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德 /文
一、前言
西晋开国重臣贾充,前后两妻,而无男胤。前妻李氏仅生一女。后妻郭槐虽诞育二男二女,然其中二男皆夭殇。至于二女,不但成长,并且贾南风成为晋惠帝皇后,贾午则成为骠骑将军韩寿之夫人。其中,婴儿的死生夭寿,乳母似扮演着重要角色。《世说新语·惑溺篇》载:
贾公闾后妻郭氏酷妒,有男儿名黎民,生载周,充自外还,乳母抱儿在庭中,儿见充喜踊,充就乳母手中呜之。郭遥望见,谓充爱乳母,即杀之。儿悲思啼泣,不饮它乳,遂死。郭后终无子。
《晋书· 贾充传》则称郭槐“后又生男,过期,复乳母所抱,充以手摩其头。郭疑乳母,又杀之,兄亦思慕而死,充遂无胤嗣”。
1950年代洛阳出土晋墓中,则有贾南风乳母徐义的墓志铭:
晋贾皇后乳母美人徐氏之铭。美人讳义,城阳东武城人也。其祖祢九族,出自海滨之寓。昔以乡里荒乱,父母兄弟终亡,遂流离迸窜司川河内之土。娉处太原人徐氏为妇。美人……温雅闲闲,容容如也……怃育群子,勋导孔明……晋故侍中行大子大保大宰鲁武公贾公,平阳人也。公家门姓族,鲜于子孙。夫人宜城君郭,每产辄不全育。美人有精诚笃爽之志,规立福祚,不顾尊贵之门。以甘露三年岁在戊寅,永保乳贾皇后及故骠骑将军南阳韩公夫人。美人乳侍,在于婴孩。抱勖养情若慈母,恩爱深重过其亲。推燥居湿,不择冰霜,贡美吐餐,是将寝不安枕,爱至贯肠。勋语未及,导不毗匡。不出闺阁,戏处庭堂。声不外闻,颜不外彰。皇后……年十三,世祖武皇帝……泰始六年……娉为东宫皇太子妃。妃以妙年,托在妾庶之尊。美人随侍东宫,官给衣裳,服冕御者。见会处上待礼,若宾有所。论道非美人不说,寝食非美匪卧匪食,游观非美人匪涉不行,技乐嘉音非美人匪睹不看。润洽之至,若父若亲。大康三年……武皇帝发诏,拜为中才人。息烈,司徒署军谋掾。大熙元年……武皇帝薨。皇帝陛下践祚。美人侍西官,转为良人。永平元年三月九日,故逆臣大傅杨骏委以内授举兵,图危社稷。杨大后呼贾皇后在侧,视望契候,阴为不轨……美人设作虚辞,皇后得弃离。元恶骏伏罪诛。圣上嘉感功勋。元康元年拜为美人。赏绢千匹,赐御者廿人。奉秩丰重,赠赐隆溢……元康五年二月,皇帝陛下中诏,以美人息烈为大子千人督……美人以元康七年……寝疾,出还家宅,自疗治。皇帝陛下、皇后,慈仁矜愍,使黄门旦夕问讯,遣殿中太医……就家瞻视。供给御药、饮食众属……疾病弥年,增笃不损,厥年七十八……皇后追念号啕,不自堪胜。赐秘器衣服,使宫人女监宋端临亲终殡。赐钱五百万,绢布五百匹,供备丧事……
郭槐“每产辄不全育”,按《世说》与《晋书》的说法,是因其妒杀乳母所致。妒忌乳母如妒妾婢,杀之而丧子。即使如此,贾南风和贾午出生之后,郭槐仍将之交由乳母照顾。徐氏为流离之人,无父母兄弟,既称“娉太原人徐氏为妇”,则连本家姓氏都不可知。墓志中称她“不顾尊贵之门”而任贾家乳母,当为过誉之辞。何以过誉如此?应和当时一般乳母的出身有关。根据墓志,她性情温和,自有子女,并且经验丰富(怃育群子)。按元康七年(297)以七十八岁疾殁算来,甘露三年(258)她到贾家之时已是三十九岁的中年妇人了。未知先前是否已有担任乳母的经验与口碑,或因年长而未引起郭槐的妒情?徐氏的工作,包括贾后婴幼时的乳侍、抱勖、推燥居湿、贡美吐餐,以及出嫁时的随侍东宫、教诲监督。并在宫廷政争时,协助贾后斗倒杨骏。徐氏先后因乳保身份和救难有功,不但自己拜为中才人和美人,其子徐烈亦累迁司徒署谋掾和太子千人督,其余人力、物资的赏赐更不在话下,终其一生,受贾后优遇。
郭槐、贾南风与徐美人的故事,是汉魏六朝有关乳母的史料中最为完整者,其中透露中古早期贵族家庭惯用乳母的情形。《世税》的记载显示乳母地位卑微,在主人家的处境并不安全稳定。而徐氏墓志却显示乳母和乳子关系密切,若能获得主人家的信赖,她的任务不仅是乳哺,所获待遇不全是金钱,而她的影响力也将不限于乳子的血气之躯。以流离之女而任职豪门,自身及子嗣并因而屡获爵赏,所以寄托者,初则为女性的生理特质——乳汁,继则为温婉照护的母亲角色。以性别特质而逾越阶级的限制,乳母在传统家庭与社会中的定位,令人好奇。
乳母现象,涉及女性的职业营生、社会阶层的流动、当代对母职角色的认定,乃至与妇幼医学的发展,是值得深究的问题。欧美史学界基于医学史和性别研究的发展,对此主题已探讨多时。中国史方面,截至目前,则只有少数讨论育婴史的著作提及,一来不以乳母为主要对象,二来仅限于宋元以降。唐代以前的情况,或因资料有限而乏人问津。然而有限的资料却不能抹煞汉魏六朝乳母活动的情形。我曾研究汉唐之间的生育文化,发现其间政权多迁、社会阶层分化,各种思想竞争的同时,也正是妇科医学理论逐渐形成的阶段。世家大族以婢仆为乳母抚育婴幼,下层女性则以乳汁为进身阶,实在展现了乳母在汉魏六朝社会中的特殊意义。基于此,本文将搜集汉魏六朝的正史、礼说、医方、墓志资料等,探讨当时与乳母相关的种种议题,包括乳母的背景、选择、职务、待遇和影响力,乃至当代对乳母的评价及其所展现的性别与阶级意义。一方面延续我过去自汉唐之间生育文化的探讨,另方面尝试开拓女性医疗照顾者的研究新领域。行文之时为避免赘语重复,相同史料的引用尽量采取前详后略的办法。
西晋贾皇后乳母美人徐氏墓志
二、乳母现象
产母不亲自哺乳而以乳母代之,自古以来即有记载。先秦贵族家庭选用乳母喂养新生儿,似为一无庸置疑的成规。《礼记· 内则》称诸侯之妻生子之后,以“士之妻、大夫之妾使食子”。除此之外,又于众妾与傅御之中,择其“宽裕、慈惠、温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为子师,其次为慈母,其次为保母”。郑玄注称此乃人君养子之礼:“子师教示以善道者,慈母知其嗜欲者,保母安其居处者,士妻食乳之而已。”而大夫之子亦有“食母”,郑玄注称:“选于傅御之中,《丧服》所渭乳母也。”唯有士之妻“自养其子”,郑玄谓:“贱,不敢使人也。”似乎古代贵族家庭照顾嫡生婴儿的妇女众多,且各有职司,喂乳只是其中之一。并且选用乳母的主要背景,并非由于产母病变或死丧等特殊状况,而是因其地位高贵,家饶妾婢之故。
汉魏六朝医方中之顺乳药多以疗妒乳、乳肿为主,而其病因则在于“产后不自饮儿,及失儿,无儿饮乳”之故。医方言论除暗示当时代的婴儿死亡率颇高之外,是否亦暗示汉魏六朝之贵族产母多不自饮儿,而以乳母代之?证诸史料,可知汉代以降,皇室与贵族家庭大多选用乳母。汉文帝时名医淳于意便曾诊疗济北王阿母之病。“阿母”张守节《正义》引服虔注云:“乳母也。”史称汉武帝少时,“东武侯母常养帝,帝壮时,号之曰‘大乳母’”。
即使因宫廷政争,皇子无法经由正常管道采用乳母,救难之臣为保存皇胤,亦多尽心选用乳母。汉宣帝始生数月,以皇曾孙坐卫太子巫蛊事系狱。丙吉时奉武帝诏治巫蛊于郡邸狱,见宣帝而怜之,史称其“择谨厚女徒,令保养皇曾孙……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汉成帝时官婢曹宫以皇帝临幸而怀孕,于掖庭牛官令舍产子。皇后赵飞燕专宠,遣人取儿杀之。掖庭狱丞籍武欲救曹宫之子,将他交给中黄门王舜,史载王舜择官婢张弃为乳母。东汉灵帝王皇后于光和四年三月癸巳生献帝,庚子日因渴饮米粥而暴毙,献帝遂归掖庭。自癸巳至庚子,其间不过八日,而婴儿已然离开母亲,史称:“暴室啬夫朱直拥养,独择乳母。”其余未明言出身但有迹可考之汉代皇室乳母,尚包括哀帝乳母王阿舍、安帝乳母王圣、顺帝乳母王男、宋娥、桓帝乳母马惠、灵帝乳母赵娆、献帝乳母吕贵等。
魏晋南北朝皇室乳母的资料不多, 参照前后朝代皇室和贵族家庭的情形来看,想必亦以选用乳母协助照顾新生儿为常态。孙皓时,陆凯上书指陈皓之不遵先帝旧制二十事,便提到对诸王乳母的家庭照顾不周的问题:
先帝在时,亦养诸王太子,若取乳母,其夫复役,赐与钱财,给其资粮,时遣归来,视其弱息。今则不然,夫妇生离,夫故作役,儿从后死,家为空户,是不遵先帝十二也。
刘宋明帝寝疾危殆之时,召吴兴太守褚彦回返京,托以后事,称欲使着“黄罗羅”。李延寿谓“黄罗羅,乳母服也”。明帝欲托年幼太子于彦回,故比彦回为乳母。可见乳母责任重大,并在宫中有特定服饰。南北朝时期其余有名可考的乳母,尚包括东晋成帝乳母周氏、陈后主乳母吴氏、北魏太武帝保母窦氏、文成帝乳母常氏、和北齐后主乳母陆令萱等。有趣的是,六朝时代的乳母大多和汉代者相似,她们之所以进入史籍记载,并非因其长养主人之子、功不可没,而是因为逾制弄权或参与政争而引起士大夫的注意与批评。
至于士大夫家,其实亦多用乳母,郑玄注《仪礼·士昏礼》之“姆”字,称:“妇人年五十无子,出而不复嫁,能以妇道教人者,若今时乳母矣。”史籍记载列传人物幼年之事,常透露乳母随侍在旁的讯息。《搜神记》载羊祜寻金镮,显示乳母是日常照顾之人:
羊祜年五岁时,令乳母取所弄金镮,乳母曰:“汝先无此物。”祜即诣邻人李氏东垣桑树中,探得知。主人惊曰:“此吾亡儿所失物也,云何持去!”乳母具言之,李氏悲惋。时人异之。
东晋名相谢安之八世孙谢蔺年五岁时,“每父母未饭,乳媪欲令蔺先饭,蔺曰:‘既不觉饥。’强食终不进。”谢蔺母亲健在,却有乳母,并且至蔺五岁时仍为家中照顾之人。即使境遇不丰的家庭,似乎亦不例外。南朝齐开国皇帝萧道成的母亲陈道止生道成时,其夫萧承之任济南太守。《南齐书》称:“太祖( 萧道成) 二岁,乳人乏乳,后(陈道止)梦人以两殴麻粥与之,觉而乳大出,异而说之。”陈道止少家贫,即使萧承之、道成父子先后为官,《南齐书》仍称其“家业本贫”。即使如此,道止生产,仍有乳人代为乳儿。
而隋文帝杨坚于西魏文帝大统七年(541)生于同州大兴国寺时,据说“赤光照室”、“紫气满庭”,而“妳母以时炎热而就扇之,寒甚几绝,困不能啼。”直到被神尼智仙所养,才得其所哉。杨坚生母尚在,却先有乳母,后有神尼代为养儿。其余士家大族乳母有名可考者,又包括东汉梁节王刘畅乳母王礼、曹魏时曹洪乳母当、隋末独孤师仁乳母王兰英。而前引贾充家三用乳母养育四儿,更为贵族家庭普遍采用乳母的最佳范例。
乳母既为上层社会家庭哺育新生儿的重要人物,势必应谨慎择选。从正史、典制与医籍看来,皇室、贵族在选择乳母时,大致上有出身、性情和健康等三方面的考虑。至于平民百姓,倘因一胞多产而照顾不及,或因产母病变死丧而不克乳儿时,无力佣买乳母,只能依靠政府帮忙或仰赖亲友协助,不能挑剔乳母的品质。以下便依序言讨论乳母的来源、选择,及其主要职务。
四川彭山汉代崖墓 妇人乳儿俑
三、乳母的来源、选择与职务
(一)乳母的来源与出身
《汉官书仪》称:“乳母取宫婢”。汉代时诸官署皆有官婢,供给令使。其来源或由私奴婢募人,或由俘虏,或以自愿,最主要则来自连坐没入,如郑玄注《周礼·天官》“酒人”称:“古者从坐男女没入县官为奴,其少才知以为奚,今之侍史官婢。”赵飞燕追杀皇子,王舜为曹宫之子择官婢张弃为乳母,虽然当时情势紧急, 事关机密,或以近水楼台之便,却仍符合汉宫制度。前引献帝生八日而母王皇后死,献帝归于掖庭。以朱直为暴室啬夫的身份来看,乳母或亦选自官婢。
孙吴诸王子则似取乳母于平民之家。前引陆凯指责孙皓不顾乳母家庭,显示吴景帝孙休在位时,皇室选用乳母之后,“其夫复役,赐与钱财,给其资粮,时遣归来,视其弱息”,因而乳母之家亦得保全。乌程侯孙皓主政,乳母之夫仍需服徭役,乃至“儿从后死,家为空户”。如此看来,皇室所用乳母,当为核心家庭之平民妇女,而非如汉宫旧制以选于官婢为规范。
至于北朝,北魏太武帝保母窦氏、文成帝乳母常氏,和北齐后主乳母陆令萱,则似皆出身坐罪没入之官婢:
先是世祖(太武帝)保母窦氏,初以夫家坐事诛,与二女俱入宫。操行纯备,进退以礼。太宗(明元帝)命为世祖保母。性仁慈,勤抚导,世祖感其恩训,奉养不异所生。及即位,尊为保太后,后尊为皇太后,封其弟漏头为辽东王……真君元年崩……谥曰惠。
高宗(文成帝)乳母常氏,本辽西人。太延中,以事入宫,世祖选乳高宗。慈和履顺,有劬劳保护之功。高宗即位,尊为保太后,寻为皇太后,谒于郊庙。和平元年崩……谥曰昭……依惠太后故事,别立寝庙,置守陵二百家,树碑颂德。
穆提婆,本姓骆,汉阳人也。父超,以谋叛伏诛。提婆母陆令萱尝配入掖庭,后主襁褓之中,令其鞠养,谓之干阿奶,遂大为胡后所昵爱。
常氏“以事入宫”,或因家人犯罪,连坐入宫,史籍未明载。窦氏和陆令萱则皆因丈夫有罪诛死,以妻坐夫入宫为婢,并且入宫时已有子女。可能因有生育经验而被选为皇子之乳保。不论如何,皆可见北朝沿用汉宫旧制之迹。唯北魏宣武帝,因先前频丧皇子, 得胡氏才生孝明帝,故而“深加慎护,为择乳保,皆取良家宜子者。养于别宫,皇后及充华嫔(胡氏)皆莫得而抚视焉”。显然认为没入之官婢尚不足取。
皇室乳母或选自官婢,或取良家宜子者;世家大族则可能以家婢担任乳母。汉代蓄奴之风颇盛,即使中资以下亦然,如冯衍自称“家贫无僮……惟一婢”;而魏晋南北朝贵族豪强家中更不乏奴客婢妾,供给役使。曹魏时讨论为乳母服丧的问题,便显示世族以婢为乳母的情形:
刘德问田琼曰:“乳母缌。注云:‘养子者有他故,贱者代之慈已。’今时婢生口,使为乳母,得无甚贱不应服也?”琼答曰:“婢生口故不服也。”
晋代袁准表示支持, 主张乳保不过“婢之贵者”,不必为之服丧:
保傅,妇人辅相,婢之贵者耳。而为之服,不亦重乎!先儒欲使公之庶子为母无服,而服乳母乎?此时俗之名,记者集以为礼,非圣人之制。
前引羊祜令乳母为其寻金镮、谢蔺乳母为其备饭,都可见乳母虽有母名,实为家中婢仆。或正因乳母乃以婢仆为之,晋代贾充之妻郭槐两杀乳母而不闻其受刑罚,而贾南风乳母徐氏以良民任乳母,其墓志作者称其为“不顾尊贵之门”。如此看来,汉魏六朝皇室,贵族家庭的乳母出身,并非按先秦礼书中所言:以大夫之妻乳诸侯侯之子,大夫之妾乳大夫之子,土之妻自乳其子。而是皇室在一般情况下采自官婢,特殊情况时则采自平民妇女。贵族家庭则极可能以生口之婢为乳母。
至于平民百姓,一般产家应无乳母。倘有特殊情况,需要乳母,则只有仰赖政府赏赐或亲友协助。《吴越春秋》记载越王勾践为伐吴复国而鼓励人民生育以增加人口,曾制曰“将免者以告于孤,令医守之……生子三人,孤以乳母”。后赵石勒之时,堂阳人陈猪妻一产三男,黎阳人陈武妻一产三男一女,勒除赐其衣食之外,并各赐乳婢一口。凡此,皆因统治者鼓励人民生育,赐多产者乳母以协助抚养新生儿,显为特例,而非常态。从乳婢之称看来,政府所赐乳母,或亦出自官婢。
我曾研究汉隋之间的“生子不举”问题,发现贫家因产母死亡,又无力佣买乳母,而不得不考虑弃养新生儿。事实上,产母病变、死丧,很可能是汉魏六朝平民产家寻求乳母的唯一原因,却也可能因财力不足而作罢。史称晋武帝皇后杨琼芝,“母天水赵氏早卒,后依舅家,舅妻仁爱,亲乳养后,遣他人乳其子。”杨琼芝本非贫家,然父母皆早卒,杨氏宗族并未领养之而让她依赖舅家而生。舅母仁爱亲自乳养,而“遣他人乳其子”,可见富贵之家似乎随时有乳母可用。然而倘为贫家,则只能靠亲友相助。刘宋开国皇帝刘裕“产而皇妣殂,孝皇帝贫薄,无由得乳人,议欲不举髙祖髙祖(刘裕)。高祖从母生怀敬,未期,乃断怀敬乳,而自养髙祖”。刘裕家贫,乃至无法雇买乳母,而怀敬未期断乳,显然家中亦无乳母可用。
一般平民虽无乳母,却可能因皇室、贵族之采择或雇用而成为豪门之乳母。此时,若无法携子前往,又无他人代为照顾,则自己的子女便可能面临不举之困。然而,皇室、贵族在选用乳母之时,却未必欢迎乳母举家迁入。尤其乳母丈夫更是不宜,此实与汉魏六朝医方对乳母身心状况的要求有关。以下便讨论乳母的选择与规范。
(二)乳母的选择与规范
皇室、贵族的乳母,或为妾婢,或为平民,不论如何,皆以选择性情慈惠温良,寡言慎行者为上。官婢则选“慈和履顺”(北魏文成帝乳母常氏)、或“操行纯备、进退以礼”者(北魏太武帝保母窦氏);平民则选“良家宜子者”(北魏孝明帝乳母)、或“温雅闲闲,容容如也”的妇人(两晋贾后乳母徐美人)。这类判准,和六朝医方择乳母的要求相符。刘宋陈延之《小品方》乃现存医方中最早提及乳母品质者,认为“乳儿者,皆宜慎喜怒。”而隋唐医方如《千金方》亦沿袭此说,《崔氏》则称“乳儿者,皆须性情和善”,说法皆大同小异,一脉相承。
由于传统医方相信乳母的身心皆能影响乳汁的品质,进而左右乳儿的健康,因此对乳母的要求又不仅止于性情而已,还包括身体方面:
《小品方》云: 乳母者,其血气为乳汁也。五情善恶,气血所生也。乳儿者,皆宜慎喜怒。夫乳母形色所宜,其候甚多,不可悉得。今但令不胡臭、瘿瘤、肿瘿、气味、瘑疥、痴瘙、白秃、疬痬、渖唇、耳聋、齆鼻、癫癎,无此等病者,便可饮儿也。师见其故灸瘢,便知其病源。
《千金方》和《崔氏》之说与《小品方》大同小异,显为承袭传抄。其中所言注意事项,虽说“形色所宜,其候甚多”,但主要似在避免选用有皮肤病的妇人。即使当下不见病征,也应仔细检查过去患病所遗留的疤痕。此外,唇口淅疬、耳聋、鼻塞、气喘咳嗽、胡臭、气味之人,也不宜采用。医方多以之为血气不佳的现象,而隋代《产经》则以之为“丑疾相也”。
除“丑疾”之外,《产经》还从面貌与体态方面列举“淫邪”、“胜男”、“多病”等不宜担任乳母之妇女,为医方所谓“其候甚多,不可悉得”的“形色”提出了补充说明:
《产经》:夫五情善恶,七神所禀,无非乳湩而生化者也。所以乳儿,宜能慎之。其乳母黄发黑齿、目大雄声、眼睛浊者,多淫邪相也。其椎项节、高鼻长口、大臂、胫多毛者,心不悦相也。其手丑恶、皮厚骨强、齿龂口臭,色赤如绛者,胜男相也。其身体恒冷,无有润泽,皮肤无肌而瘦癯者,多病相也。
并且乳母本命生年,需“与儿无剋”,否则将“害儿不吉”。
有趣的是,《产经》对乳母面貌体态的要求,与择女为妻的看法并无二致。《产经》“相女子形色吉凶法”称:“女子不可娶者,黄发黑齿,息气臭,曲行邪坐,目大雄声。”又称:“厚皮、骨强,色赤如绛,煞夫,勿娶……身体恒冷,瘦多病者,无肥完,无润色,臂胫多毛,槌项结喉,鼻高,骨节高颗,心意不和悦,如此之相皆恶相也,慎勿娶。必欺虚夫,妨煞夫,贫穷多忧之相也。”其中描绘详尽,说明体温、胖瘦、骨骼状况,观察细密,并多涉及阴私,包括对肱、胫、阴、乳、毛的大小与质地的要求。除与产育相关之外,亦防其贫穷、欺夫、煞夫。虽然,男子娶妻,终将希望她生育子嗣成为母亲,但妻子总是来自类似阶层,而乳母则为雇买之婢仆,选择之时条件竟如此相似,不免令人惊叹。乳母气血、情志影响乳汁,“淫邪”、“多病”、“心不和悦”固然不宜,至于“胜男”之相,内容既与“煞夫”类同,则似乎非妻子或乳母的特殊条件,而是凡女人皆不宜也。
精挑细选之后,对乳母的饮食起居亦应加以监控。《产经》指出“凡儿初生,乳母食诸鸡鲜鱼胞美以乳儿者,令儿伤喜洞泄也”。则乳母的饮食应有所调节,不宜太过丰盛鲜美。此外,乳母新饱、新怒、新吐、有热、有疾,都不宜乳儿,否则儿将“喘热腹满”、“发气疝病”、“虚羸”、“变黄不能食”和“病癫狂”。尤其醉酒及行房而后乳儿,“此最为剧,能煞儿,宜慎之。”正因为此,医方对于“乳母有夫不能谨卓者”,更是特别防备。
倘若乳母有亏职守,则可能遭受鞭笞处罚。兹再引丙吉养宣帝之事为例。《汉书》称丙吉为人深厚,绝口不道前恩。宣帝即位后,便引起乳母宫婢则邀功之事:
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识吉,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安得有功?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征卿有恩耳。”
照顾不谨可能遭到督笞,倘若与乳子之生母、主人家之主妇相处不善,则可能如贾充家之乳母一般遭杀身之祸。《汉书》并未明言宫婢则“坐养皇曾孙不谨”是指何事,贾家故事却显示乳母职务及其与主人家的关系复杂。究竟乳母都担任何种工作?以下便试论之。
(三)乳哺、教养与救难尽忠
顾名思义,乳母的主要工作即在乳养新生儿。但从史籍医方的记载来看,其职务似又不止于此。婴儿初生,洗浴断脐,皆需人手。医方以为婴儿洗浴以每隔一二日洗一次为度。断脐裹衣之后,《小品方》和《千金方》皆认为应先让婴儿吸吮甘草汤,使其“吐去胸中恶汁”,然后给与朱蜜,“以镇心神、安魂魄也”。乳母倘由家中婢仆为之,则可能在分娩过程中或随后即参与照料的工作。《千金方》并称:“新生三日后,应开肠胃,助榖神。可研米作厚饮,如奶酪厚薄,以豆大与儿咽之,频咽三豆许止,日三与之,满七日可与哺也。”又称:“凡新生小儿一月内常饮猪乳大佳。”则乳母除自身乳汁之外,或亦以猪乳和米浆哺食新生儿。至于乳儿之时,《产经》认为:
当枕臂与乳头平,当乳,若不然,则令儿噎。凡乳儿,当先施去宿乳,以乳儿之。不然,令儿吐哯下利。凡乳儿,先以手按乳,令散其热,乃乳儿之。不然,乳汁奔走于儿咽,令儿夺息成疾也。凡乳儿,母欲寐者,则夺其乳,恐覆儿口鼻。亦不知饱,令致儿困也。凡乳儿,须不欲大饱,大饱则令儿吐哯。若吐哯,当以空乳乳之则消。夏不去热乳以乳,令儿呕逆;冬不去寒乳,令儿咳下利。
喂乳期间应当多久,唐代以前之医方并未明言。以前引刘怀敬之母“未期,断怀敬乳”以养刘裕而被视为仁义的故事看来,喂食母乳至少一年以上。萧道成两岁时“乳人乏乳”尚造成其母陈道止之忧虑,则喂乳两年者亦有之。乳哺期间,乳母之职务亦包括怀抱教养。其实,乳母的工作并不止于婴儿周岁,前引羊祜与谢蔺故事可知,幼儿五岁时乳母仍在左右,为日常照顾之人。而徐美人墓志更表示徐氏除“推燥居湿”、“贡美吐餐”之外,对贾后亦勤加辅导匡正。
教养之责,按古典礼书的说法,应由傅姆担任,即前引《礼记·内则》所称“子师”、“慈母”、“保母”也。其中子师负责教导,慈母负责喂养,而保母负责照顾。然而郑玄以“乳母”释“姆”,并称其为“妇人年五十无子,出而不复嫁,能以妇道教人者,若今时乳母矣”。因此贾公彦认为汉时乳母与古时乳母有别。古时若“慈母缺,乃令有乳者养子,谓之为乳母”。分工的方式,乃“师教之,乳母直养之而已”;而“汉时乳母,则选德行有乳者为之,并使教子”。汉人是否真择出妇有德者,乳养并教育婴孩,难以确知。郑注与贾疏之论,与其视为古时与汉时之别,或不如视为经说与实况之异。
经说乳保有别,实况则可能乳保之分并不明显。首先,妇人年五十无子而出,即使有德能教人,又怎能有乳?然而郑玄以之释“姆”,并等同于当时的乳母。其次,《魏书》称太武帝保母窦氏之功在于“勤抚导”、“恩训”,文成帝乳母常氏之功则在“劬劳保护”。如此看来,称为保母者,功在教导,称为乳母者,功在保护,而二人却同尊为“保太后”。萧子显《南齐书· 魏虏传》形容此事则称“佛狸(太武帝)以乳母为太后”,在他看来,显然乳母和保母的差别也并不太大。最后,乳母又称“阿母”,唐李贤注《后汉书》称“保,安也;阿,倚也。言可依倚以取安,傅姆之类也。”则又将乳保与傅姆并称。东晋王献之保母李如意去世,献之书其墓志,称其“在母家志行高秀,归王氏柔顺恭勤。善属文,能草书,解释老旨趣”。名为保母,未必没有师傅的功能。显然自汉至唐在实际生活上,“子师”、“慈母”与“保母”的人选和职务,并非如礼经所言截然分明,而是有许多重叠的现象。事实上,以史籍中的事例看来,乳母与孩童自幼相处,朝夕与共,不论是有意“以妇道教人”,或无意之潜移默化,都不免对婴幼产生影响。
乳母既为家中婢仆,除乳养新生儿之外,似亦参与其他家务劳动。前引医方称小儿新生三日即可研米作浆饮之,未必须要人乳才能存活。如此说来,乳母的工作和功能除了乳汁之外,或更在于她所提供的人力资源。东汉袁闳“少励操行,苦身修节。父贺,为彭城相。闳往省谒,变名姓,徒行无旅。既至府门,连日吏不通,会阿母出,见闳惊,入白夫人,乃密呼见”。可见乳母在乳儿成年之后,随主人夫妇在相府服侍,仍然是贵族家中的劳动人口。
乳母既为家中婢仆,一般而言皆随乳儿之所居住,但也有例外。东晋王恭有庶儿未举,养在乳母之家,王恭在政变中遇害,临死前托故人将庶儿交由桓玄抚养,得以保存一线血脉。王恭之事亦显示乳母与乳子关系密切,或因“爱至贯肠”,或因祸福相倚,在汉魏六朝宫廷政争或战乱流离中,便常成为保孤救难之人。东汉章帝之子庆,宋贵人所生,原立为皇太子,后因宋贵人遭窦皇后部诬为挟邪媚道而自杀,废庆为清河王。史稿庆“常以贵人葬礼有缺……窦氏诛后,始使乳母于城北遥祠”。乳母显为庆太子的至亲至信之人。三国吴废帝孙亮遭孙綝起兵围宫时,本欲带鞭执弓而出,被“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牵攀止之,乃不得出”。
在南朝,刘宋冠军将军,雍州刺史袁顗,于明帝泰始(465-471)初年举兵奉晋安王子勋,事败诛死,其子袁昂年才五岁,“乳媪携抱匿于庐山,会赦得出”,得以逃过一劫。刘宋末年,袁粲镇石头城以御萧道成之兵,事败而死。史称:“粲小儿数岁,乳母将投粲门生狄灵庆”。谁知灵庆以萧道成有厚赏而出卖了袁粲之子,终为乳母所咒诅。梁简文帝之子大摰幼年时见侯景陷京城,叹曰:“大丈夫曾当灭虏属。”史载:“奶媪惊,掩其口。”陈宣帝之子始兴王叔陵欲篡位,伺宣帝小敛,后主服丧时,以剉药刀斫后主中,“中项,后主闷绝于地,皇太后与后主乳母乐安君吴氏俱以身捍之”,待长沙王叔坚来援,吴媪更扶后主避贼。
在北朝,北魏赵琰幼年时当符氏之乱,“为乳母携奔寿春,年十四乃归。”则乳母不仅为保孤救难之人,更有长养之恩。孝庄帝之侄元韶,年幼时避尔朱荣之乱,与乳母共寄荥阳太守郑仲明家。隋末群雄并起,独孤武都谋叛王世充归李渊,事觉诛死,武都之子师仁,年仅三岁,世充使禁掌之,史称“乳母王氏,号兰英,请髡钳, 求入保养”。当时丧乱年饥,人多饿死,而兰英扶路乞食以养师仁。之后, 更藉采拾之机会,“窃师仁归于京师”。李渊嘉其义,封兰英为永寿郡君。
乳母对乳子及主人家尽忠保护,乳母有难,主人家亦可能设法相救。曹魏明帝时,禁绝淫祠,而曹操从弟曹洪之乳母当,与临汾公主之侍者共事无涧神,因而系狱。卞太后为相救,曾遣黄门诣府传令,唯遭司马芝所拒。曹洪为曹操从弟,魏之开国重臣,家富而吝啬。文帝曹丕时曾欲杀之,因卞太后施压而不果。无涧神之案时,曹洪已是老人,乳母当更老,却仍在洪家,并劳卞太后相救,可见乳母与主人家关系密切。
凡此种种,皆显示贵族家庭中乳母对主人及其子嗣的尽忠保护。乳母在乳子断乳之后,可能仍是家中的重要劳动人口,负责照顾并保护幼子,因而在政治斗争中占关键性位置。然而,虽然都是乳养劬劳,各护其主,乳母所获得的待遇与评价却未必相同。尽管卞太后救援乳母当的例子确曾存在,类似郭槐两杀乳母之事却可能更为频繁。郭槐未闻遭受惩罚,而卞太后却为司马芝所拒。乳母难以获得法律等正式管道的保护,却可能透过乳养之恩与近水楼台之便,发挥其非正式的影响力,而这常是她们引起当代讨论并留名史籍的原因。
汉代抱儿烛台
四、乳母的待遇与评价
关于汉魏六朝乳母的一般待遇,由于缺乏直接史料,实在难以细述。前引孙吴诸王取乳母于民间,“其夫复役,赐与钱财,给其资粮”。乳母既离家而随乳子居住,则应“时遣归来,视其弱息”。此当为皇室采用平民乳母的基本待遇,孙皓因未能执行而遭陆凯批抨。贵族之家倘若佣雇良民为乳母,其待遇是否亦包括钱财与休假,史料阙如,难以确知。以徐美人之例看来,乳母亦可能携子前往任职。如前所述,汉魏六朝皇室、贵族之乳母,既多为官婢或家中婢仆,其正式的待遇除和一般奴婢相同,得享主人家的食宿之外,恐难有其他薪资。然而, 非正式的待遇和影响力,却可能经由长年累月与乳子及其家庭相处而发展累进。实则,此种待遇和影响力也正是士人学者批评乳母,乃至史籍资料中乳母形象的基础。以下先谈乳母的待遇及其影响力。
(一)乳母的待遇和影响力
乳子基于恩义,乳母生时,可能赐她钱帛、田宅、人力,乃至爵赏;乳母死后,则或为之服丧。物质方面的赏赐,大多未闻有反对者, 名号方面的优待,则常引起议论纷纷。在此先讨论乳母所受物质方面的待遇,而将名位问题引起的批评留待下节。
皇室乳母所受恩遇最为明显,前引汉武帝少时,东武侯母常养帝,及帝成长,恩赏不绝:
帝壮时,号之曰“大乳母”,率一月再朝。朝奏入,有诏使幸臣马游卿以帛五十匹赐乳母,又奉饮糒飱养乳母。乳母上书曰:“某所有公田,愿得假倩之。”帝曰:“乳母欲得之乎?”以赐乳母。乳母所言,未尝不听。有诏得令乳母乘车行驰道中。当此之时,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乳母家子孙奴从者横暴长安中,当道掣顿人车马,夺人衣服,闻于中,不忍致之法。有司请徙乳母家室,处之于边,奏可。乳母当入至前,面见辞,乳母先见郭舍人,为下泣,舍人曰:“即入见辞去,疾步数还顾。”乳母如其言,谢去,疾步数还顾,郭舍人疾言骂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壮矣,宁尚须汝乳而活邪?尚何还顾!”于是人主怜焉悲之,乃下诏无徙乳母,罚谪谮之者。
武帝雄才之主,有杀妻戮子之迹,然而优遇乳母,定期接见,不论衣帛、饮食,乃至田宅皆有求必应。甚至乳母家奴从者犯罪,亦不忍将乳母绳之以法,究其原因,即在幼时乳哺之恩,令成长之乳子“怜焉悲之”之故。皇室乳母影响力大,亦可从宁平公主乳母之奴白日杀人,酷吏董宣杀之而惹恼皇帝看出。
钱帛田宅之外,西汉哀帝并曾“使中黄门发武库兵,前后十辈,送董贤及上乳母王阿舍”。此举曾经引起毋将隆的反对,称:“武库兵器,天下公用,国家武备,缮治造作,皆度大司农钱。大司农钱自乗舆不以给共养,共养劳赐,壹出少府。”然而毋将隆之奏谏,主要在于大司农与少府的公私之分,并非反对赏赐乳母。
乳母俨然至亲之人,其言常能取信于皇帝。东汉末年幼君继立,对乳母之依赖甚深。宫廷政争,除太后、外戚与宦官之外,乳母亦时常成为重要角色。东汉安帝十三岁即位,和帝邓皇后以皇太后临朝。史称安帝乳母王圣“见太后久不归政,虑有废置,常与中黄门李闰候伺左右”,共谮太后兄执金吾邓悝等,言欲废帝。及建光元年(121),邓太后崩,安帝遂诛邓氏,邓氏宗族多人免宫、自杀。史称“内宠始横,安帝乳母王圣,因保养之勤,缘恩放恣;圣子女伯荣出入宫掖,传通奸贿”。
安帝延光三年(124),皇太子(后之顺帝)因惊病不安,而“避幸安帝乳母野王君王圣舍”。太子乳母王男、厨监邴吉等认为王圣之舍“新缮修,犯土禁,不可久御”。结果造成“圣及其女永与大长秋江京及中常侍樊丰、王男、邴吉等互相是非,圣、永遂诬谮男、吉,皆幽囚死,家属徙比景”。太子怀念乳母王男,数为叹息。江京、樊丰惧有后患,遂构谗太子及东宫官属,导致安帝怒而废太子为济阴王。由此看来,不但皇帝乳母与太子乳母互相构陷,并且乳母子女亦参与其中。王圣之女似又不止永一人。《后汉书·宗室传》中载泗水王刘护无子封绝,其从兄瓌与王圣之女伯荣私通,“遂取伯荣为妻,得绍护封为朝阳侯,位侍中”。则没落宗室,仍得依凭皇帝乳母之女而攀升封爵。
安帝延光四年(125)三月丁卯崩,十九天后北乡侯立为少帝,二十五天之后,四月辛卯时,王圣等人即遭整肃,或诛或徙。及北乡侯薨,阎太后之兄车骑将军阎显及大长秋江京等白太后,秘不发丧;而更征立诸国王子,乃闭宫门,屯兵自守。中黄门孙程等十九人,共斩江京等,迎济阴王即皇帝位,即顺帝。谋立过程中,顺帝乳母宋娥曾参与,顺帝以娥有功,遂封娥为山阳君,邑五千户。
桓帝无子而崩,皇太后与父窦武定策禁中,迎解渎亭侯宏为灵帝。灵帝乳母赵娆亦随帝入宫。窦太后非灵帝生母,赵娆亦初来乍到,二人似乎互相需要。《陈蕃传》称“帝乳母赵娆,旦夕在太后侧”,《窦武传》则称“赵夫人及女尚书,旦夕乱太后”。《后汉纪·灵帝纪》则称“赵夫人旦夕乱政,其患最甚”。而其“恶行”,据《灵帝纪》所载,则为“与中常侍曹节求谄于太后,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蕃、武每谏,不许”。窦武、陈蕃欲诛宦官,反为宦官曹节、王甫等缚杀,事发之时,曹节“令帝拔剑踊跃,使乳母赵娆等拥卫左右,取棨信,闭诸禁门”。而灵帝开鸿都门榜卖官爵时,“常侍”“阿保”即为收费授官的管道。史称崔烈“时因傅母入钱五百万,得为司徒。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谓亲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万。’程夫人于傍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肯买官?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则傅母之徒不仅被动收贿,并且主动运作。
乳母在朝廷的影响力至六朝而未衰,并且于公于私皆有迹可寻。东晋孝武帝时,会稽王司马道子当政,史称:“于时孝武帝不亲万机,但与道子酣歌为务,姏姆尼僧,尤为亲,并窃弄其权。”而弄权的方式则是“僧尼乳母,竞进亲党,又受货赂,辄临官领众”。以接近权力核心之便发挥其非正式的政治力量。而刘宋明帝以诸公主妒忌为患,使人作书批评时将之归咎于“姆奶争媚,相劝以严,妮媪竞前,相谄以急”。可见乳母与公主关系亲密,对公主的婚姻生活也具影响力。
至于贵族家庭,乳母既为长居家中之婢仆,则其所生子女,一方面可能成为家中的人力资源,另方面亦可能因主人之家而攀龙附凤。西汉元帝初即位时,史高以外属而任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其所举荐“不过私门宾客,乳母子弟”。前引贾后乳母徐美人之子亦为一例。西魏时的毛遐,有二弟鸿宾、鸿显,而鸿显即“遐乳母所产也,一字七宝,遐养之为弟,因姓毛氏”。毛鸿显虽为乳母之子,却藉由主人家的收养而位至散骑侍郎,封县侯,更因“劲悍多力,后随诸兄战斗,多先锋陷阵”,而于文帝大统四年,任广州刺史。
钱帛田宅的赏赐之外,汉魏六朝的乳母也可能因帝王恩宠而受爵封,或乳子报义为之服丧。帝王爵封乳母似从东汉安帝始。安帝封乳母王圣为野王君、顺帝封乳母宋娥为山阳君、灵帝封乳母赵娆为平氏君、献帝则追号乳母吕贵为平氏君。凡此爵赏,大多引起士人非议。而为乳母服丧,涉及“母”名的问题,从前引刘德和田琼的讨论,可知魏晋以降士人的意见纷歧。乳母出身微贱,却因乳养之功备受乳子恩遇。然而,钱帛田宅之类的赏赐再多,也不会改变乳母出身婢仆的事实。爵封与服丧等名号上的优待,却将乳母自婢仆的地位,于公提升到贵族的阶层,于私提升到“慈母”的位置。此种逾越阶级身份的情形,才是士人无法接受的理由;乳母的评价与形象,便因此越界现象而低落不良。
(二)乳母的评价与定位
汉魏六朝士人学者针对乳母问题而发的议论不少,但站在乳母立场,如陆凯批评孙皓未能善待乳母者,则属绝无仅有。对于皇室与贵族之家多用乳母乳哺照顾新生儿,反对之声也不强烈,并且反对的重点似非乳母本身的问题。目前所见仅三例。其一、东汉顺帝即位十余年而未有皇嗣,李固建议应“兼采微贱宜子之人,进御至尊,顺助天意。若有皇子,母自乳养,无委保妾医巫,以致飞燕之祸”。一方面认为皇帝为求子嗣,不必介意社会地位较低女子,另方面则主张生产之后,产母应亲自乳养,而非如汉宫旧制交由保傅巫医。其立论基础并非母乳对婴儿健康有益,而是担心有专宠嫔妃借机掠杀皇子。
其二、刘宋明帝封征北公刘昶之子燮为晋熙王,却下诏数刘昶之母晋熙太妃谢氏之过,遣还本家。诏书中称“谢氏食则丰珍,衣则文丽,奉己之余,播覃群下;而诸孙纩不温体,食不充饥,付于姆奶之手,纵以任军之路”。乍看之下似乎以乳母育儿,是亏缺母职的表现,应当受罚。然而以上下文观之,谢氏之被责,或不因雇请乳母,而在宽待自己,酷遇子孙。
其三、北魏孝明帝尚在襁褓中时,出入宫中,“左右乳母而已,不令官僚闻之”,詹事丞杨昱因而谏曰:“(太子)进无二傅辅导之美,退阙群僚陪侍之式,非所谓示民轨仪,著君臣之义。”前引宣武帝先是频丧皇子,得胡氏才生孝明帝,因而“深加慎护,为择乳保,皆取良家宜子者。养于别宫,皇后及充华嫔(胡氏)皆莫得而抚视焉”。宣武帝频丧皇子,或因北魏“后宫产子将为储贰,其母皆赐死”的故事,为严加保护计,孝明帝不但由乳保照顾,嫡母(皇后)、生母(胡氏)皆不得抚视,且乳母并不循例选自官婢,而是“取良家宜子者”。然而杨昱的批评,重点却不在乳母、生母之别,而在太子教育的问题。
乳母与乳子关系密切,潜移默化在所难免,便经常因乳子行为不端而成为众矢之的。东汉和帝时,梁节王畅乳母王礼自言能见鬼神,声称神言畅当为天子。畅因此遭豫州刺史举奏不道, 和帝不忍重罚,畅于是上疏辞谢,将自己的过失归咎于“生在深宫,长养傅母之手”。前引刘宋明帝责备公主善妒,则形容“姆奶敢恃耆旧,惟赞妒忌,尼媪自倡多知,务检口舌”,认为公主制夫严妒,是受了僧尼乳母等人的坏影响。乳母出身微贱,与乳子的关系多为恩情,其影响策略便多采甘言悲辞,在士大夫眼中实与邪臣并列,连带地被视为天灾的罪魁祸首。西汉哀帝时李寻解释当时水出地动、日月失度、星辰乱行等灾异,便主张皇帝应“强志守度,勿听女谒邪臣之态”,并且“诸保阿乳母甘言悲辞之托,断而勿听”。《宋书·五行志》解释晋孝武帝太元十七年秋旱至冬的天象时,亦以“丘尼乳母亲党及婢仆之子,皆缘近习,临民领众”为人间祸患。
其实,士人学者对乳母的批评,大多不在乳汁品质的良窳或乳养之时尽责与否,而是以乳母逾越阶级和性别的界限为主。东汉安帝封乳母王圣为野王君,顺帝封乳母宋娥为山阳君,亦皆引起朝臣争议。杨震反对王圣之封,上疏说明乳母地位的基础和限制:
阿母王圣出自贱微,得遭千载,奉养圣躬,虽有推燥居湿之勤,前后赏惠,过报劳苦,而无厌之心,不知纪极,外交属托,扰乱天下,损辱清朝,尘点日月。书诫牝鸡牡鸣,诗刺哲妇丧国……易曰:“无攸遂,在中馈。”言妇人不得与于政事也。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断绝伯荣,莫使往来,令恩德两隆,上下俱美。
对前引刘瓌以妻王圣女伯荣而获袭爵事,亦加批评:
臣闻高祖与群臣约非功臣不得封,故经制父死子继,兄亡弟及,以防篡也。伏见诏书封故朝阳侯刘护再从兄瓌袭护爵为侯,护同产弟威,今犹见在,臣闻天子专封封有功,诸侯专爵爵有德,今瓌无他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时之间,既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旧制,不合经义。
左雄反对宋娥之封,则引王圣之事为历史见证,主强爵封乳母将导致灾异:
高皇帝约,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侯。孝安皇帝封王圣、江京等,遂致地震之异。臣伏见诏书顾念阿母旧德宿恩,欲特加显赏。案尚书故事,无乳母爵邑之制,惟先帝时阿母王圣为野王君,圣造生谗贼废立之祸,生为天下所咀嚼,死为天下所欢快……今阿母躬蹈约俭,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向风,而与王圣并同爵号,惧违本操,失其常愿……乞如前议,岁以千万给奉阿母,内足以尽恩爱之欢,外可不为吏民所怪。
雄上书后,适逢地震、山崩之异,便再谏言:
今封山阳君而京城复震,专政在阴,其灾尤大。臣前后瞽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人以财,不可以官,宜还阿母之封,以塞灾异。
杨震、左雄皆以汉高祖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封的传统立论。其实汉代妇人有封爵者,蔡邕《独断》曰:“汉异姓妇人以恩泽封者曰君,比长公主。”西汉景帝王皇后之母封平原君,武帝母王太后之前夫金氏之女封修成君。王莽时,崔骃之曾祖母师氏,能通经学百家之言,王莽赐号仪成夫人。东汉和帝邓后临朝,爵其太夫人为新野君,薨,赠长公主,谥曰敬君;梁冀妻孙寿,封襄城君,比长公主;梁商夫人阴氏薨,追号开封君。观杨、左之论,其实重点有二。其一、乳母出身微贱,不应接受封爵。据杨震之语,王圣想必亦选自官婢。左雄则主张对乳母可以赐以私财,却不可授封爵号。其二、妇人不得干预政事。杨震明白言之,而左雄对宋娥名褒实贬,所防忌者,亦无非“专政在阴”。杨、左批评乳母之封,实因乳母采自官婢,出身微贱,且为私仆,而非公职,与宦官同列,为侧近之属。而东汉皇室乳母突破阶级与性别的双重界线,显然造成男性官僚的不悦。
乳保封爵之议,在东晋时复起。东晋成帝(326-342)以保母周氏有阿保之劳,欲假其名号。虽然群臣皆已奉诏,唯独顾和上书反对。他的论点承袭杨震、左雄,以为“周保佑圣躬,不遗其勋,第舍供给拟于戚属,恩泽所加已为过隆”。主张第舍恩泽便已足够,“若假名号,记籍未见明比”。他并举汉灵帝封乳母赵娆为平氏君之例,认为“此末代之私恩,非先代之令典”,不合典章,不足师法,而成帝亦未坚持。
汉晋之时士人对乳母待遇的争议,除了爵赏,还有服丧。《仪礼· 丧服》称“为乳母服缌麻三月”。汉郑玄注《丧服》,释“乳母”为“养子者有他故,贱者代之慈己”。服虔注济北王阿母引郑注,直称乳母为“慈己者”。而唐贾公彦疏则称“三母(即前引子师、慈母、保母)之内,慈母有疾病或死,则使此贱者代之养子,故云乳母也”。言下之意,郑玄所谓“养子者有他故”者,非指生母,而是父命慈己之妾,若此慈母有故,复以婢慈己,才称乳母。之所以会有这一番迂回的解释,实因汉魏以降,乳母多为家中婢仆,出身低贱,引起士大夫质疑,认为其不配得母之名。
《丧服》说明为乳母服,乃“以名服也”,马融释为“以其乳养于己,有母名也”,汉《石渠礼议》所谓“报义之服”。晋代贺循亦主张:“为乳母缌三月,士与大夫皆同,不以尊卑降功服故也。”梁氏称乃因“服乳母缌者,谓母死莫养,亲取乳活之者,故服之报功”。由此看来,主张服缌者,重点多在“恩”、“功”与“义”,而马融则以“乳养于己”认可“母”名。然而前引曹魏时的田琼和晋代的袁准显然都认为郑玄所谓贱者,非指婢仆。倘为婢仆,则不必为之服丧,将重点放在乳母的出身,显然并不以乳汁、抱养或教导为“母”名的要素。
有趣的是,在鲜卑统治的北魏,爵封与服丧似皆未曾引起争议。更有甚者,皇帝乳母被尊为太后,其家属亦以外戚之故屡受封赏:
先是高宗(文成帝)以乳母常氏有保护功,既即位,尊为保太后,后尊为皇太后。兴安二年太后兄英,字世华,自肥如令迁为散骑常侍、镇军大将军,赐爵辽西公。弟喜,镇东大将军,祠曹尚书、带方公。三妹皆封县君,妹夫王睹为平州刺史、辽西公。追赠英祖、父,苻坚扶风太守亥为镇西将军、辽西简公,渤海太守澄为侍中、征东大将军、太宰、辽西献王,英母许氏博陵郡君。遣兼太常卢度世持节改葬献王于辽西,树碑立庙,置守冢百家。
太武帝尊保母窦氏为惠太后。文成帝依其故事于兴安元年(452)即位之时便尊常氏为皇太后,并且常氏之异母兄及其母、同母弟妹,妹夫、己逝之祖、父等都在封赐之列。太安年间又多次擢拔,扩及常氏从兄及其子弟,并于太安五年诏以常太后母宋氏为辽西王太妃。
太武帝保母窦氏、文成帝乳母常氏皆以连坐入宫,以官婢入选为乳保,并尊为皇太后,却未遭遇群臣反对。北魏自道武帝始,师法汉武帝立子杀母故事,“后宫产子将为储贰,其母皆赐死”。窦,常二人或许因适逢北魏立嗣杀母的太后空档中,才得以脱颖而出。而萧子显著《南齐书》却认为“佛狸(太武帝)以乳母为太后,自此以来,太子立,辄诛其母。”显然倒果为因,并且未提效法汉武帝之事,似乎有意以尊乳母为太后的行为,凸显鲜卑胡虏义近禽兽,非我族类之情。
北魏女俑
五、结论
汉魏六朝皇室、贵族多用乳母乳哺新生婴儿。乳母出身,虽有平民良家之例,大多则为“婢之贵者”。以女婢担任乳母,在社会条件方面,必须有大量奴婢劳动人口,而雇佣劳动尚不发达;在医学观念上,则必须不忌讳乳母的族裔与阶级影响其性情与形貌。六朝医方担心乳母血气影响乳汁,进而左右新生儿的发展,但其重点不在出身,而在挑选温顺健康的妇女,然后严加督导,调节饮食,并且防其酒醉、行房。
不适任或与主人相处情况不佳的乳母,可能遭致严重惩罚,甚至处死。平民妇女担任皇室乳母,也可能因缺乏休假回家的机会,导致亲生儿女死亡。然而,也有乳母因乳哺照护、经年相处而成为主人、乳子的亲信之人。不论皇室或贵族射于亲信乳母大多赏赐有加,甚至言听计从,泽及乳母子女。而乳母的影响力也在这种乳子顾念恩情的气氛中发展,一方面成为攀龙附凤者的重要管道,另方面也成为士大夫批评的对象。
以现存史料来看,汉魏六朝士人之所以反对乳母,并非因为乳母来自低下阶层,血气乳汁有窳劣之虞,也非针对产母未能克尽母职位;而是担心在宫廷政争中,将皇子皇孙交由乳母照顾,有安全上的顾虑。对乳母角色的批抨,一般也非以乳母的乳养职务为焦点,而是环绕在乳母的待遇和影响力方面。史籍记戴中,评价好的乳母被形容为对乳子和主人之家尽忠保护,兼具忠仆和慈母的角色;而评价差的乳母则被形容为逾越了她原本所属的阶级和性别界线。
乳子成年之后对乳母的赏赐,包括钱帛田舍等物资。这类待遇较少引起非议,究其原因,或因赏赐毕竟是主人对待婢仆的方式,没有逾越阶级的分际。但若对乳母的待遇超过婢仆的身份,便可能引起争论。魏晋士人反对为乳母服丧,是因她出身卑贱,不配有“母”之名。至于东汉士大夫反对皇帝爵封乳母,则除了乳母出身卑贱之外,又包含了男性官僚对女性参与政治的嫌恶与恐惧,所谓“专政在阴”将引起山崩地震等灾异。
皇室乳母以官婢而受爵封,贵族乳母及其子女自婢仆而列登官家,所仰赖者,初则为女性的生理特质——健康的乳汁,继则为比拟于母亲的照顾之情。乳子之于乳母,生时“怜焉悲之”(汉武帝为大乳母),死则或“数为叹息”(顺帝为王男),或“悲思啼泣”(贾充子黎民为其乳母)、或“追念号啕”(贾后为徐美人)。正由于乳子成年之后顾念旧恩,使得乳母得以展现出突破自身性别和阶级的侧近权力,而士人学者对此无不大加挞伐。
至于乳母之于乳子,虽不乏救命保护的故事,其中原因,却可能错综复杂。文献或形容乳母对其乳子“爱至贯肠”,极尽照顾之能事。然而若放在汉魏六朝宫廷和贵族政争的脉络中来看,乳子的祸福生死与乳母利害相关,乳母尽忠护卫,似不能以感情深厚一言以蔽之。当一个身为婢仆的女性,被选来喂养主人的子女时,一方面她被迫出让自己的乳汁,减少或放弃对自己儿女的付出,必须战战兢兢,避免犯错导致主人家新生儿的病变死亡;另方面却也藉此提升自己在主人家婢仆中的地位,并使自己的儿女得以攀龙附凤。由于历史从来不是由低下阶层的妇女所撰写、记录,究竟乳母的心思意念如何,千古之下,我们也只能努力揣摩而难以确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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