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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怨·旧居有感

望花外、小桥流水,门巷愔愔,玉箫声绝。鹤去台空,佩环何处弄明月?十年前事,愁千折、心情顿别。露粉风香谁为主?都成消歇。

凄咽。晓窗分袂处,同把带鸳亲结。江空岁晚,便忘了、尊前曾说。恨西风不庇寒蝉,便扫尽、一林残叶。谢杨柳多情,还有绿阴时节。

词作者张炎,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他精通音律,属于格律派,优美整齐富于逻辑,是南宋最后一位著名词人。

张炎家世显赫,是宋朝著名将领循王张俊的六世孙。他青年时期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过着富贵闲人的优渥生活。他的父亲张枢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词人,熟谙诗词音律,还曾经和周密一起结社作词,结为密友,是“西湖吟社”重要成员。

书香门第,耳濡目染,张炎的文学修养十分深厚,他还曾经从事过词学研究,颇有心得,著有《词源》,主张“清空”“骚雅”,整理了宋末格律诗派和婉约派的主要艺术作品。《词源》是后世研究词学绕不过的一本著作。此外,他有一本词集——《山中白云词》,空灵优美,心思绮丽,在当时很受欢迎。

他在词史上的地位颇高,一般都把他和著名词人姜夔放在一起并称为“姜张”。还把他和南宋其他三位著名词人蒋捷、王沂孙、周密放在一起并称“宋末四大家”。

张炎的前半生都在优越闲适的生活中度过,本可以一辈子拈花微笑云淡风轻,和他父亲一样写写词、结结社,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情,潇潇洒洒精彩一生。

然而,随着南宋的灭亡,张炎的家道突然衰落。他被迫离开居住多年的旧居,开始羁旅行役的生活。他曾一度北游至燕赵谋官,希望可以有所建树,却未能如愿,只有失意南归。

这首词就是作于词人离开故居十年之后,此时词人的状况和十年前比已如天渊之远。落拓蹉跎,被现实磨砺的他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再回到故园,面对整个青春时光的物是人非,不禁悲从中来。此情此景,断歌无数,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也解不了的愁绪,于是词人填下了这篇动人的长亭怨。

望花外、小桥流水,门巷愔愔,玉箫声绝。

伫立于萧瑟府邸的门外,凋花蔽柳,想起昔日的小桥流水,门庭若市。现如今却已是一番门楣破败、院墙灰暗、草木萧条之景,再也没有优雅丝竹,金银玉箫之声了。从昔日的盛景到今日的寂寞,不过仅仅十个寒暑,回想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往事蹉跎如梦,不知从何忆起。

鹤去台空,佩环何处弄明月?十年前事,愁千折、心情顿别。

此处化用唐朝诗人“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诗句。用来比拟词人自家院落十年前衰败后的空荡景象。紧接着,词人又化用杜甫的怀古诗“环佩空归月夜魂”来表达对自己妻子的怀念。

这里早已是鹤去台空,荒无人烟了,爱妻的魂魄若是月夜归来该落脚何处呢?想起十年前故居被没、背井离乡、落魄漂泊,现如今重游故地仍旧是心情委顿,愁怨千层,不想面对。十年弹指一挥间,沉寂于历史长河中或许连涟漪都不曾激起,而十年光阴对于一个人来说,却有着沧海化桑田的力量,回首向来处,酸涩苦辣,一首诗岂能道尽?

露粉风香谁为主?都成消歇。

遥想当年繁花迭迭,庭院流光,人面桃花处处生机,分不清到底人主宰着花的盛开,还是花未料人意,就放肆出整个春天的香味来。这座院落在那时那地,承载了享不尽的人天和谐,此刻空梦乍醒,胜景已全部香消玉殒。

凄咽。晓窗分袂处,同把带鸳亲结。江空岁晚,便忘了、尊前曾说。

凄情呜咽,黎明硕寒,又走过当年和妻子阴阳诀别的那扇窗户,顿时泪飞声残。当年我俩一起亲手挂上鸳鸯结的地方斑驳依旧,而鸳鸯结早已不在,但彼时的情景和心情蒙太奇般在此刻的脑海里全部放大,无限清晰。

纵使十年之后,若独自一人再走过这段路,也无法因为江岸空旷,年华已老,就忘记当时的情景。分分秒秒,语笑嫣然统统昨日重现。

恨西风不庇寒蝉,便扫尽、一林残叶。谢杨柳多情,还有绿阴时节。

西风乍起,草木皆枯,不免教人生恨,凉天里的噤噤夏蝉丝毫不被同情与庇护,一朝便扫尽了整座树林残叶,让欢快了一夏的知了无处躲藏,萎着蝉翼走向死亡。这句话运用了比兴的手法,借用寒蝉比喻南宋小朝廷,西风比喻元朝,直白地呈现出元朝侵略宋朝的残酷景象——“扫尽一林残叶”。

故居岸边多情的杨柳想起便令人心怀感激,蓊郁悠扬,从春至夏,从枯到荣,岁岁荫荫,如是多年过去,依旧默守江边,情意绵绵。但是离散四海的游子们却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也无法再折柳送别了,徒留柳枝柔韧的身躯随风荡漾,柳绦下依依相偎的有情人也芳踪难觅。

这首词以昔日门庭盛景开头,以今日门前败柳结尾,多处运用比拟的手法,词风婉转,情深动人。正如邓廷桢所写,此词“返虚入浑,不啻嚼蕊吹香”。(《双砚斋随笔》)词人借景抒情,清空蕴藉,写出了属于张炎自己的独特情味。

张炎这一生,起起伏伏,全是被时势所造弄。当年他也是恃才傲物,满腹家国的男儿。日日花前买醉,呼号掷笔,为我们留下了一些难得的佳作。曾有人评说他的词作:“鼓吹春声于繁华世界,能令后三十年西湖锦绣山水,犹生清响。”

当元兵攻破临安城,张炎眼看着自己的祖父张儒惨死在乱军刀下,却无能为力,只得仓皇而逃。自此,他词风突变,从花红柳绿的小情小调,转为对故国衰亡的悲情哀思,节奏低沉,气氛越发地悲凉。如《八声甘州》一词:

记玉关、踏雪事清游,寒气脆貂裘。傍枯林古道,长河饮马,此意悠悠。短梦依然江表,老泪洒西州。一字无题处,落叶都愁。

载取白云归去,问谁留楚佩,弄影中洲?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向寻常、野桥流水,待招来、不是旧沙鸥。空怀感、有斜阳处,却怕登楼。

此诗作写于作者北游期间,傍晚在枯林古道,看长河饮马,本应满是诗情画意,却忍不住“老泪洒西州”。提笔心伤,一个字都写不出来,身边的落叶都为自己的忧愁所感,也泛起愁态。想问一问天边白云,是谁在中洲舞弄清影?只能折一枝芦花遥寄远方故人,寒冷的秋天却只能漂泊零落在外,看见野外路边的小桥流水,不禁黯然神伤,等走到近处,才看清并不是旧日里所见的沙鸥。空留悲情满心间,夕阳西下美景甚好,若是从前,本应登楼远眺,乐享美景云天,此刻却不敢登上高楼,去望一望那烽火狼烟的故国方向。

陈廷焯曾评此词云:“苍凉悲壮,盛唐人悲歌之诗不是过也。‘折芦花’十字警绝。”(《词则·大雅集》卷四)更有人赞此词:“能用重笔、力透纸背,为《白云词》中所罕。”(《玉田词选释》)

命运也许本就美在它的不可预知,繁花似锦的开头不一定能拥有芳香扑鼻的结局,同样,每一个糟糕的时刻也并不意味着死局,若是没有这般颠沛流离,张炎或许也无法留下如此美丽的几番愁词为人所赞叹。无论逆境挫折还是顺风顺水,平静接纳,勇敢面对,都好过自怨自艾或狂欣乍喜。

云空未必空,长亭怨慢终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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