为她害!

这一切使我心中的怒火无法停息。

思虑半宿却苦无良策。

我再也坐不住了,寻到几株香茅草搓碎,涂遍里里外外,朝街心走去。

如此,神婆便嗅不到我的气息了。

在神婆高门大院外徘徊了三天三夜一无所获,我急得如热锅里的蚂蚁团团转。

第四天半夜,我靠在神婆家对街的大树下歇息。

“呼呼”平地起了一阵阴风。

“阿姐,你去收拾七里街西头那间屋子,片刻后我去找你。”梁诚的白影飘过来说。

我正想问点什么,白影不见了。

七里街紧邻乱葬岗,居住者多为贫民与乞丐,梁诚让我躲那儿,难道担心我的安危?

满头大汗地走进七里街西头的屋子,里面落满蛛网,破败不堪,好在有旧木桌与木床。

我手脚麻利地打扫起屋子。

“哐”破门开了,一阵风旋进来,一个人落在我刚擦干净的木床上。

随着“砰”的关门声,梁诚出现了。

“阿姐,这是与马管家相依为命的妹妹,一直被神婆关押在密室里,为的是胁迫马管家替她做事。故尔,马管家应该是个突破口。我从地府偷溜出来,不敢再羁留。阿姐,你聪慧,一定可以找到证据!”说完再次消失了。

看着床上一头银丝的老人,我想她兄长马管家也老迈到拄拐了吧。

“这是哪儿?”床上的“老人”醒了,一骨碌爬起来问。

听她的声音分明是位妙龄少女。

不等我发话,她跳下木床,东摸西摸,跑到窗前惊呼:“啊,圆月,九年未见了……”说着,呜呜哭不停。

“我救了你!”我灵机一动脱口而出。

“谢谢你!谢谢!”她不哭了,转过身拉住我致谢。

她不是老人,今年刚满十八岁,名唤马玉娇,本是神婆宅中的丫鬟与做管家的兄长相互照应。

马玉娇自己不知何故被神婆关在密室不见天日,一关就是九年。每年只能见兄长一面,兄长叫她好好活着,会设法救她。

九年里乌发熬白,她失望了,想过死,神婆说她敢死,就让她兄长碎尸万段。

一夜推心置腹的交谈,马玉娇决定助我一臂之力,她恨透了神婆。

我当了耳饰与出生时颈上挂的长命金锁,买了粟米烛台与几身男装。

我与马玉娇女扮男装,出门就涂抹香芧草,为的是不让神婆发现。

每天,我都伺机候马管家,均无功而返。

他是神婆宅中的总管,每日轿进轿出前呼后跟一群随从,我根本没有机会。

一周后的傍晚,机会来了。

马管家只带了一个随从出门,我跟过去,说有事相谈,亮出了他亲自给妹妹马玉娇买的一支簪子。

熟料,他表情淡漠,让随从赶走我。

马玉娇听闻,哭了半日,说兄长已然忘了自己。

三日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与马玉娇正秉烛夜谈。

“嘭嘭嘭”有人敲门。

我熄了烛,那人不走,依旧擂门。

马玉娇握着棍,我提着刀捱到门边。

“谁人找,何事?”我问。门外人不作声。

我猛地开门,马玉娇一棍子敲下去。那人吃痛地哼哼着说:“我是马玉龙,三日前你拿着我妹妹的发簪寻我何意?”来人问。

“兄长,真是你!”马玉娇喜极而泣。

来人是马管家,他摘下遮面斗笠,哽声抚马玉娇:“这发怎么都白了?”

“能不白吗?暗无天日地关你九年试试?”我揶揄道。

“兄长,这位小女侠救了我!”马玉娇挽过我说。

马管家频频致谢,内疚地说自己一直没找到关妹妹的密室。

马玉娇快人快语,简要地说了我与神婆的仇怨。

听完,马管家问:“你可是百里家的女儿百里芊?”我点点头。

他叹息一声,道出了来龙去脉。

清墨县百里外的云雾山上有只山魈,被不周山的仙人道长封印在此守山。山魈修炼走火入魔堕入恶煞道,心性大变。

你娘是在云雾山道生的你,恰遇山魈巡山,那半煞半人的怪物见你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若得到你炼化,鬼力可大增,如此,他就可以破封印冲出云雾山为所欲为。

山魈无法离山,发了一封犒赏信,谁若能替她抓来百里家女儿,就让谁腰缠万贯。

这信,普通百姓看不见,术士、道士、僧人们能看见。

诸位大师都没有揭信,皆因心存善念不愿害人。

神婆本是不周山下的一名走阴女,贪恋金银的她揭了信,山魈分了她一只鬼眼,能窥见凡人的前世,她凭此以神婆自居,赚得金银满钵。

不久,山魈触了天条,被不周山的仙道罚去闭关十年。

神婆便不急着抓你了。

恰逢你一岁时被神婆看到,见你样貌不俗,十分喜欢。她心里盘算好收养你,等山魁回来献与它,山魈不归,就当收个义女,长大也能卖高价。

你爹至始至终都不同意。

由此,她散出一拨拨人造谣说你是恶煞灾星。

可你一家都好端端的活着,引起不少术士对她卜算质疑、嘲讽。

她于是抓走你兄长百里程,本意要害之,但见其聪敏好学,给其服了“忘心丹”。

百里程忘记了前尘往事,认神婆作娘,被养在京都,科考中了解元。他如今叫顾宸在翰林院供职。

再过半年,山魈该出关了,神婆最后跟你爹上货船,一路游说无果,起了杀心,将他沉了江。

怕事情败露,神婆叫人凿穿船底,造成沉船事故的假象。

之后,又诓骗你娘献出你。

“十恶不赦!”马玉娇怒不可遏。

我的牙咬得格格作响。

“求马大哥助我,必将重谢!”我恳求道。

“你救了我妹妹,我会帮你,再者,我已无后顾之忧,想为民除害。等我联络好证人再来寻你们。切记,我身旁有人时不能议此事,神婆耳目众多。那日,我一眼认出了妹妹的簪,有意装不识,等支开旁人后才跟踪你到此。”说完,他起身告辞。

小心驶得万年船。

而且要尽早除去恶神婆,若山魈出关,再无胜算。

隔了两夜,马管家来了,偷出了“忘心丹”的解药,叫我去救兄长,他会设法引神婆前去,然后带其余证人偷偷尾随。

不等天明,我带上马玉娇揣好干粮就踏上了去京都寻兄长的路。

京都据此不远,三日脚程便到。我与马玉娇在翰林院门口守了两日,终见兄长,他与几个同窗言笑晏晏地走出来。

“兄长!”我迎上去,一众人愣住。

“顾兄,令妹与你真像!”有人叹道。

兄长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与众人告辞,他才拉我至无人处询问。

我竹简倒豆子般叙了他童年二三事,他都不记得,还摸出一两银子叫我走,说我认错人了。

我央求他去喝盏茶,说喝完我就走。

他不情愿但也跟来了。

在茶间他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姓顾不姓百里。

他不急不躁耐心地跟我讲道理。

我不紧不慢悄悄的把藏在衣袖里的药下在自己杯里,再故意碰倒他的杯子,马玉娇收拾水渍遮他的视线。

我迅速换了茶杯。

喝完,他倒伏在桌子上。

足足两个时辰他才醒来。

“百里程!”我唤。“嗯”他应。

他抱着头喊痛,我搀着他回住所。

兄长沉睡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失踪时他已十岁,家事童年事逐渐想起。

“芊儿,这几年我为何没见爹娘?而是顾神婆抚育我长大?”兄长疑惑道。

我把马管家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他,马玉娇在一旁作证。

他脸色煞白,摘下顾神婆家祖传玉佩摔在地上沉声道:“养母竟是杀父仇人!竟是如此可恶!”

“两个小贱人胆敢在此挑拨我们母子关系!”不知何时,神婆已入内,立在身后怒骂。

“你这十恶不赦的神婆,该下十八层地狱!还我爹命来!”我控制不住地冲上去扭住她的胳膊。

不是她的对手,被她反手一转摔在地上,她用脚踩着我的脖颈,右手拿出一根乌黑的木钎,左手捏一张符咒,狞笑着得意道:“这几日思念我儿,故来探,不曾想捉到你全不费功夫,等山魈出关,献于……”她一抬头对上我兄长的目光,闭了嘴。

“放开她!你果真与山魈连手作恶!”兄长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推开了她。

我爬来来正要跑,她一钎扎过来,迫在眉睫之际,兄长一步挡在我身前,那钎子深深扎进他右肩处,血流如注。

“嗖嗖嗖”神婆三道符齐齐飞来贴在我身上,我悬空起来,顿感万箭刺心般痛。

“你就生不如死地活到山魈出关吧,献出你,它再赏我四只鬼眼,我就是天下第一神算!哈哈哈”她猖狂道。

“至于你,一个关了九年的活死人去死吧!”说完朝着瑟瑟发抖的马玉娇飞过一把木钎。

“当”一支箭射飞了木钎。

“你这恶婆藐视王法,作孽多不可活!”新上任的沈县丞怒喝道,一挥手,众衙役上前拿下了神婆。

马管家带领神婆一众家丁指证了她所有罪行。

神婆自知罪孽深重,含鸩自尽了。她的尸体悬在城门外三天,事迹传开,百姓纷纷投石唾骂。

神婆事件惊动了不周山的仙道,他们封死了山魈闭关的洞,不成仙它就永不能出关。

我与兄长回到了家中,娘明白了真相,懊悔不已。

她执意去了寺庙,清灯古佛伴余生。

兄长继续回翰林院任职。我的棺材铺生意日益好转,周妈帮着打理。

我挑了一口最好的棺材重新厚葬了梁诚。当夜,他来与我道别去投胎了。

有术士说,我那枚玉蝉是王公贵族死后嘴里所含之物,便于显身份,活人戴不吉。

梁诚所赠,我信它吉。

来我家的媒婆排到三里三外了,周妈坐镇选女婿,挑花了眼,又开始数落我了。

此时,岁月安好,时光不老,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