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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我来西安读博,2023年6月毕业后签了西安一所高校,满打满算差不多已5个年头。在我苦口婆心、威逼利诱下,寒假之后,我爹便随我来了西安,开启一个67岁老头的西安之旅。

我爹是个妥妥的斜杠老人,什么都会点儿,什么又都不精通。他1957年生人,这个时间节点总是和苦难是相携的,何况家里兄弟姐妹七人,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小的他身高不到一米六,这在“一根葱都一米七”的山东显得格格不入。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参加市级乒乓球大赛、成为全国第一批拖拉机司机,更没有妨碍他成为我心中最伟大的父亲——他在36岁那年领养了我,和奶奶一起把我抚养成人,且,终身未娶。简单明了的这四个字,却是一个人的一生。奶奶在2015年去世,而我又是一直在上学,他就一直一个人。

这次,他随我而来,我们父女俩一起开启了西漂之旅。

住:“西安租房子太难了”

“住”是第一大难题,也是迫切需要解决的。正月十三我们到了西安,便着手找房子,本来来之前已经通过中介在手机上看好了房子,哪怕也做了几个备选,但是到了现场之后,真的是各种“惊吓”。

他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之前一直希望我租房子能租个步梯的房子,所以第一家找了个某局的家属院,挺老的一个小区,看着至少得二三十年房龄了,好在一共五楼,我们看的是四楼,肯定是步梯。

那两天天气超级冷,我们在小区门口等着房主刷门禁卡,放我们进去,可是房主迟迟不来。中介大姐却很热情,“叔叔也过来住吗?”

我爹在山东土生土长快70年,怕说山东话吓人家一跳,所以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大姐一直在给我们找话题,我冻得搓手跺脚,终于,房主一脸防备来了。中介大姐赶紧过去,我也小跑过去,等进去后发现,我爹还没进来。

“能麻烦您再刷一次吗?”我看着房主说。

“他是谁?”房主看着我爸问。

“我爸”。

房主一脸不耐烦刷了门禁。

我爹赶紧跑了几步进来,嘴里一直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忘了他的山东话不标准,别人未必听得懂,不过也没关系,这时候房主已经头也不回进单元楼了。

“房东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出租房子”,中介大姐悄咪咪对我说。

“不想让太多人知道,那怎么还挂在网上?”我在心中腹诽,看了看我爸,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也正在看我。

这个小区的一层步梯抵得上平常楼梯的1.5倍,“爸,累吗?”爬到第三层,我就有些喘。

这句话也成为他来西安说的最多的话。后来有一天走了近三万步,“累吗,爸?”“这有什么累的,一点都不累”。

进了房门之后,才知道逼仄幽暗的具象化:整个房屋虽是二室,但是每个房间都狭小而阴暗,墙角还渗着湿气,地板上有些地方斑驳不平,似是多日未曾打扫,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而更令人无解的是,房东脸上的冷漠险些快要结冰了。

我看了看我爹,他看了看我。

这一眼恰好被房东捕捉,他不耐烦问:“到底住不住?还有好多等着租的人。”

我和我爹找了个理由,赶紧逃了。

后续又看了三家,有一家是侧卧直接没有床,还有一家的理由更奇葩,问我爹超过60岁了么,我爹点了点头,房东说不用看了,不租给超过60岁的。

我爹面露难色,赶紧解释:“我不在这儿长住,我就是来玩玩……”

我还没来得及打断他的话,那人直摆手,话都没听完扬长而去。

已经到了中午,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雪粒子,我和我爹就站在太白立交的交叉口,看着来来往往的陕A、陕U,陷入凝重的挣扎,背井离乡值不值得?更迫切的问题,今晚怎么住?

这个时候,中介大姐又打来了电话:“我这边还有一家,你们要不要看看?”

雪粒子虽然不大,打在脸上还是会蛰蛰地疼,我和我爹走了二十分钟来到了含光路的这个小区。楼道里黑黢黢的,一打开房门,外面的雪光和亮光从阳台扑面而来,我和我爹心照不宣,就它了。后来好多次我爹还给我说道,看房子还要凭感觉,咱们看的第一个进去就感觉被房子压着脖子,喘不过来气,一进这个,不仅亮堂,而且心里舒坦。

于是,我们就在含光路旁边的这个房子驻扎了下来,西漂的“住”之寻也暂告一段落。

■ 我爹去看汉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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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爹去看汉长安城

四月中旬有几天我爹闷闷不乐,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问了几次,均无果。又一天晚上正在吃饭,他念念叨叨:“好端端的人,怎么不见了呢?”我大吃一惊,连忙问怎么了,他一开始还是言辞闪烁,犹犹豫豫不肯说,我直接板起脸(这好像是我爷俩特有的沟通方式,别人讲道理他都不爱听,但是只要看我不开心,他就会乖乖听话),“到底怎么了?”他才给我说了一个啼笑皆非的故事。

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小区以及周边几个小区算是个老年人聚集区,每天外面都有好几十号六七十老年人坐在门口谝闲传。我爹之前在山东就挺自来熟,到了这儿个把月,也有几个相熟的老人朋友,所以我还挺庆幸找了这个小区,不用太担心他会孤独无聊。可是,问题也出自他的“新朋友”。

据我爹说,他现在虽然和不少人说话,但是相熟的只有一个来自东北的老大爷,原因很简单,这边的老人多是陕北的,一般打招呼没问题,可是交谈起来的话,鲁西南的方言和陕北还是有着较大区别,换句话,人家很热情,但是我爹听不懂,只能傻笑;其次呢,那个东北老爷子70多岁,和我爹个头差不多,体型也差不多,也喜欢坐在边边上嘿嘿嘿傻笑,自然而然,他成为我爹在西安的第一个好朋友。

这个“好朋友”给我爹普及了好多西安的景点,城墙、小雁塔、兵马俑等我已经带我爹去过了,唯独大唐不夜城还没去,偏偏老大爷把大唐不夜城描绘的神乎其神,什么晚上像白天一样亮,那个喷泉越喊越高,晚上都是“贵妃”……说的我爹无比好奇。

“他说他知道路,要带我去。”我爹有些委屈。

听到这,我已经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个73岁的东北老头要带着一个67岁的山东老头徒步去西安的大唐不夜城!两个平均年龄70多岁、不会用导航的老头,要步行十几里去大唐不夜城!

哈哈哈哈哈!!

后来东北老大爷在约定的第二天没来,我爹连续等了他好几天,他一直没有出现。

“你知道他在哪个楼吗?”我忍住大笑,问他。

“不知道,但不是咱们小区的。”我爹叹了一口气,“他可能回东北了。之前就一直给我说,清明节前后东北就没那么冷了,他就回老家。”

在我爹给我讲完这个事情的第二天晚上,我就带着他去了大唐不夜城,临出发,我故意调侃他:“还等不等你那个东北朋友带你去?”

“不现实不现实,哪怕他还没回,他家里人也不放心他那么大年纪自己去那么远地方,况且还带着另外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我爹连连摆手,带着股“淡淡的忧伤”。

“淡淡的忧伤”没持续多久,就被大唐不夜城的喧闹繁华抚平,“五步一公主,十步一贵妃”的场景,他确实没看过,赶紧拿着手机拍拍拍,回去之后还发给了我七十多岁的大爷,扬言道,等我大爷来了,要带他去看大唐不夜城。后来,我大爷真的来了,我爹还真的带他去了。关于67岁山东老头带着72岁山东老头兄弟俩一起游西安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  终于去了大唐不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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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去了大唐不夜城

行:日均一万五千步

目前,我爹已经形成了两条固定线路。上午九点前出发,从太白北路→环城西路→顺城南路→含光门,中午十二点前到家。下午睡一觉,四点出发去小雁塔,七点之前回来,日均一万五千步。偶尔去吉祥村溜达溜达,时不时地还去秋林转悠转悠,他说那儿地鸡胗比山东老家地好吃。

“玉祥门打乒乓球那几个老头,还真有两下子。”我爹悻悻地说。

“你不是年轻时候还参加过市级比赛?怎么没上去凑凑热闹”

“你都没见,他们吊在单杠上能甩六七个来回!”他摇摇头,“他们好几次都让我打试试,我不好意思,好几十年没打,都害怕接不住他们的球。”

“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挺年轻啊?”

“不是,得有七十多了,人家是专业的,而且一直练着,没撒手”,“哎,等你见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今天早上喝完胡辣汤,我就跟着他,重走了他几乎每天早上的必经路线,他也给我絮絮叨叨讲了一路。

出了门,途经太白立交,他指了指盒马鲜生,“盒马的鲜牛肉又涨价了”。快到西北大学研究生院的时候,他说,“你闻到了吗,刚刚经过的那家包子店,韭菜鸡蛋的馅儿坏了,估计是昨天的”。走到了环城南路与环城西路南端,他说,“这个红绿灯比较人性化,可以一半一半走,不用太着急,而且绿灯时间长。”

终于,我看到了他所说的在单杠上吊好几圈的大爷们,果然,个个看着身体倍棒,虽然年纪很大,竟然还能明显看到胳膊上的肌肉。

他们这时候也看到了我爹,估计不认识他也知道这个老头天天看球,就停下来,拿球拍示意,问我爹要不要来几把。

我爹连忙摇头,“不打,不打”,他指了指我,“今天带着闺女来转转,你们继续打。”

我这个挡箭牌也很无奈,毕竟我也担心我爹出丑,就像我大爷来西安那两天,叫嚣着非要以“山东大爷”名义和楼下“西安大爷”下象棋,结果五局只胜了一局——以至于后来在西安游玩的那几天都绕道而行。

上午这一圈下来,步数就过万了,中午休息会儿,我爹下午一般就去小雁塔广场,要和人比划比划太极拳。奈何,他太极打的也像是划水。

他的一天几乎就这样过去了,然后晚上一般还是像在山东老家一样,九点前入睡。他只熬过一次夜,去看大唐不夜城的那个晚上,十点多回家。

我也好多次跟他说,晚上城墙底下别具风味,他总是说,白天天天去,晚上也还是一面墙。我预谋某天晚上先斩后奏,直接带他去。

我爹才来了两个多月,已经比我这个在这儿待了五年的人还要了解西安的旮旯街角,当然,是他途经之路的街道小巷。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用镜头记录下来这个山东老头在西安的游行,应该也是怪有意思的吧。

■ 去玉祥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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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玉祥门路上

食:怎么就130多斤了呢

前面说到我爹日均一万五千步,还时不时在小雁塔打几下子太极,这对于一个奔七的老爷子来说,运动量已经完全足矣了,可是,现实情况是,我爹到了西安,越来越胖,最初刚来时候体重也就120多,最近一次称体重已经134了,把他吓得差点在体脂秤上没有站稳当。毫无疑问,这归功于西安的美食,毕竟,这几年我的体重也从刚来西安的90斤突飞猛涨。

山东的天亮时间普遍比西安早40分钟,也就是,山东不到六点天就亮了,西安得六点半天亮;晚上呢,山东七点就天黑,西安七点半(春天的时候)。我爹还是传承了从山东带来的习惯,天天不到六点起床,可是这个时候西安还是灰蒙蒙一片,他一般起来烧了水,帮我把乖乖厕所倒了,抽根烟,喝点儿茶(鲁西南的“茶”即白开水),等到六点半去早市,有时候买把蒜苔,回来炒肉;有时候买块豆腐,做我爱吃的煎豆腐;还有煎鸡蛋等等。当然,出去吃早饭选择也很多,小区门口就是一条美食街,刚炸出来油条还滴答着油,河南胡辣汤、西安肉丸胡辣汤、油茶麻花……他最喜欢的就是河南胡辣汤加上油条灌鸡蛋。

只要我不上课,中午我们爷俩一般都是在家里吃:吃外卖或者炒菜。我爹虽然是个50后,但是对新兴的事物倒是不排斥,有些店比较远,所以就吃外卖,像螺蛳粉,还有各种面食,“穿越来的炒米饭”……我爹之前开过饭店,所以做饭味道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他老是念叨,山东的辣是火辣辣的舌头辣,西安这儿是香辣,香味更甚,忍不住多吃点儿,尤其好下饭。

所以,怎么能不胖呢?

前天晚上我爷俩吃了楼下一家号称正宗川菜的纸包鱼。“爸,你来西安两个月了,感觉如何?”我问了他一句。

“挺好,有底蕴,有礼貌。你看咱们过去那条路(含光路中段)没有红绿灯,但是我每次过去,司机都给我让道儿。”

“那儿有监控,必须礼让行人啊!”

“不不不,不一样的。好几次我犹豫没过,公交车司机都给我挥手示意,有一次我又感动又激动,给他敬了个礼,司机隔着车窗还给我回了一个礼!”我爹夹起一块洛南老豆腐,吃的嘎嘎香。

确实如此,西安的敬老爱老在服务行业很明显。每次吃饭只要带着我爹,店家就格外上心。虽然在西安待了五年,可我从来没吃过葫芦头,想着带我爹尝尝。我爹刚进门,店主就迎了过来,主动给我们倒了水,我观察了一下,后来的客人都没这待遇。我们吃到一半儿,店主又过来说,听我们口音不是本地人,问我们吃的怎么样,要不要再加点汤,有没有吃糖蒜……这家纸包鱼的老板娘更是热情,不仅给我爹倒水,看我爹喜欢吃他们的小菜,临走时还问需不需要给我们打包带走一份。

“唯一不足的是,这边的辣椒还是不如咱们那儿的辣啊!”我爹咽下去一块鱼,“不过这家还行。”

一整条鱼不到半小时就被我爷俩蚕食了,哎哎哎,难不成我爷俩也要奔着肥美前进?

可不行不行。

■ 吃“辣”的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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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辣”的烤鱼

“我还真怪喜(山东方言,喜欢)西安的咧。”这顿饭的最后,我爹说道。

此刻已是零点,窗外喧嚣渐息,我在客厅码字,隔壁房间我爹的呼噜声渐起,乖乖躺在地上看着我,希望此刻定格可能过于奢侈,那就希望此刻能成为未来给予我勇气的源泉。

就此停笔,毕竟我还要保存体力陪我爹走过西安更多的大街小巷。

全世界晚安。

作者 | 梦雪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