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国民党退据台湾后,陆军部队里便有了一群娃娃兵。

其实,娃娃兵在各部队寄生的状况,早在国民党军还在大陆时期就有了。

如果发觉人数很多,责任心强的部队长官,就用自身的力量将他们组合在一起,有的称“子弟学校”,有的称“少年兵队”。

徐蚌会战时,第二兵团司令邱清泉的部队,曾在河南商丘成立“子弟学校”,后来随着战情变化,“子弟学校”跟着军队迁到了江苏丹阳。

然而在徐蚌会战中,邱清泉因桂系李宗仁兵团坐视不救而溃败,他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突围无望后饮弹自杀。

邱清泉一死,“子弟学校”顿失依凭。年岁稍大的,加入部队当兵,小的就没人理了。他们只得在茫茫人海里流窜,不知所终。

金门也曾有一所“子弟学校”,所谓“学校”却并不上课,只是收容。

1949、1950年,由于国民党军在大陆战争失利而移动频繁,所以金门的这所“子弟学校”,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来报到的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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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溃军来到台湾后,因训练日紧,部队里不适宜娃娃兵生活,因此在1951年下令成立“少年队”,16岁以下的都到桃园成福国民小学报到。

成福国小坐落在半山腰里,背山面溪 四周没几户人家,全都是茅屋。学校很旧、很小,但是已经通电了。

12岁的舟山少年桑品载乘车到达时,发现还没编班,人人都带着小行李,多数是布包,少数用军毯。

大家在各地教室跑来跑去,叽叽喳喳,有说有笑,要不是穿了军服,还真像是一群小学生。

队长饶上尉说,这里没有床铺,每人发给一条草席,用自己的行李打地铺。编班后,由各班 班长带去教室住宿。

少年队里有90多位少年兵,每班12人。刚开始没有固定操课,通常是吃完早饭后,由班长带开进行“基本教练”,包括立正、稍息、敬礼、向左转、向右转等各种动作

少年队里另有一个舟山人,叫舒阿根,他和桑品载同年,长得白白胖胖的。不过,舒阿根胆子很小,什么都怕,怕队长、排长、班长,连少年兵也怕。

或许是老乡关系吧,舒阿根唯独跟桑品载比较亲近。有一天,他悄悄对桑品载说想逃走。

“逃到哪里去?”

“不知道,就是不想当兵。”

舒阿根说,他是和姐姐一起来的,姐姐以答应给一位班长做老婆为条件,姐弟俩才能够来台湾。可是,那班长一个月薪水才十几元,连自己抽烟都不够,哪能养活他们?

姐姐因而和那班长分手了,她在“政工队”当清洁队员,自己则被送到了少年队。

由于部队不断移防,舒阿根已不知姐姐人在何处。失去了亲人,他的“怕”想必因此而产生。

桑品载劝舒阿根打消逃走的念头,一方面是无处可逃,另一方面,他已明白了军队的一些规矩,逃兵被抓回来,重则枪毙,轻则坐牢。

“枪毙就枪毙,坐牢就坐牢,我就不要当兵,就是要逃。”舒阿根说。

舒阿根果然采取了行动,他逃走了。不过,他连应该在天黑逃走的常识都不知道,他是在大白天乘人不注意时溜出去的。

到了桃园街上,舒阿根没钱买东西吃,饿到晚上,呆呆地坐在火车站候车室里。

一个穿军服的人,天黑还在营外,会立刻被巡逻的宪兵发现,根本不必盘问,一看他个儿就知道是少年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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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品载他们还没晚点名,一辆白色吉普车开进来,车上坐着双手反绑的舒阿根。

饶队长大为光火,立即命令值星官提前晚点名。

队伍成讲话队形集合,舒阿根依然被反绑着双手,押到了队伍中央,班长在他腰上端一脚,同时喝令“跪下!”

舒阿根缩成一团,跪在队长面前。

队长指着他大骂:“我们在大陆失败,就是逃兵太多。荣誉是军人的第二生命,逃兵是军人最大的耻辱。如果在前线打仗捉到逃兵,我一定枪毙!”

说时,班长已取来一根扁担,队长叫班长脱下舒阿根的裤子,再把他面朝地压住。

舒阿根本来就白,被灯一照,屁股白得晶亮。班长用脚踩着他的背,他动弹不得,大声哭喊:“队长饶命!班长饶命!下次我不敢了!”

“打十板!”队长下令。

只听“啪”一声,扁担在舒阿根屁股上落下,接着又举起,落下,班长一面打,还一面报着数:一、二、三……

舒阿根先是喊“哎哟”、“啊”,最后喊“妈”,喊“救命”。

他喊“妈”是用舟山话,叫“阿姆”。大多数的人听不懂,但桑品载听得懂。

扁担被打裂,红艳艳的鲜血从舒阿根白森森的屁股上溅出来,向四边流。十扁担打完,白屁股变成了红屁股。

舒阿根昏了过去,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吓的缘故。其余人都不敢吭声,连呼吸都憋着。这是桑品载第一次看见屁股是可以这样打的。

第二天下午,桑品载溜进教室去看舒阿根,走近叫他名字,他趴着睡在铺上像没听见似的不理桑品载,只是一直在抽泣着。

“屁股很痛吗?”桑品载小声地问,可他还是不理。

桑品载想,应该有人给他擦些药才对。这话桑品载没胆跟队长说,只跟班长说。班长瞪了桑品载一眼,叫他少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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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桑品载忽然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舒阿根得了疯病,他不肯住在学校,躲在一个山洞里,双手抓满小石头,见人就丢。

几个同学一起带桑品载去找他。出了校门,翻过一个小坡,左转直走,溪流转弯处有个防空洞。

舒阿根藏身的那个防空洞,大概没人整修,四周长满杂草。他披着衣服,前胸袒露,脸、身上有血也有泥。

舒阿根半趴着守在洞口,凶狠地望着桑品载他们逐渐向他走近。他身边放着许多小石头,那是用来打人的。

桑品载想起他挨打的屁股,不知道好了没有。他走在最前面,连续喊他:“舒阿根!舒阿根!”再走近些,蹲在他面前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桑品载!”

舒阿根布满血丝的双眼,缓慢地在桑品载脸上扫过,没有回应。桑品载伸出手,轻轻地碰一下他的肩,再一次喊他名字。

“我要回家!” 舒阿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小。

桑品载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自己也想回家,谁不想回家?

“我要回家!”他又说了一次,声音比第一次更低。

“你不能老在这里,回去吧!”桑品载要把他拉起来,手就用力了些。想不到,这个动作竟惹恼了他,他抓起一把小石头,丢向桑品载的脸。

很痛,要不是桑品载及时闭上眼睛,石子就会打到眼珠。桑品载生气了,觉得舒阿根不知好歹,自己这么关心他还挨打。

这时,来了一位排长,对舒阿根大声呵斥:“你到底要不要回去?”

“我要回家!”这回,他说得很大声,像是和排长对抗。

“回个屁的家!”排长说,“光复大陆了,大家才能回家。”

“他是不是应该看医生?”桑品载悄悄问排长。

“哪有医生?部队里没有疯人院。舒阿根,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回去?”

“我要回家!”这次声音又低了,带着哭声。

排长显得不耐烦,转身对桑品载他们说:“他不回去,就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病死他!饿死他!大家统统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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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桑品载他们去看舒阿根之后两天,有人从校外奔进来,一路见鬼似的大叫:“舒阿根死了!舒阿根死了!大家快去看!”

桑品载和几个人跟他跑出校门,他们没去防空洞,而是去了溪边。

舒阿根的尸体浮在水面上,脸朝天,瞪着眼,双唇闭得很紧。溪水洗净了他的脸和身体,虽然病得重,死得惨,但还是白白胖胖的。

尸体被拖到岸边,队长、排长、班长纷纷来到。大伙儿围着他,有人哭了起来。

队长说:“哭什么哭?军人只许流血,不许流泪。他自己找死,怪不了别人。”

在排长指挥下,几个人用圆揪、十字镐,在山上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坑,要埋葬舒阿根。桑品载没分派到工作,一直盯着尸体看,他不敢哭,只悄悄流泪。

舒阿根的尸体放在一块门板上,门板放在坑旁边。不久,坑挖好了,班长叫两个人抬起门板,要放到坑里去。

这时,抬脚那头的人忽然大声惊叫,立刻放下门板,向后跑了几步说:“有虫!他屁股里有虫!”

大家凑近看,果然见到有几条黑色的虫,从舒阿根的两条裤管里慢慢爬出来,虫有大有小,大的像小指,小的像细线。

“把他裤子脱了!”一位班长说,但没人应命。

排长说:“反正要埋了,干吗还脱他裤子!”

那位班长好像觉得面子挂不住,愣了一下,骂了一声,就自己动手。

舒阿根裤腰上的布带被他一扯就断,那班长果然够大胆,他双手拉下舒阿根的裤管,再把尸体翻个身,屁股朝上,大家看得够清楚了。

异口同声“啊”的一声叫 ,接着又像同时都噎住了,没人吭声。

舒阿根的屁股是一块腐烂的肉,大部分是黑色的,有几条血丝,还有暗绿色的淤青,虫在腐肉上蠕蠕爬行,总有十条以上。

“埋了!埋了!”排长一面说,一面后退了好几步。

那班长其实也吓着了,看他脸色就知道。不过他还故作镇定站起来,拍去手上的泥土,扬了扬下巴说:“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是尸体嘛,虫嘛,我见得多了!”

此后,桑品载接连做了几夜腥梦。梦里的舒阿根,有时哭,有时笑,有时白白胖胖的,有时是一个黑色的屁股。

每次桑品载吓醒了,就很难入睡。

舒阿根就这么死了,他在“政工队”里的姐姐还不知道吧?他在舟山的家人,铁定不知道。

那几天大家都在谈舒阿根,还没谈够呢,有天晚点名时,队长向桑品载他们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少年队奉命解散。

解散后,他们不是回到原部队,而是集体加入在凤山的入伍生总队幼年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