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结尾时,郭襄凝视着杨过和小龙女携手离去的背影,眼中泪光闪烁,终于夺眶而出。

她深爱杨过,深知这一别,或许终身难见。

金庸先生巧妙地借用李白一首诗,来形容郭襄此时的心情。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不愧是诗仙李白,我好想你啊,什么时候再能相见,把思念写得这么深情,这么肉麻、直白。相思而不得真叫人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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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白居易把思念写到另外一个高度。

不得哭,潜别离。

不得语,暗相思。

两心之外无人知。

爱人离去,思念变得遥不可及,只能珍藏心底,默默品味。

然而,说到写思念,我最为服膺的仍是李商隐。

他的思念,没有眼泪,却字字直戳人心。

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时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

唐•李商隐

谢傅门庭旧末行,今朝歌管属檀郎。

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

嵇氏幼男犹可悯,左家娇女岂能忘?

秋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

这是一首悼亡诗。

李商隐妻子去世后,王家哥哥姐夫见他如此消沉,担忧不已。为宽慰他,于是设下家宴请他去喝酒,听听音乐。

然而,李商隐却婉拒了这份好意。

他的悲伤如深海般深沉,无人能解。他知道,即便身处宴席之中,美酒佳肴、丝竹之声也难以驱散他内心的阴霾。刻骨铭心的悲伤,难以言表。

因此,他选择用诗来陈述自己不参加宴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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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傅门庭旧末行,今朝歌管属檀郎

谢傅,即东晋谢安,他在身后被尊称为太傅。李商隐以王茂源比拟谢安,是对岳父的赞誉敬重。因此,“谢傅门庭”便化作王家的荣耀门楣。

而檀郎,便是那备受瞩目的女婿,或许是王茂元的另一位佳婿韩瞻。

韩瞻,与李商隐同年进士及第,他是王茂元的乘龙快婿,也是李商隐与王晏媄之间的金玉良缘的媒人。

他们情谊深厚,后来,当李商隐生活困顿,韩瞻更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帮助他抚养年幼的孩子。

如今,当歌管之声再次响起,那曾经的谢傅门庭已焕然一新,檀郎的荣耀与风采,为这王家门楣增添了几分光彩。

下面两句就格外重要!

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

更,表示一二再,再而三。

古时门帘垂地,人经过时就需要掀起帘子。帘子不动,表示没人。帘子一闪,熟悉的人印入眼帘。

妻子在时,李商隐一次又一次看到她从帘子后出现。现在妻子去世了,他没有办法放弃那种幻想。

帘子依旧,但爱人不在。再以不会出现,所以说,更无人。

无人,是一种常态,是时间上一种横切面。而“更无人”,妙在它是是一次又一次,无数次,随时都可能发生。

这一刹那无人,下一秒,爱人就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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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超脱不俗。寻常人会写风吹来门帘,仿佛又看到熟悉的身影,好是好,可还是有点俗。因为你可以转移注意力啊,短暂地忘记爱人离去的事。

而李商隐的时间,是凝结,定格的。是满怀期待,又失望。是定格在那里,永远不会出现。也有可能,那帘子,他今后都没有勇气再去揭开。

所以就是,“更无人处帘垂地”。

漫长的沉寂,漫长的等待,诗人无法忍受,他决定起身找点事做做。于是他“欲佛尘”。

“欲”字很好,但他究竟拂尘了没有?

答案是否定的,他有这个想法。可,甚至还没有起身,他看到“簟(diàn)竟床”。

“簟竟床”究竟为何物,竟然这么可怕?可怕的不是“簟竟床”而是这望而不得这铁般的事实。

簟,是凉席,睡觉的地方。千万不要理解成,凉席铺满了整个床。不过也没有关系,重点在“竟”。

竟,动词,完结的意思。与“帘垂地”中的“垂”对仗。它仍旧不是时间上的横截面,不是说,你一眼望过去,床上没有人,这只是一瞬间而已。

而是,从始至终,从最开始到最终的最终,床上始终只有席子。甚至是你起床时离开的模样。

寻而不得,望而不见。想摆脱,却又无法摆脱,无数次陷入“帘垂地”、“簟竟床”的循环。

每一处都是致命一击。让人一次又一次看到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的证据。

帘垂地,写无人。欲佛尘,是希望,是主人公想摆脱“更无人”这种状态所作出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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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簟竟床,还是无人。这致命一击,让之前的努力都化为灰烬。

一切努力都没有用。无论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人已经不在的事实。

“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这也和末尾两句呼应,“秋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

嵇氏幼男犹可悯,左家娇女岂能忘?

嵇氏那幼小的男儿,其孤苦之状犹令人心生怜悯;左家那娇弱的女儿,又怎能不让人牵肠挂肚?稚子正是需要母亲呵护时,如今孤苦无依,而我亦沉浸在这无尽的悲伤之中,又怎能忍心离去?

“嵇(jī)氏幼男”,原指晋代嵇康之子嵇,十岁丧母。这里代指李商隐的儿子衮师。

“左家娇女”,则是晋代诗人左思的女儿,代指李商隐的女儿。

这是向在天之灵的妻子传达慰藉之情。告诉她,孩子们我会好好照顾,你不必再为他们担忧。手心手背都是肉,个个都是心中宝,无论哪一个,我都不会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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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

秋霖,连绵不断的秋雨。

腹疾,因思念引起的伤痛。

被秋季连绵苦雨笼罩,无尽的思念,痛彻心扉,停留在每一寸肌肤。

思念如同窗外西风般呼啸而过,凄厉而持久,让人无法逃避。

夜色渐浓,西风咆哮,李商隐被这无尽的思念紧紧捆绑。试图逃离,却总会被同样的情绪无情地拉回现实。

它不发一点声响,让人无法自拔。

这么表达相思,不是绝了么?比写“泪眼”要深沉得多。烙在心底的印记,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