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伯诚 图:曾平 祯彬 汪徒

光绪十六年(1890),农历庚寅,翁同龢正寿六十岁了。他是道光庚寅(1830)年出生的,属虎。

年过六十,朝廷有规定,一些礼仪性的活动,不必“陪祀”,所以,今年过年,翁同龢轻松多了。

年关送灶

但人过六十,身体上不由自主的事也渐渐多了。

临近年关,翁同龢身体一直不妙。吃粥、吃春卷、吃八宝饭,均是少许。夜里屡咳屡呛,睡不解带,躺不就枕,以致白天昏昏然。

无客来,但官事不免。送灶之日,慈禧太后向光绪帝师傅颁赏御书御画,福寿斗方,以感谢师傅们一年的辛苦。好在南书房另二位同事孙家鼐与松溎也获此殊荣,上表谢恩之类的事,可以叫孙家鼐代奏。孙是咸丰九年状元,松溎是翻译进士出身,光绪帝的满语老师。

一代帝师翁同龢

做皇帝的师傅,皇帝不发工资,师傅们的工资是在外廷领的。官位显赫,自不必说。翁同龢户部尚书,孙家鼐左都御史,松溎是崇文门副监督。崇文门是外埠进京的唯一纳税通道,地位之隆重,超出想象。出任崇文门监督的,是皇族最信任的人。

春联迎新

过年了,有些事不得不做,譬如写春联。旧式人家,门上有门联,所谓贴春联,就是将新联贴在门联上。此事不做,别人以为这家死了人,不吉利。大清年间,贴春联不仅贴门联,每一进厅堂的柱联,都得贴,万象更新。所以,贴春联是过年度岁的重大节目,当家人十分在意。腊月廿七,翁同龢就动手写春联了。第二天,又理了发,精神多了。张之万,徐桐,汪鸣銮,孙家鼐等闻讯都来探望,皆大欢喜。

翁同龢书法传世不少

除夕获赏

除夕,翁同龢照例于寅时(早上五点前)起身,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因为早上七点皇帝要驾临保和殿,赏诸臣荷包。

皇帝赏赐的荷包叫“八宝荷包”。有两层含义:荷包是皇帝贴身之物,表示亲近;荷包内装的是心爱之物,表示恩宠。在雍正年代,云贵总督鄂尔泰收到的荷包中,有“金银宝玉二十八枚”。两江总督范时绎收到的荷包中,有“金玉八,吉祥十六件。”虽然有点俗,大吏们也不缺钱,但终究是皇帝的一份心意。至于光绪皇帝钦赐的荷包里装点什么?翁同龢日记没有明写,一笔带过。

不过,按照清宫规矩,皇帝赏赐的荷包,受赐当天却要悬在颈间、挂在胸前的。这一细节,翁同龢倒是记录过的。

初一写虎

正月初一,翁同龢寅初即起,磨墨写虎字数十幅。翁同龢很在意这个“寅”——他寅年出生,寅为虎,虎年写虎字,特别选在了寅时。

还有一个为人忽视的原因,他的父亲翁心存是寅时去世的。严格点说,是寅初一刻。正是这个时间点,时时向他输送着一种力量。他写的“虎”字,淋漓纵逸,如对神明。

后来他写了一首诗,透露了彼时的心迹:“不画桃符画虎符,人皆笑我太迂疏。须知正气森森在,疑有神灵百怪趋。”(《壬寅元旦画虎字》)

人生越是不顺利,也就越虔诚。而常熟翁家“衰象早形,余以薄德忝窃高位”,是翁同龢的一块心病。光绪十四年过年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了,从此萦绕在心。

京城拜年

过年,对翁同龢来说,比平时更忙。

首先是家事,焚香告天,祖先真容前行礼,都是必不可少的礼仪。入朝,先随皇上至慈禧太后居住的慈宁宫行新年贺礼,一个时辰后,再到太和殿向皇帝行新年贺礼。国家典礼结束,翁同龢立即更衣,易下蟒袍补褂,赶往贤良寺行礼。贤良寺供奉着国家杰出人物,其中就有他的父亲翁文端公,翁心存官拜体仁阁大学士,于同治元年奉旨入祀。

所书春联很是应景

翁同龢手抄康有为《上清帝第一书》现藏于上海图书馆

整个北京城的拜年,翁同龢是划片处置的。根据轻重缓急,先北城、西城,后东北城,需耗时二天。翁同龢在北京没有亲戚,值得他到处拜年的,职务与资格都比他大,他曾在一天之内创下起跪五十四次的记录,而叩头是这个数字的三倍,所谓一跪三叩头。

骑马放飞

光绪十六年的正月初三,或许是翁同龢北京过年中最为清闲的一天。他居然有暇骑马数里,放飞自我。

说到骑马,这就涉及到翁同龢的隐私了。翁是官二代,学骑个马,真不算是事。翁氏光绪二年的日记中,就有在前门市场骑马将脚背摔成骨折的记录,说明训练有年了。他脾气急,而骑马,能治卞急之性。他还有遗泄之症,这是读书人的通病,都是因为坐得多,运动得少。譬如光绪帝,譬如潘祖荫,譬如宣统帝,都有此疾。骑马是超级运动,对遗精有疗效。换个说法是,若想伟男,先学骑马。

翁同龢曾深得慈禧光绪的喜欢

常熟翁同龢纪念馆

光绪二十年,翁同龢已六十五岁,还能骑马到署,进出西华门,令人羡煞。有一次,他的马鞍还居然被人偷了,损失不小。翁同龢有管理国子监之职,老爷子时不时会骑着马到成均朝房去小憩一番。北京的国子监,在成贤街上,与大成殿相邻,整条街红墙蓝瓦,绿荫铺地,非常漂亮。笔者每次进京,成贤街必去,作为读书人,这是顶礼膜拜的圣地。回想翁同龢当年,能在这条街上悠悠的溜马,这个感觉真是太好了。

初五团拜

正月初五,户部官员新春团拜。团拜是大清官场的一大进步。以往,官员们都是互相拜年,遵循着儒教礼法,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光绪十六年,张之万以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之尊总理户部事务,是分管户部的国务院副总理。翁氏日记写道:“午正到署,诸公先在,唯南皮后来,各司上堂遍揖之,画诺不少。”张之万是直隶南皮人,称他“南皮”,虽无贬义,但也不含恭敬。总体而言,翁氏行文,略带酸味。

“南皮”张之万

张之万与翁同龢各居政治跷跷板的两头。光绪十年,翁同龢被逐出军机处,换了张之万。翁张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利害冲突,互相承认各自的政治领地。翁同龢全凭光绪师傅的特殊身份,背后有醇亲王撑着,才站稳脚跟。

张之万曾任江苏巡抚,住在拙政园。苏州官绅对他印象不错。

开工上课

年初六以后,一切恢复正常。翁同龢继续他的“毓庆宫行走”。六点半,光绪皇帝进书房。翁同龢跪贺新年大吉,九点下课。然后在内务府食堂用饭,也说不出是早饭,还是中饭。反正翁同龢于清晨四点就进宫了,他是户部尚书,年后的第一次奏事,他必须到的。

这个年,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