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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二十五年,定北侯府,沉香苑,一位背着药箱的太医匆匆赶来。两刻钟后,太医对众人摇了摇头,苑内渐渐传来了低泣声。

外间有两位老妇人正在说话。

“侯爷还在边关打仗,若是知晓了此事,可该如何是好?”

“先不要告知侯爷。”

“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您可要稳住啊,整个侯府就靠您撑着了。”

“扶我进去看看。”

床幔掀开,床上躺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妇人。此刻她面色苍白,了无生机,一动不动。

云意晚感觉腹中像是有一把剪刀在搅动,痛到无法呼吸。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她想她大概就要死了吧。

可直到此刻她也没想明白,她为何突然就不行了。

她怀孕四个月了,前两个月腹中的孩子把她折磨得不轻,她几乎日日吐,缠绵在榻。最近这半个月总算舒服了些,能吃能睡,也能在院子里活动活动。

两个时辰前,她用了一碗鸡汤,看了半刻钟书便去睡了。

睡前一切都是正常的,她身体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可在睡梦中,她突然觉得腹痛难忍,痛到说不出话来,痛到动弹不得。

她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大夫来为她诊脉,接着来来去去很多人,最终这些人又都离开了。一切恢复平静。

而她,也快不行了。

回想她这一辈子,出嫁前,一直过得平平静静的。

父亲世家旁支出身,高中两榜进士,颇具才华。外放多年,三年前回京,任职户部。母亲身份更是尊贵,永昌侯府庶女。他们乔府在权贵如云的京城虽算不上门第显赫,但也绝非小门小户。

作为云家嫡女,她打小衣食无忧,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活富足。

只是,当舅舅家莹表姐难产而亡时,打乱了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

从未透露出让她嫁入高门大户的母亲突然逼着她嫁入定北侯府,让她去照顾表姐刚刚出生的儿子,就连平日里对她和蔼可亲的父亲也同意了此事。

侯爷常年征战沙场,长得高大魁梧,面容冷峻,身上带着肃杀之气,让人难以靠近。她一见就心生惧意,不敢看他。

外界传闻他很喜欢表姐,书房中藏着表姐的书画和绣品,对唯一的儿子更是珍爱有加。上门给他说亲者无数,全都被他以亡妻去世不久为由推拒了。

即便如此,位高权重的他还是为了年幼的儿子答应了这门亲事。

他果然是被迫与她成亲,成亲一年,白日里他甚少言语,晚上更是粗鲁让人难以忍受。作为他的妻子,她也从来没能得到他的信任。

虽她嫁入了侯府,但表姐留下的孩子他从不让她见。那孩子养在了麒麟苑,院子里有重兵把守,伺候的丫鬟嬷嬷无数。她嫁过来一年,竟然从未见过那个孩子,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仅不让她见,她每每提及,他脸色都不太好看。渐渐地,她不敢再提。

她脾气向来好,也很知趣,本不该去触碰他的逆鳞。然而,母亲那边却时常提醒她来侯府的目的,催她去照顾表姐留下来的孩子。

有一次,被母亲催得紧了,她趁着他不在府中,去了一趟麒麟苑。

他回府后发了好大的火,也是成亲来第一次冲着她发火。

那时她便明白了表姐和表姐生的儿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敢再去触碰。

她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的。既然他不愿让她去麒麟苑看孩子,当初又为何要娶她?娶她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她来照顾孩子吗?

或许,因为她与表姐有几分相似的长相?

后来她被诊出来有了身孕,她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他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至少夜里不再折腾她。

两个人就这样相敬如宾地过着。

再后来边关不稳,他去了战场。

如今孩子已有四个月,就这样没了。若是他知晓此事,定会难过的吧?毕竟他那么喜欢孩子。不过,也未必吧。表姐是他喜欢的人,他爱屋及乌喜欢表姐生的孩子。她并非他心仪之人,他未必会喜欢自己生的孩子。

她这一辈子虽过得平静,却又稀里糊涂的,很多事情都没弄明白,也不知事情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过,如今也不用明白了,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

她这一生过得还算顺遂,也没怎么被人欺辱。出嫁前母亲虽然严厉但也没有短了她的吃穿,父亲虽更重仕途但也没有全然忽略她,丈夫虽不喜她也没有轻视她,对她有多敬重。

只是,若有来生,她愿意吃斋念佛,只求表姐长命百岁,她再也不想入这高门侯府,也不愿做任何人的替身,她宁愿嫁一个普通人,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巳时,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撒在雕刻着镂空花纹的黄花梨木床上。床上正躺着一位妙龄少女,少女肤色白皙净透,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唇不点而红,乌发散落在绣着朵朵粉色桃花的枕头上,像是坠落人间的仙女。只是仙女眉头微微蹙起,手捂住肚子,似是被梦魇了。

“姑娘,姑娘……”

云意晚喃喃道:“疼……疼……”

黄嬷嬷轻轻拍了拍自家姑娘的肩膀,紧张地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腹痛?我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云意晚猛然睁开双眼,听着耳畔的声音,她很是诧异。刚刚朦胧间,她听到太医说她快要不行了,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竟然没死。

再听耳畔的声音,竟然非常熟悉,她转头看向了面前的人。

“姑娘,您别吓我啊,您到底怎么了?”

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人,意晚喃喃道:“嬷嬷。”

黄嬷嬷是她的奶嬷嬷,从小便跟在她的身边,只是后来出嫁前,她突然就离开了。母亲说她儿子要考科举,为她全家脱了贱籍,还赏了她一座院子。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她。没想到今日却见着了。

虽然没死,可见她真的病得很重,毕竟连黄嬷嬷都被请过来了。

见自家姑娘总算醒过来了,黄嬷嬷心中稍定,只是,看着她难受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您哪里痛,快告诉我,我让人去禀告夫人,给您请个大夫。”

云意晚:“肚子。”

“紫叶,快去跟夫人说一声请大夫过来。”

“是,嬷嬷。”

不多时,大夫来了,很快又离开了。等一切归于平静已是半个时辰后。

这半个时辰也足够云意晚搞清楚现状。

原来太医没有说错,她约摸是真的不行了。不然,她为何会突然回到三年前呢?这时,父亲刚刚从任上回到京城,在礼部任职。她还是闺阁女子,并未成亲。

“还好这次没什么大事,虽天气热了,但您以后可不能再贪凉了,不然月事的时候还要难受。”黄嬷嬷在一旁说道。

云意晚垂眸,摸了摸肚子。此刻她之所以腹痛,是因为昨晚恰好来了月事。

“一会儿吃了药您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黄嬷嬷又道。

云意晚点头:“嗯。”

见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恹恹的样子,黄嬷嬷约摸猜到了她的心思。想到紫叶刚刚说的正院的情况,叹了叹气,道:“咱们昨日刚刚进京,夫人正忙着呢,不得空。等她忙完了,定会过来看您。”

夫人一向对大姑娘态度冷淡又要求严格,刚刚紫叶去正院时,夫人正在见她娘家永昌侯府的管事。只是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跟大姑娘说了,徒增烦恼。

闻言,云意晚长长的眼睫微颤。

她记得前世刚刚入京时母亲的确非常忙,不过,她并不是忙着收拾东西,而是忙着去外祖永昌侯府。永昌侯府势大,母亲又只是庶女,父亲之所以能回京任职也是得到了侯府的帮助,她这样做她也是能理解的。

只是,经历了前世的事情,再想到永昌侯府,她心中难免有些不适。

她可以理解父亲母亲攀附永昌侯府的行为,却无法理解他们二人为了荣华富贵让她去定北侯府当填房。毕竟,那时她已经有未婚夫了。

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这一世她想活得明白一些。

她刚走到正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来阵阵笑声。父亲云文海已经去上朝了,母亲乔书瑜正和兄长云意亭以及妹妹云意晴在用饭。当她出现在正房时,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全都朝着她看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情形,意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外人一般,破坏了眼前温馨的场面。

乔书瑜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过来帕子擦了擦唇,缓缓开口:“我听说你病了,病了就好好在房间里休息,不要乱走动。”

意晚心中一暖。虽然母亲昨日没有去看她,但还是关心她的。

“嗯,多谢母亲。女儿的病已经好了,不敢躲懒,应向母亲请安。”

大少爷云意亭笑着道:“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既然来了,快过来坐下一起用饭。”说着,他侧头吩咐身边的婢女去拿一副碗筷。

意晚:“多谢大哥。”

二姑娘云意晴看着坐在身侧的长姐,心里有些不舒服。今日他们要去外祖永昌侯府做客,长姐长得好、气质好、学识也好,虽她不爱说话,但有她在的地方旁人向来不会注意到自己,她不想让长姐跟他们一起去。

母亲说好只带她去的。

意晚坐在饭桌前开始用饭。

今日早膳有粥、馄饨、馒头和包子。

意晚食欲不是特别好,她盛了一碗粥,又拿了一个红糖馒头,小口吃了起来。

她规矩学的好,吃饭时几乎没发出任何动静。即便脸上有病容,但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礼仪。

大少爷云意亭看着面前的两个妹妹,视线落在了意晚身上。

“瞧你瘦的,多吃些。这是虾仁什锦包,味道不错,尝一尝。”说着话,云意亭用公筷夹了一个包子放在意晚面前的碟子里。

意晚嚼完嘴里的吃食,抿了抿唇,笑着道:“多谢大哥。”

二姑娘云意晴眼底划过一抹不悦,嘟囔了一句:“大哥倒是会装好人,这包子是母亲特意让人给我买的,我才吃了一个。”

这话一出,桌上气氛有些尴尬。

意晚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盘子,盘中还有两个包子,她把自己的碟子递到了云意晴面前。尚未开口,云意亭就先说话了。

“意晚,你别总是惯着她。”说完,又看向了云意晴,语气重了些,“你马上就要及笄了,竟还想着吃独食!母亲买了四个包子,你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一会儿去了侯府可莫要这般小家子气,惹人笑话。”

被长兄这般训斥,云意晴咬了咬唇,眼眶一下子红了,抬眸看向了母亲。

乔书瑜蹙了蹙眉,看向长子,道:“好了,不过是个包子罢了,何至于这般训斥。你妹妹还小,你也不懂事吗?”

大少爷云意亭没再说话。

乔书瑜视线看向长女:“你既还病着,一会儿就不要跟着去侯府了,吃过饭就回去歇着吧。”

二姑娘云意晴的眼泪一下子又没了,脸上露出来一丝笑容。

意晚心微微一沉。前世母亲也没带着她去侯府,那时说她身体弱,长途跋涉病了,嘱咐她在家好好休养。

她并不喜欢热闹,平日也不怎么跟着母亲出门应酬。只是,永昌侯府毕竟是自己外祖家,这些年她又一直跟父亲在任上,多年未曾去过,理应前往。听到母亲的安排,她虽有些遗憾,但心里也感激母亲对她的照顾。

如今她却不这样想了。母亲似乎不太喜欢带着她出门,尤其不喜欢带她去永昌侯府,前世她也没去过几次。她很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意晚道:“多谢母亲体恤,我身子已经无碍。这毕竟是来京第一次拜访外祖和舅舅,若是不去,难免让人觉得失了礼数。”

乔书瑜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显然对长女反驳有些不满。

大少爷云意亭也道:“母亲,我觉得意晚说的有理。外祖母向来对母亲苛刻,若是小妹不去,她难免会指责您。”

闻言,乔书瑜静默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眉头皱了皱,道:“既然你觉得身子无碍,那就一起去吧。”

意晚以为母亲不会答应的,没想到母亲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或许母亲就是心疼自己、知晓她不爱出门,所以平日里才不叫上她的。

察觉到兄长温和的目光,她看了过去,收敛自己的想法,对着兄长笑了笑,又看向自己母亲,说道:“是,母亲。”

云意晴的脸又拉长了些,饭都不想吃了。

吃过饭,意晚离开了正院。

云意亭随她一起离开。

“意晚,昨日大哥不是故意不去看你的。我去书院向夫子请教学问了,不在家,今早方从二妹口中得知你病了。”

意晚抬眸看向兄长,笑着道:“大哥,我没事的。再过两个月就是秋闱,科考在即,你理应如此。我盼着兄长能一举得中!”

声音温柔似水,在炎热的夏日让人如沐春风。

云意亭是家中长子,下面有两个妹妹,相较于最小的妹妹,他更喜欢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大妹妹。

“嗯,我知你最不爱出门应酬。方才听你主动提及要出门,我便猜测你病应该无碍。”云意亭的声音也轻柔了几分。

意晚眼眸微闪,掩藏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劳兄长挂心了。”

云意亭:“我昨日已与父亲一起去侯府拜见过长辈,今日就不去了,我一会儿还得去书院找先生请教学问。你与母亲二妹妹一同去侯府时,一切都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意晚笑着应下:“好。”

云意亭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头,两人就此分开,一个去了夕晚苑,一个去了前院。

意晚朝前走了几步,停下步子,转过身去。看着云意亭快步离开的背影,眸色微沉。前世兄长在两个月后中了举,意气风发。然而,变故突生。就在兄长和世家公子去登高时发生了意外,兄长从山上跌落,腿被巨石砸到,压了整整一晚上,第二日清晨才被府中的奴仆在山底找到。

腿就这样废了,仕途没了,人也废了。

兄长从一个翩翩少年郎逐渐变得阴郁、暴躁。

今生定不会如此了,她定会帮兄长避开这个劫难。

正院里,云意晴正不满地说道:“母亲,长姐病了,您不是说不让她一起去么,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乔氏拍了拍小女儿的手,坐在榻上,道:“咱们许久没回京城,你许是不记得你外祖母了。那个老太太向来不喜我,爱挑刺。正如你大哥所说,若你大姐姐不去,她定要说我。”

一听这话,云意晴撅了噘嘴,不满道:“母亲这么好,她还对母亲不满。可见她是个刻薄的!”

乔氏抬眸看了一眼幼女,提醒:“慎言!这样的话切莫在外面说,不然人家要说咱们云家没规矩了。”

云意晴吐了吐舌头,抱着乔氏撒娇。

“母亲,女儿有分寸的,知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女儿这不是在为母亲抱不平么。您那么心善又端庄,要是别人说您,那肯定是那个人有问题,绝不是您的问题。”

这话着实说到了乔氏的心坎儿上,面上带了几分笑意,看向幼女的眼神很是和煦。

“你呀,就是个嘴甜的。”

云意晴:“女儿说的都是实话。”

两刻钟后,母女三人起身前往侯府。

为了能攀上侯府这门亲戚,云意晴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好看的衣裳,把她来京城之前最喜欢的一件湘妃色衣裙穿上了。这衣裳衬得她唇红齿白,娇俏可爱。

她打量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意晚,见她穿了一身姜黄色的衣裳,确定她今日不会抢了自己的风头,心中暗自得意。不过,在看到她那张脸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就是有那么一种人,生下来就比旁人好看几分。即便脸上毫无妆容,素面朝天,着荆钗布裙,也能把一干人比下去。

她从小就不喜欢长姐。

长姐不光长得好看,学什么都比她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父亲总喜欢拿她跟长姐比,对她很是不喜。

“大姐,你怎么穿了这么一件衣裳啊,看起来旧旧的,侯府人见了还不得以为咱家穷得揭不开锅,是上门打秋风的。”云意晴忍不住说道。

说完看了一眼乔氏。

乔氏正闭眸养神,想到一会儿要见她那位眼高于顶,向来不喜她的嫡母,她心里正烦着。听到幼女的话,缓缓睁开眼,看了长女一眼。

这一看,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顿时心头一跳,厉声道:“太素了!以后出门莫要穿这种颜色的衣裳!你年岁不大,应多穿些与你妹妹一样的鲜亮衣裳。”

意晚抿了抿唇。母亲似乎忘记了,从前她也穿亮色的衣裳,每次出门众人总是夸她忽略妹妹。她向来不在意这些事情,察觉到妹妹的不悦,后来她渐渐便不穿了。再出门时,旁人也渐渐注意到了妹妹。母亲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从那时起,她便只穿素色衣裳。

对于母亲偏爱妹妹一事,她心中早就知晓。意晴是她亲妹妹,她自然也是爱护她的,不愿在此事上计较。只是,对于母亲的偏爱,她心里也会不舒服。

“女儿记住了,母亲。”

听到长姐被训斥,云意晴顿时心情变得明媚。还好,在这个家中,母亲喜欢她更盛于长姐。

乔氏心情蓦地烦躁起来,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心中想着,怎么还不到。

云家官职低,住的地方虽在京城却偏僻。永昌侯门第显赫,离皇宫近。穿过闹市区,马车驶向了京城南边的宁康街,这里安静许多。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最差的也是伯爵府。永昌侯府位于这条巷子的中央。

再往南一些,离宫城更近一些的南华巷,那里住着当朝权贵,比如皇上的妹妹淑宁公主,再比如意晚前世的夫家定北侯府。

到了侯府门口,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乔氏回娘家早就递了帖子,因此门口有管事的等着。

“三姑奶奶和两位姑娘来了,咱们老太太和侯夫人一早就吩咐我们在这里等着您了。”

乔氏看了眼面前的婆子,这是个眼生的婆子,瞧着身上的衣裳,最多是个二等仆妇。窥一斑而知全豹,她这嫡母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

即便心中膈应,乔氏面上还是温和:“有劳嬷嬷了。”

嬷嬷:“姑奶奶客气了,您请。”

侯府极大,走过外院,穿过长长的回廊,眼前逐渐变得开阔起来,空气也清新不少。此处少了几分夏热的灼热,耳边似是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意晚前世来过侯府,她知道这是侯府后院花园中的一处景观。

这时,耳边响起了妹妹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啊?”

走在前面的婆子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来一抹鄙夷的神色。

乔氏的神色微变。

意晚正欲开口解释,婆子抢先一步开口了:“这是咱们侯府的假山流水,去年刚请苏州来的师傅修的。”说着,她指了指前面。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前方树木蔚然幽深,怪石嶙峋。透过枝叶缝隙,隐约可见流水从石罅中流出,升起蒸腾的雾气。池边百花繁盛,有蝴蝶立在上面。如仙境一般。

婆子瞥了一眼云意晴的眼神,又骄傲地说道:“像这么大的假山流水别处是没有的,咱们侯府独一份,别处可看不到。表姑娘可要好好看看,回去也好跟小姐妹炫耀一番。”

乔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收回来目光。

云意晴也听出来婆子对她的鄙视,脸涨得微红,不敢再看那美景。

意晚看了一眼婆子的手,淡淡道:“我幼时常常随母亲来侯府,怎么没见过嬷嬷呢?瞧着嬷嬷的年纪,想必当时是在采买或者外面的铺子里当管事吧。”

采买和铺子的管事都是肥差,若不是心腹是不可能去的,而眼前这位婆子显然不可能被安排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意晚眼神真挚,面上毫无讥讽之意。

那婆子看着意晚的眼神,反倒是没了脸,脸上的表情讪讪的,悄悄把手藏了起来。她从前在庄子上干农活,这两年才入了府中补了缺,如今也不过是老太太院子里洒扫的。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话有些逾矩,没再多言,继续引着众人去老太太的院中。

云意晴琢磨了一会儿才看明白刚刚意晚帮她怼了侯府的婆子,顿时得意起来,讥讽道:“大姐姐,你这话就错了,瞧着嬷嬷的打扮,我觉得她当时在厨房烧火还差不多。”

意晚没答。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既让对方知晓自己不好欺负,又给对方留了面子。若是点出来,反倒容易激怒对方,或者结仇。

见长姐没答,云意晴撇了撇嘴。她长姐就是这样,爱端着,很是没趣。

乔氏也觉得幼女这话说的过了些,不管这婆子是做什么的,她总归是老太太院子里伺候的,得给面子。不过,见这婆子没了脸,她心里倒是开心得很。果然还是幼女跟自己一条心。

“好了,晴儿,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何必当面指出来揭人伤疤,嬷嬷该不高兴了。快到你外祖母的院子了,安静会儿,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乔氏这话虽然是在教训女儿,目光却看向了引路的婆子。

接连被乔氏母女俩讽刺,婆子面色很不好看。

很快就到了老太太的瑞福堂,乔氏带着女儿在外面等着,婆子去里面问话。

结果过了一刻钟里面都没人出来。

乔氏一直忍着,面上带着笑,显然已经习惯了。

云意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神色越发不耐。

又过了一刻钟,里面终于走出来一个嬷嬷,那嬷嬷赫然便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方嬷嬷。

一见着她,乔氏脸上的笑容加深,上前走了两步:“嬷嬷,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从前的模样,都不见老的。”

方嬷嬷微微点头行礼,客气又疏离:“三姑奶奶也还是那般光彩照人。老太太昨夜身子不适,吃过早饭又睡下了,得知三姑奶奶来了,刚刚起。”

话里话外在责怪乔氏的到来扰了老太太休息。

乔氏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一脸担忧的神色:“是我来的不巧,扰了母亲休息。若母亲身子不适,我改日再来。”

方嬷嬷笑着道:“三姑奶奶这是哪里话,老太太正盼着您呢。快请进!”

进去后,她们依旧没见着老太太。

“老太太还在梳洗,三姑奶奶请在此坐一会儿。”

乔氏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但还是笑着说:“不着急的,都是我们打扰了母亲休息。”

方嬷嬷冲着她微微点头,进去了。

乔氏能忍住,云意晴可忍不住了,她脸上早已经没了笑,一副不满的样子,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都等了多久了啊,是不是不想见咱们。”

云意晴从小到大可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虽然父亲的官职在京城中不显,但之前在地方任上可是非常显赫的,再加上母亲是侯府出身,更是没人敢小瞧她们。每次都是旁人等他们,从来没有他们等旁人的时候。

意晚看了一眼妹妹,张了张口。

乔氏吓了一跳,连忙扯了扯女儿的手,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

云意晴看着母亲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动静,永昌侯夫人陈氏来了。

屋内的婢女们福身行礼,乔氏也连忙站了起来,笑着迎了过去:“见过大嫂。一别多年,大嫂依旧容光焕发,雍容端庄。”

跟乔氏的热情相比,陈夫人脸上的神情淡淡的,说话来的话客气又疏离。

“三妹妹,好久不见。今日本来早早在此等候,无奈府中突然有了些事,没能及时过来。”

乔氏依旧笑着,很是体贴地说道:“侯府事多,辛苦大嫂了。”

陈夫人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请坐。”

说完,看了一眼一旁空空的桌子,微微蹙眉,道:“上茶。”

这么多年过去了,婆母对这位小姑子的厌恶依旧。不仅不来见她,茶也不让人上。只是这些事她也不好多说。

几人尚未落座,那边老太太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众人连忙朝着她行礼。

老太太扶着一旁方嬷嬷的手,不紧不慢走着,待走到前面的榻上坐下,这才道:“三丫头来了呀。”

乔氏连忙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见过母亲。”

意晚也跟着行礼,云意晴不情不愿地低头。

这时,茶水端上来了。老太太端起来茶水,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又放下了。

“嗯。”

乔氏这才敢直起身子来,对站在身后的云意晴道:“这是你外祖母,快给外祖母请安。”

意晚和意晴同时向老太太请安:“见过外祖母。”

老太太抬眸看了她们一眼,倒是比刚刚客气些,点点头:“嗯,坐吧。”

母女三人落座。

老太太道:“这么多年文海能步步高升,一路升到京城,离不开你的功劳。”

乔氏连忙回道:“母亲这是哪里话,夫君能升到京城,多亏了侯府照顾。”

老太太眼眸微闪,说道:“这话就过了,想必云家也没少帮忙。”

提起云家,乔氏就一肚子气。她嫁入云家时,云家还算鼎盛,如今一点点没落下去了,竟还要靠着他们家来提携。

“那云家莫说帮忙了,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老太太盯着庶女看了片刻。

当年她烦透了这个庶女,不想让她留在京城碍眼,故而逼着侯爷把女婿外放出京。她那个三女婿才干平平,若无侯府帮忙,一辈子也回不来京城。可没想到他如今竟然能从一个七品县令升到了五品礼部员外郎。七品到五品,虽然只隔着四级,但若是想从地方升到京城,那可不是一般得难,大多数官员一辈子也不可能回到京城来。

既然凭着他的本事不可能实现,那就只能是有人帮忙,也不知他们究竟攀上了哪座靠山。

儿子昨日试探过女婿,女婿以为是侯府帮忙。她刚刚试探了庶女,庶女似乎也觉得是侯府的功劳。

侯府的确帮了他们,但顶多是在两个候选人中选择了他,并没有刻意做过什么。吏部的考核和提名他们从来没去插手过,可女婿年年考核优,每三年升一级,三年前是正五品地方官,今年直接平调回京城。若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又要升了。

老太太微微垂眸,端起茶饮了一口。莫不是庶女在骗她?又或者,女婿真的是运气好?

她慢慢放下茶盏,应了一声:“嗯。”

乔氏见老太太应了,甚是欣喜。

陈夫人是太傅长女,平日里少言寡语。老太太又厌恶庶女,问完想问的事情,便不想再开口。一时之间竟安静下来。

乔氏今日来侯府是有目的的,一是为了丈夫的仕途,二是为了儿女的亲事。她又怎会任由这般下去,开始挑起来话头,关心老太太的身子。老太太时不时应着,陈夫人也偶尔回几句。

云意晴在家中一向骄纵,又受不得委屈,侯府的氛围实在是让她难受,今日天气又热,瑞福堂闷得喘不上来气。她早就坐不住了,脸上流露出来不耐烦的神色,屁股也悄悄在椅子上动来动去。殊不知,她这模样早就被屋内的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话题终了,老太太的目光看向了云意晴。

见老太太的目光看向女儿,乔氏心头一喜,立马道:“母亲,这是我那小女,名叫意晴。”

云意晴连忙坐直了身子,看向老太太。

乔氏见女儿不懂事,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站起来。

云意晴这才站了起来,再次朝着老太太行礼,心生不悦,她刚刚不是已经行过礼了,怎么母亲还要她行礼。

老太太眼神中露出来一丝鄙夷,嘴上说道:“嗯,一看就是你生的,像你。”

一样的下贱,一样的没规矩!

乔氏不知老太太心中所想,笑着道:“母亲慧眼,她是我生的这几个里面最像我的,因年纪小,有些娇憨。不过,她打小就听话懂事,孝顺长辈。”

老太太淡淡应了声,不置可否,再次端起了面前的茶。

见老太太对女儿不感兴趣,乔氏有些失望。她不再说女儿的优点,而是看向女儿,笑着问道:“晴儿,你不是说许久未见外祖母,甚是想念,还给外祖母抄写了经书?”

云意晴怔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此事,从一旁的丫鬟手中接过来经书,上前一步,按照之前和母亲商量好的话,说道:“外祖母,听母亲说您喜欢诵经,外孙女特意抄写的经书,愿您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老太太的确喜欢念经,闻言,眼神里多了几分兴趣,让人把经书接了过来。翻看了几眼经书,瞧着字迹清秀干净,点头,道:“嗯,你有心了。”

说罢,把经书递给了一旁的方嬷嬷,吩咐道:“一会儿供奉在小祠堂里。”

方嬷嬷接过经书,道:“是。”

乔氏心中大喜,脸上的笑意更浓。

提到云意晴,自然而然就会注意到意晚。陈夫人抬眸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这小姑娘自打进来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的,不似小的那般活泼坐不住。长辈说话时认真听着,不插话,不走神,很懂规矩。她眉毛细长,琼鼻樱唇,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长得倒是极好看的,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思及那位小姑子的性子,想必这样的小姑娘在他们府中是不得宠的。

她瞥了一眼站在小姑娘身后的侍女,见她手中拿着盒子,时不时看向小姑娘,她心中便有数了。

“这位是三妹妹家的长女吧?”

意晚见舅母提到她,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朝着陈夫人福了福身。

陈夫人微微颔首,对这小姑娘的印象又更好了些。

听到陈夫人开口,乔氏心里咯噔一下,很快又稳住了,笑着道:“是啊,这是意晚。”

陈夫人:“嗯,我记得她,她是和莹儿同一天出生的。莹儿是傍晚,她是晚上。”

乔氏的慌乱只有一瞬,她很快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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