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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空中京剧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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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叔岩(1890年11月28日—1943年5月19日)

第5章 做陈德霖的女婿

一、在总统府谋职

余第祺在家静养月余,试了一下嗓音,仍不见好转,很焦急。这个时期与他来往的人中,有一位名叫王文卿,即王锦章。他幼时在山东入过科班,学过皮黄的老生,后来换上戎装,进入袁世凯府中。他在天津直隶总督衙门任职时,经常到下天仙茶园看小小余三胜的戏,爱其才华,便认为义子。民国初年,袁世凯窃国,担任“临时大总统”,派王锦章一个美差,除了到紫禁城为逊清皇室掌管升平署外,还在中南海总统府出掌演剧事务。余第祺就找义父帮忙,请他为自己在宫里找一份差事。王锦章说:“升平署现在不怎么演承应戏了,不过我倒可以把你介绍给袁克定,根据你的嗓子情况,未必去唱戏,到他的府中去当个军官如何?”第祺当然非常乐意。

此时,第祺心里又想起了那个“入仕”情结。此刻唱戏既已无望,何不回头走上父母最早指出的那条路呢?而且他对穿洋军装的样子,本来就很羡慕。于是他由王锦章引进了袁府,见了袁克定。

袁克定字云台,是袁世凯的长子,在总统府里掌握实权,是袁世凯的政治接班人。他端详着余第祺,心里想着刚才叔岩告以曾被父母称为“严郎”的故事,口里念叨着:“叔岩,严郎,严郎本是羽林郎,你在我们这里当内卫吧。内卫就是羽林军,你是实至名归,如愿以偿啊!”这时,袁世凯的次子袁克文来了,他是丑角名票,自号寒云馆主,故又名袁寒云。他平生不肯为官,只爱玩票,早就与小小余三胜熟识,这次重逢分外亲切。袁寒云道:“叔严,想不到你也进府来了,赶明儿咱俩合作演戏!”第祺说:“恐怕我力不从心啊,嗓儿不听使了。此番投奔云台大哥,是想从此改行,过一下穿军装的瘾啊。”袁寒云听了,面露不解、不满的神色。

袁克定和袁克文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手足异趣,他俩各自继承了父亲性格中的某一个侧面。袁克文的生母是朝鲜族,是袁世凯当驻朝鲜大使期间娶的,因此他是一个混血儿,禀赋既高,性格也很特殊,终日里醉心于书画和皮黄,认定“一切皆幻,艺术是真”。袁克定则充满政治抱负,雄心勃勃。他虽然也爱看戏,也爱与戏子交,但这只是生活中的点缀而已。第祺与克定、克文都是朋友,但他入总统府本不为唱戏,而是为当军官,因此同克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余第祺换上了北洋军阀的戎装,头戴大盖帽,足蹬大马靴,挎着腰刀和手枪,在军营训练了几日,就在袁克定麾下当了一名内卫。他成天跟着克定进进出出,见了官员立正敬礼,见了同僚则互相敬礼还礼,觉得很威风,很新鲜,很有趣。于是自己去照相馆拍了一张穿内卫制服的照片,特别放大,高高悬挂在自己的客厅中。

其实余第祺所当的这种内卫,不过类同于后来军队中警卫营小头目,尚没有军衔。余第祺知情后,就同袁克定说:“你怎么耍弄我,我是要进入仕途,怎么当起卫兵来了?”袁克定说:“需要一步步来,今后送你进‘模范团’(注1),那里是培养军官,出将帅的地方。”于是第祺稍感安慰。可是后来因袁世凯反对余第祺入仕,因此“模范团”的事就不再被提起。

原来,袁世凯也有皮黄嗜好,这位“临时大总统”在新华宫内散步时,往往要哼唱几句《大登殿》:“长安城内把兵点,薛平贵也有今日天......”有一次,总统府演出堂会戏,余第祺等一群内卫列队肃立于剧场门口,人人手持红缨枪。袁世凯在克定、克文的陪同下进场时,站在余第祺面前停了下来,上下端详,似曾相识。克定忙上前介绍了一通,并说他就是小小余三胜。“我何尝不知他就是小小余三胜,在天津,看过他的戏。”袁世凯又对叔岩说:“你是梨园世家,家里都是好角儿,干吗到这里来当差?──你不该站在台下,”他用手指了一下场内的舞台,“应该站到台上,演戏去!”第祺诚惶诚恐,唯唯喏喏,脸都吓白了。此时克定在旁边,面露窘色,而克文则哈哈大笑起来。(注2)

散戏后,第祺回到宿舍,脱下军装,仰躺在床上,反复琢磨袁世凯的那一番话:到底是奚落之词,还是褒宠之语?第祺心里很矛盾:其实袁世凯不知我嗓子起了变化,登台就会出洋相。但我若真的不登台,岂不构成违令抗旨之罪吗?唉,嗓子啊嗓子,你害得我好苦!他想着想着,不禁又恨起王克琴和那些滥女人来。

这时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袁克定、袁克文昆仲。第祺急忙起身,请他俩坐下,问道:“大总统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克文说:“那还不清楚吗,你不是做军人的料,唱戏才是正途!”

克定说:“你不必紧张,家父是爱看你的戏。

第祺说:“我已立下仕途之志,不屑于优孟衣冠,可这些想法别人都不理解!”

克定说:“你可以一边在总统府继续当内卫,一边演戏嘛。今后你这身军装,想穿就穿,想脱就脱,随时可以去外面自由活动,在府里也不限定你上岗的时间。”

克文说:“是嘛,当个军爷,玩玩嘛。刚才戏子谢幕时,家父上台说,以后戏班到府里来演出,要给小小余三胜留个戏码。”

第祺说:“看来我不唱不行了,可是嗓子......”

克文说:“嗓子总有办法,你去找陈德霖。陈老夫子一度嗓子也不灵,后来练出来了,据说他有秘诀叫做回春功,不妨去问问他。”

说话间,袁克定踱到书案边。原来第祺自向魏匏公学习书法后,每天写字上瘾,平时住处的书桌上常摆起毛毡宣纸,随手就可提笔习书。于是袁克定挥毫,在宣纸上题下“叔厳”两个大字。(注3)第祺从此以“余叔岩”为艺名,并以“余叔岩”为艺名,小小余三胜和第祺本名就很少见知了。

二、跟陈德霖练嗓

根据袁寒云的建议,余叔岩又一次去叩陈德霖的门环。来开门的是陈德霖的长女陈淑铭,见了叔岩,陈大小姐脸上一红,即把他引进客厅。

陈德霖见了,先问:“怎么没穿军装?”余叔岩有点不好意思,一时语塞。

陈德霖又问:“据说你把穿军装的大照片挂在客堂?”

余叔岩忙说:“已经取下来了。内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誉。”

陈德霖笑了,说道:“您老人家这才明白过来呀?外面一帮文人在传笑你呐!”

余叔岩说:“我本想既然唱戏不成,改学军事吧,可是现在也不行啦。”

他把袁世凯的那番话和袁克定、袁克文的意见一五一十地讲述一遍,然后要求陈德霖教他练嗓子的“回春功”。陈德霖说:“哪里有什么‘回春功’啊,还不是靠毅力。”于是他讲了一个故事:“据说从前有位秀才去考举人,屡试不中,越是不中越发奋读书,后来终于中了,有人为之诗曰:‘越读越不中,我其奈命何?越不中越读,命其奈我何?’”

陈德霖继续说:“我倒仓之后有六七年不能上台。为了找回嗓子,每天清晨,太阳还没出来呢,就去遛弯,从内城遛到先农坛或者天坛,就在坛根遛嗓子。不管刮风下雨,天天如此。那时去坛根遛嗓的人很多,但像我这样去得那么早,遛的时间那么长的人却很少。有一次谭(鑫培)老板见了我,说道:‘德霖,你见到哪一个好角,是由坛根儿出身哪?只要祖师爷赏饭吃,总不会饿着。’回到家里,我心里越想越气。谭老板这是在说祖师爷赏他饭吃,不赏我饭吃,叫我不必去苦练了,分明是在嘲笑我。我难过了好一阵子,继而又想,你说我不成是不是?我偏要用功,祖师爷不给我好嗓子,我没有法子,我拼命用功,祖师爷对我也没有法子,闹得他不好意思喽,也许就会给我一条好嗓子。打那时起,我更加苦练了,天天去坛根遛两个钟头,回家还要唱两段。如此将近两年功夫,嗓子居然有了些希望,于是练得更加起劲了。又过了几个月,嗓子的发音技术完全掌握,能够运用自如了,就跟没有哑过一样,而且更好听了。有一次演堂会戏,我暗中请朋友帮忙,跟谭老板、刘永春同台合作一出《二进宫》。演出之前,谭老板以为我唱不上去,问我要不要降低调门,我说不用。到了台上,我一唱,他惊讶极了,下台后问我:‘你下私功了吧?’我说:‘是从坛根练出来的。’他哈哈大笑说道:‘还惦记着我说过的玩笑话呀?’我说:‘我就憋着范儿等着回你这句话!’这口气,我总算争过来了。”

陈德霖继续说:“我同你讲这个故事,是想说明“有志者事竟成”,须有毅力,下苦功。另外,好嗓子除了取决于先天条件外,还可以靠后天的训练而得,这种嗓子叫作‘功夫嗓’。至于你的嗓子,和我当年的情况有所不同。我是纯粹倒仓,而你是在倒仓时累坏了,受了伤。因此还需要养养身子,通过休息使嗓子的伤口愈合。在不累着嗓子的原则之下,可以先采取小声”遛”嗓的方式来练习,寻找正确的发声方法,希望能练出一条功夫嗓来。如果你愿意,明天一早你就同我一起去遛弯。”

听了这么一席话,余叔岩有了一些信心,也使他油然而生重拾旧绪之念。于是就开始跟着陈德霖练嗓子了。

次日天蒙蒙亮时,余叔岩就起床,从石头胡同来到百顺胡同陈德霖家门口,等待他出来,然后一道开始遛弯──相当于今天的慢跑或快走式的晨练。这样能使周身发热,嗓子也发热,到达天坛或先农坛时,热嗓子遛起来会松弛些。余叔岩在陈德霖的指导下,练习丹田气功:遛嗓时,从丹田运出一缕气息,通过胸部、喉部冲向头顶,形成一条通过声带的气柱,这样既能发出密集而带共鸣的声音,又不损伤声带。当然,这种训练必须假以时日,不可能很快奏效。

此时正值陈德霖的全盛时期,晚上经常有演出,因此未必能天天黎明即起,带叔岩去坛根。京城秋季风大,有一次叔岩一人在坛根遛嗓,孤单寒冷之余,又觉得练习的效果不明显,想到为什么别人的嗓子都能平安地恢复,自己却不能呢?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又悔恨自己当年经不起女色的诱惑,以致被动至此,不得不餐风浴露。想着想着就蹲在坛根哭了起来。一会儿,哭够了,就站起来继续在风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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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15 梅兰芳设宴为陈德霖庆寿,摄于北京东单无量大人胡同梅府。陈德霖(坐者)同他的六大弟子,后排右起:梅兰芳、王瑶卿、王蕙芳、姜妙香、王琴侬、姚玉芙。

叔岩从坛根回来,先到陈德霖的家里,想对他消解心中的块垒。恰巧陈德霖出门了,陈淑铭把他迎进客厅,端上茶水。过了一会,她又命佣人端上一碗人参汤。陈淑铭对余叔岩说:“这原是炖给父亲喝的,今天他没喝,您就先喝了吧,补补气。父亲回来,我再给他炖。”叔岩心头,仿佛流过一股热流,方才风中的寒冷感一下子消除了。这段时间余叔岩常来陈府过从,与淑铭逐渐相熟了,彼此都觉得很亲切。余叔岩向她约略谈了自己的苦闷,这位陈家大小姐说:“你自己觉得嗓子恢复得慢,在我听来,你说话的声音倒是比刚来时松快多了,至少哑音已经消失了。不要泄气,坚持练下去定会好的。”叔岩听她这番话,真是善解人意,心中颇为感激。正叙谈间,陈德霖回来了,陈淑铭赶紧起身,请父亲落座,羞涩地进屋去了。这时余叔岩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些,都让陈德霖看在眼里了。

陈德霖在梨园界里被尊称为“老夫子”,并不因为他真的很老,而是因为他门下有王瑶卿、梅兰芳、王蕙芳、王琴侬、姚玉芙、姜妙香(注4)等,号称六大弟子,硕果累累,资格很老。他早就发现余叔岩必非池中之物,喜欢这个年轻人,便创造条件让大女儿陈淑铭同叔岩多接触。

三、娶陈淑铭为妻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总统府又要请戏班唱戏了,这回是谭鑫培主演的《探母回令》,即《四郎探母》。袁世凯传下话来,请内卫余叔岩上台,为谭鑫培配演杨六郎。

得到这个消息,余叔岩马上来找陈德霖,希望能去说动谭老板给自己说戏,让自己心中有谱。后来,陈德霖转告了谭鑫培的回话:这类戏不必排,让小余大胆演,盖口处我会给“肩膀”(注5),节奏都有交代,请他放心吧。

余叔岩重新粉墨登场了。谭鑫培演戏的节奏特别流畅,余叔岩亦步亦趋,都按照原节奏跟上了,双方的念白也咬得很紧。毕竟嗓子经过了休息,又苦练了一个时期,因此没出洋相。加之谭鑫培在台上的表演感染并带动了他,使他还有超常的发挥。袁世凯对这场戏非常满意,事后把余叔岩叫去,说道:“余三,你今天唱得不错,多跟叫天(指谭鑫培)学习学习吧!”余叔岩受宠若惊,诺诺而退。(注6)。他后来又被袁世凯传唤,为谭鑫培配演了几次,把戏瘾进一步吊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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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16 余叔岩(左)与岳父陈德霖

从此,叔岩少穿军装,多穿便服,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练嗓学戏上。那时正是谭鑫培演出的活跃期,余叔岩是每戏必看,认真回味。后来,他去总统府当差的次数越来越少,别的侍卫有些非议,他就去问袁克定,是否要辞去这份内卫的差事。袁克定说:“其实你辞与不辞都一样,还是保留军籍吧,还可拿一份饷银,反正不要你站岗上班。”袁克文在一旁,随口编戏词唱了起来:“青山绿水观不尽,龙归大海鸟入林。”

见余叔岩日益把心收回于艺术,陈老夫子感到很欣慰。在余叔岩和陈淑铭交往了一段时间,有了些感情基础后,陈德霖主动差人到余府去找沈氏说媒。

其时,余家的古玩店因余紫云故世,无人能经营而关闭了。在叔岩的一个姐姐出嫁后,兄弟四人吵架,瓜分家产,沈氏被闹得焦头烂额,最后只好大家分开住了。家道既已中落,叔岩又无演出收入,因此余家的门槛已比“内廷供奉”的陈老夫子低得多。沈氏脸上颇有难色,媒人说:“老夫子告知,经济上的事不必担心,陈家不要彩礼,今后老夫子还会资助叔岩学戏。”沈氏这才松开了眉头。当日叔岩听沈氏告知此事,欣喜之极,赶紧奔到陈府,见到陈德霖,纳头便拜,叫了一声:“岳父!”

1913年初,余叔岩与陈淑铭结婚,时年24岁。(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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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17 翁思再和钱文忠(左)到江苏宜兴拜访视察大觉寺建设工程的星云大师(中)。

注1:袁克定在北洋旧军队里没有根基,对于宿将不能指挥。袁世凯成立之模范团类似军官教导团,以训练十个师级建制的军官为目的。他企图编练新军,改变北洋军队的暮气,重演淮军继湘军、小站继湘军的故事,为儿子袁克定培养新的势力。模范团团长首期由袁世凯自兼,第二期就交给了袁克定。当时如果不是袁世凯阻挠,余叔岩完全有可能进模范团受训,成为在袁克定麾下带兵的军官,从而卷入政治旋涡。

注2:见薛观澜《忆叔岩》。《余叔岩研究》翁思再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5月,第11页。

注3:薛观澜《忆叔岩》:“当是时,云台已为题叔岩之名,而同僚仍以小小余三胜呼之。”

注4:姜妙香初学青衣,拜陈德霖为师,后改小生。

注5:肩膀:梨园行话。指演员在台上演出时,对鼓师或同台演员的交代、暗示,使鼓师或同台演员了解自己的意图,做到配合默契。

注6:见《余叔岩与余派艺术》薛观澜文。学苑出版社2011年3月,第486页。

注7:这里是取余叔岩的外甥陈志明的说法,见《余叔岩艺术评论集》,吾力群主编,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年10月,第32页。也有说余叔岩与陈淑铭结婚是在1912年,见朱经畬《余叔岩艺事年谱》,《余叔岩研究》,翁思再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5月,第80页。

 《余叔岩传》[修订版](连载6)作者 翁思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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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叔岩传》[修订版](连载6)作者 翁思再

余叔岩十八张半唱片之《桑园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