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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初审作品：114号
光矢
全文约9900字
预计阅读时间25分钟
7、
李亭曈和朱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刚刚亲手解决了自己的战友，送了对方最后一程安宁。
生命体征消失，数据上载，信息核实，启动销毁程序，弹出光屏显示队内人员变动……一套流程走完不过瞬息，李亭曈看得悬浮在半空中的字幕眼睛疼，手一挥关掉光屏转头就要离开，正好就撞上了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艰难行走的朱曦。
漫天黄沙中能见度极低，断壁残垣里行动不便，李亭曈透过头盔里的观察窗看过去时只能看到一个荧光绿的长条缓慢又笨重地挪动，没忍住笑出声来。
“李亭曈？”
内置通讯系统自动接通，是李亭曈没有听过的声音，她并不意外陌生人上来就能叫出她的名字，收敛笑意回了一句，“是我。”
对方似乎松了口气，确认身份后干脆也不费劲折腾，扶着倒塌了不知多久的墙壁停在原地，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大段距离对话。
“你好，我是朱曦，想向您个人下达委托任务。”
来者开门见山不说废话，虽然做事风格爽快但也不能打动李亭曈，她听完后张口就是婉拒，“这种事情我说了不算。”
“可是您的上级告诉我说这由您自己决定。”
就知道老周会出卖自己。李亭曈仗着别人也看不见翻了个白眼，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讲尊重讲人权，活该被排挤到边缘区来管他们。
“那我拒绝。”
李亭曈抬脚就要走。她不能在缓冲区久留，13号禁区还没有检查完毕，以人类基地目前的状态来看，绝对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异变源影响。
朱曦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拦住她，被注意到这番动作的李亭曈出声制止，“别往前走了，幸运儿，还轮不到你来找死。”
十分钟前还在说笑的队友如今已经化为一捧黄沙，哪怕死亡在时下已然稀疏平常，他们先遣队成员才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公平吗？或许吧。
但朱曦并没有将李亭曈的恐吓放在心上，冷静地质问道：“你还能忍受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多久？日复一日地在禁区巡逻，忍耐着恶劣的沙尘暴，警惕着辐射、异变源和潜伏期病毒这样的不定时炸弹，却不知道自己和人类文明哪一个先灭亡。告诉我李亭曈，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你去维护？”
李亭曈怀疑要不是防护服过于厚重，她甚至会走上前来揪着自己的领子如此低喝道。这个时候的李亭曈还不知道朱曦的身份，而面对这样的质问她甚至还有心情走神：就说这破烂的世界迟早把人逼疯吧，看，又疯一个。
“虽然说这个很没必要，但是我以为你作为既得利益者应该不会怂恿我放弃？你知道如果不是先遣队拿人命在填，你现在根本没有机会站在我面前吧。”
李亭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语气里倒听不出愤怒或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接受现实的平静，“还是基地的洗脑词终于愿意改一改不搞牺牲奉献那一套了？”
见她还是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朱曦的情绪难免也有了波动，话语里浸了几分冷厉。
“所以我们需要改变这个世界，就现在。”
“哈？”李亭曈一愣，几乎要笑出了声，“你递交重重申请出来见我就为了讲个笑话？”
连基地里最单纯的孩子都不会说这种话，李亭曈再次确认自己遇见了个疯子，更加不想与之纠缠下去。
可是朱曦还没有放弃，无视了李亭曈的嘲笑继续问道：“你知道‘光矢’计划吗？”
没等李亭曈回答，朱曦就笃定地说：“你知道。”
这个没办法反驳，因为李亭曈确实知道。虽然相关的记忆已经十分久远，但是这给李亭曈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了，以至于直到现在只要一提起她就能想起所有细节。
“你的意思是——”
“是的，这个计划即将进入最后一步，而你是关键。”
李亭曈呼吸一滞。
6、
李亭曈觉得自己也疯得不轻。
又不幸地活过一天，李亭曈躺在缓冲区废墟上的临时驻地里思绪乱飞。夜幕降临，周围只能听到风声呼啸，漫天的黄沙掩埋了曾经的世界，连带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也一并远去。
如果她不曾见过那些风景，如果她不曾拥有过那些美好，就不会在朱曦再次提出“光矢”计划时疯狂心动。理智告诉她，你已经失败过一次了难道还要赌第二次吗？可心底总有个声音在质问她，你真的甘心吗？
不会有比现在更差的结果了。所有人都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于是李亭曈答应了朱曦的请求。
“这个世界千疮百孔，我们经历的每一刻‘现在’都在走向那个毫无希望的未来，可是我们拥有的、能改变的也只有‘现在’。如果无论做出怎样的努力都无法撼动结局的话，为什么不试试重写‘过去’呢？”
白日里朱曦说这话的时候哪怕隔着黄沙与头罩，李亭曈都能想象到她脸上的希望与疯狂。
“为什么是我？”
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不同的节点，量子理论会说在作出选择的一瞬间另一个选择所代表的情况发展随之崩塌，但事实却是每一个选择决定的不只是事情的发展，更是一个独立的宇宙。
简单来讲就是平行宇宙理论。无数个宇宙无数次分裂，有的半途破碎有的继续延伸，没有主次之分，却有好有坏。人类很早就提出过关于平行宇宙的猜想，然后去观测，去验证……终于在十五年前抓到了其他平行宇宙的一点影子。
“光矢”计划就诞生于这一点影子里。大概内容是通过人为控制能量场频率与某个平行宇宙相近，由此吸引那个平行宇宙与现宇宙重叠后合并同类项，最后达到改变世界的目的。
而为了确保融合结果不会让世界变得更糟糕，这个计划还需要一个“锚点”，用以选取符合要求的宇宙。
了解内情的李亭曈自然也能听出来朱曦找到了自己作为锚点，这正是她感到悲哀的地方。那并不是对朱曦表达疑惑，而是在反问命运。
为什么是我？
既然是一个筛选器一般的存在，锚点必然有他/她的特殊性。由于“过去”塑造了“现在”，因此“现在”也反映了“过去”发生的一切。如果让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汉穿金戴银，至少在此刻他与某个世界也许功成名就的自己“重合”，这就筛选出了一个世界，但改变的也只有其个人的生活情况。
因此对锚点的要求就是可以最大程度反映世界灾难的人，让他/她与那个未遭受一点灾难的自己在“现在”做出同样的举动，捕捉到相应的能量场波段并加以运算，这就是“光矢”计划的前置条件。
“其实你不是唯一的选择。”朱曦居然能理解李亭曈的感情，并给出了答案，“但他们都死了。”
只有李亭曈幸运又不幸地活到了现在，并将继续活下去。
“所以运算结果是什么呢？”
既然对“光矢”计划一清二楚，李亭曈也不跟朱曦兜圈子，直接询问她作为锚点所要完成的行动。也是由中央智脑计算出的，在一切都没发生的宇宙里，最幸福的“李亭曈”所要做的事。
这个最不幸的李亭曈对此十分好奇。
“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李亭曈回答得果断而又平淡。
朱曦默然一瞬，缓缓地开口道：“10月4号，赤芒山，在你认为合适的时候，瞄准太阳射出一支箭。”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时间也好地点也好行为也好，李亭曈隐隐有些预感，却还是不能肯定那个猜测。
朱曦似乎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天是日全食。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5、
如果要前往赤芒山，最安全的路线是穿过人类基地，绕过6号禁区，借道湘赣自由区，最后顶着辐射翻山越岭抵达目的地。
据朱曦介绍，她的同事们已经出发去世界各地待命，其中的风险比李亭曈要承担的只高不低，为了提高中央智脑计算得出的成功率，他们采用了人海战术，所以现在能来对接李亭曈的研究员只剩下朱曦一个。
就算朱曦只是点到为止，李亭曈也能听出他们的孤注一掷。
而朱曦之所以会留下，是因为她是被中央智脑分配给李亭曈这趟行动的队友。在说服李亭曈加入“光矢”计划后，朱曦就返回基地收拾东西去了，约定好一周后在基地行政大楼前见面。
自从被编入边缘区先遣队以来，李亭曈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回过人类基地了，她连打报告的流程都要先咨询一遍自己的上级。
听到李亭曈的问题，周云霁不紧不慢地递给了她一杯水。边缘区资源匮乏，哪怕是一杯水都浑浊不堪，过滤再多遍也难见清澈。李亭曈并不嫌弃，捧着水杯喝了两口，等待这位老上司的回复。
“决定好了？”周云霁其实也才四十多岁，端着一副慈祥的面孔却并不显得违和，笑眯眯的毫无架子，却能管住先遣队的一群怪胎，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李亭曈知道他问的什么，点了点头，“我还是想试试。”
周云霁没说话，慢吞吞地起身走到墙边破旧的柜子前，下意识地擦了擦又落了一层的沙尘，然后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眯着眼睛借助昏黄的灯光翻找了一会儿，从中抽出了几张薄薄的纸张，“拿去吧，早给你准备好了。”
人类基地进出都很麻烦，一套流程下来至少得耽误五天，如果是边缘区的先遣队成员递交申请还要更严苛一些，卡上一周都不奇怪。
所以在看到如此齐全的审批文件时李亭曈也免不了一惊，“这是……”
“我答应过你们。”周云霁又将那厚厚一叠文件塞了回去，李亭曈火眼金睛地瞄到了其他人的名字和照片，包括那些她已经牺牲的队友。
“如果累了的话，可以随时回去看看。”
熟悉的话语再次于耳边响起，唤醒了李亭曈曾经的记忆。过去的画面与现在的场景重叠，李亭曈却惊觉不过短短几年而已，周云霁竟然衰老得如此厉害，本限于鬓角的灰白像霉菌一样增殖，侵占了每一寸头发。
“既然如此就不用着急了。”李亭曈压抑住上涌的酸涩情绪，“我过两天再来拿吧。”
她将文件又递了回去，这些东西放在周云霁这里比放在她那里安全得多。
但是周云霁按住了她推过来的手，摇了摇头说道：“确实不用着急，是不用着急回来。你都五年没回过北区了，这次就当休个年假，在里面多待几天吧。”
“早点回去吧，总得让我的准备能派上一次用场。”周云霁眸光黯然了一瞬，但还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像个真正的长辈叮嘱着李亭曈注意事项。
先遣队的所有队员都在各自负责的区域驻扎，攥着自责将自己流放到漫天黄沙里赎罪，根本不会想着回基地的事，以至于他们都忘了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回家，真是遥远又陌生的词汇。
李亭曈想到这里时没忍住在交接时问了新队友一个突兀的问题。
“你在基地还有家吗？”
新队友其实也没多新，听到李亭曈的问话后翻了个白眼，“姐，您可别提了，异源泄漏后我就被逐出家门了，没死在外边还得感谢政府收留给我一口饭吃呢。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好歹咱们互相认识还能说说话，也没人突然冲出来说我害了全人类要杀了我。”
李亭曈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也能听出调侃下的凄苦，想了想还是张口安慰道：“往好了想，至少你还有家能把你赶出去。”
“……”对方沉默片刻，诚恳地给出建议，“你说得对，姐，但是下次别说了。”
4、
人类基地在沙漠中心的深层地下，进出严格，李亭曈没有辜负周云霁的用心良苦早早启程，饶是这样也跟十道审核关卡拉扯了半天，直到傍晚才抵达基地正门。
这座建成还没有二十年的基地比不上李亭曈年长，死物青春永驻，却从落成的那一刻起就尽显沧桑，并就此定格，这么多年下来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因为是地底建筑，基地的很多房屋都矮小又简陋，摩肩擦踵挤在一起。光线在地底也是珍惜资源，这会儿快要进入宵禁期，灯光渐渐暗了下来，黑暗逐渐在基地上空蔓延开来，只有零星几盏灯还未被吞噬，却远达不到指引方向的效果。
李亭曈不需要灯光也能在黑暗中行动自如，时隔五年再次踏上基地稍显崎岖的路，沿途的警备员看到她这一身先遣队打扮纷纷停下来朝她敬了个礼，下工的幸存者路过时却是表现复杂，仇恨与愤怒、感激与怜悯的视线交织，李亭曈权当没看见也没感觉，步履匆匆地忽略这些陌生人。
虽然确实头脑一热提早来了，但约定时间前在哪里落脚还是个问题。她固然可以去政府申请临时招待所应付几天，可李亭曈很抗拒这个选项，她宁愿在基地流浪也不想被“临时收容”。
其实她也并非无处可去。
李亭曈在一栋毫无特色的矮房前停步，屋里烛光摇曳，微弱的光线钻过墙壁间隙，照得整栋房子像摇摇欲坠的灯笼，在黑暗中如此显眼。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李亭曈猛地转身，入眼的却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曈曈姐，是你吗？”
来人一开口就让李亭曈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犹豫半晌还是摘下了防护头罩，“是我。几年不见，梦梦长这么大啦。”
钱梦骤然看到李亭曈的脸还有些恍惚，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挪到了李亭曈身前，不太自然地邀请道：“那个，曈曈姐，要来我家坐坐吗？”
李亭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摇头拒绝道：“不用，就不打扰叔叔阿姨了。”
“他们去检修设备了，这几天都不会回来。”钱梦抿了抿唇，还是多解释了一句，“而且……而且他们早就不讨厌你了。”
李亭曈最后还是跟着钱梦去了她家，不是因为钱梦口中的冰释前嫌，而是担心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家不安全。
“……为什么要在门口站那么久？”钱梦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心里的疑惑根本憋不了多久就忍不住想要一个答案，“张伯和李婶都很想你。”
“我也不想打扰他们，就当我没有回来过吧。”李亭曈喝了口水，干干净净的水质让她一时半会儿有点不习惯，“你能帮我保密吗？”
五年前异源泄漏事件给了刚喘过一口气的人类文明沉重一击，负责转移异源的护卫队毫无疑问要承担责任，哪怕后来证实这次事件根本原因是离开实验室环境的异源不稳定，但精神敏感的民众在当时只顾着宣泄怒火，护卫队因此成为了众矢之的。
据说能吸收并消解辐射的异源，让人类重新拥有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的希望之光，不仅一瞬间化为泡影，还由于逆反应作用催生出了恐怖的异源体，杜绝探查的“种子”散落在禁区的每个角落里，一旦冒尖如果不及时消灭就能在一天内生长成型，对人类造成巨大威胁。
人类基地吃过一次异源体的亏，自然就得想办法除去隐患。可惜人力资源告急，只能把直面高浓度异源导致异源变体——另一种意义上的病毒——感染还没接受治疗的护卫队回收再利用，地上先遣队也由此成立。
往事再提令李亭曈心情复杂，见钱梦的纠结都写在脸上也不为难她，便换了个说法，“我要去执行一个特殊任务，不见他们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显然这个解释更能让钱梦接受，她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看着李亭曈的眼睛庄重地说：“好，我会尽全力协助曈曈姐……不对，我会尽全力协助李同志的。”
李亭曈哭笑不得。
3、
基地的小孩早熟，钱梦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甚至还能反过来照顾李亭曈，这让真正的成年人有些羞愧，便尽全力辅导钱梦做作业。
“曈曈姐跟我一样大的时候在做什么？”
李亭曈揉了揉钱梦的发顶，转头看向了窗外，“在打仗。”
“智脑叛乱？”
“是啊，跟机器打仗，有够科幻的。”
窗外那户人家早出晚归出入平安，熟悉的人容颜渐衰却一切安好，李亭曈已经很满足了。她的父亲于那场漫长而艰难的战争中牺牲，母亲倒在了黎明前夜，后来她跟着姑姑一家生活，又为了不连累他们受人指责主动离开。
人类基地不大，也远没有记忆中的城市繁华，如果一定要找共同点，那就是每个人都在尽力活着。可最大的不同点就是这里的每个人更倾向于活在当下，似乎一致默认未来永远不会到来。
李亭曈不喜欢，她仍怀念曾经那个拥有未来的人类社会，所以她告别了如此平静到仿佛一场幻梦的生活，告别了依依不舍的钱梦，在约定的时间来到行政大楼下，被早早地等候在那里的朱曦领了进去。
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李亭曈发现朱曦比她想的要年轻很多，不像是成熟稳重手握世界级研究成果的研究员，更像是很久以前青春靓丽的大学生。当然，条件所限，朱曦虽然青春但也并不靓丽就是了。
“先去确认一遍任务流程。”
朱曦提了一嘴，带着李亭曈去往了大楼深处的中央处理机房。
这座机房跟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大气，简约，48面全息大屏围成一圈叠悬在房间中心，如高耸的巨人俯视着每个访客。
李亭曈一进门就被这种了无生机的冰冷扑了一脸，熟悉的设备唤醒了她曾经的记忆，李亭曈将手搭在了操作台边，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好久不见，‘西王母’。”
“好久不见，A0103号实验员。”生硬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吓了房间里唯二的人类一跳。
朱曦转头看向已经退离操作台的李亭曈，对方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微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朱曦想起自己看过的资料，倒也不奇怪一人一机的互动，反而替李亭曈问出了她的问题，“你还记得她？”
“我自诞生起就记录着每一个人的每一刻存在，所以，是的，我还记得。A0103号实验员李亭曈，我曾经最得力的助手，‘重启’计划的提出者与实践者，尽管数据库丢失大半，但我仍然记得你。”
被一个摧毁她大半人生的机器铭记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李亭曈只觉得有些荒谬，没忍住阴阳怪气，“不仅启用‘西王母’还不把数据库删干净，自由区的存在果然有一定道理。”
“工具而已，没有好坏之分，要记恨也是记恨当初篡改源代码的人。”朱曦不以为意。
这就是二十年前“智脑叛乱”的真相，几行代码，人机大战，世界核平……还有后续的一堆连锁反应，每一步都在将人类文明推向更黑暗的深渊。
李亭曈对朱曦的话不置可否，两人也不会在这里耽误时间，再次确认行动方案后转身就走，闭合的大门也将智脑那句告别关在了身后。
改装后的车停在门口，李亭曈将给自己防护服供能的备用能源轴丢进了后备箱。车里的自动驾驶不能用，朱曦临时学了几天的车技太烂，但磕磕绊绊驶离基地后就能毫无顾忌地一路狂飙，因为地上的一切秩序早已崩塌，没有测速没有交警，甚至没有路。
“我以为你们的关系不好。”
开车跑长途会很无聊，朱曦主动挑起了话题。
李亭曈很快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你们”指的是自己和智脑，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回道：“一开始确实不怎么样，我想毁了她，她在利用我。不过后来你也听到了，‘重启’计划让我们暂时统一战线，可惜失败了。”
“重启”计划就是“光矢”计划的前身，冰冷的机器在执行最佳运算结果时发现效果没有达到预期，便开始研究如何将一切推倒重来。所以说来荒唐，“光矢”计划的地基竟由一切的罪魁祸首打下。
“你是个天才。”朱曦真心实意地感慨，“那时你才多大？十五岁？”
“我不是，我只是她用的最趁手的工具。”李亭曈扭头看向车窗外，依旧是黄沙漫天，她们还没有走出这片无垠的沙漠。
只是工具吗？这一人一机无论是针锋相对还是融洽合作，朱曦都想象不到那个场景。但她觉得在智脑的定义里李亭曈应该不会是工具，因为那句临别赠语：
“再见，A0103号实验员。愿你的世界顺利重启。”
2、
6号禁区与湘赣自由区邻接，除了一望无际的沙漠还有暗藏杀机的沼泽。车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很容易使人视觉疲劳，但她们毕竟不是出来旅游的，没有人会在意沿途风景是否称心如意。
李亭曈学习能力很强，旁观朱曦操作自己上手也能将车顺利开走。地上世界没有规则秩序，两人交替开车横冲直撞也没人来管。
日夜兼程的赶路令她们身心俱疲，一致认同可以在湘赣自由区休整一晚。
只是当她们快要抵达休息点时，不远处“轰”的一声巨响连带着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了惶恐，立即歇了小憩的心思，动作利落地跳上车以最大功率前往爆炸声源处验证自己的猜测。
湘赣交界处深谷的自由区，由最初那场大战秩序崩坏后的其他幸存者建立，大多是不能接受政府在惨胜后还要启用中央智脑的人。李亭曈无意评价这种选择的正确与否，可到底都是这个地球上仅剩的同胞，真正亲眼看到深坑之下的一片废墟时，莫大的哀切从心头蔓延至全身，冲刷着血液都渐渐冰冷。
“这是……”强烈的呕吐欲冲击着全身，朱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还是李亭曈眼疾手快托住她才没让她直接摔进碎石瓦砾之中。
“异源体袭击。”李亭曈沉声道，空气中还残存着几分能将人烫伤的温热，是她再恐惧不过的气息，“南区就是这么没的。”
人类基地曾经还繁荣到可以分南北区，直到五年前那场事故的发生。异源体不是生物，却因为逆反应作用被无辐射区吸引，以超高速转移的同时也在蓄积能量，最后落地引爆，其威力与核弹无异。
“找找有没有幸存者吧。”李亭曈耐心地等待朱曦缓过来，语气平静，听不出悲喜。
朱曦在大脑一片空白中下意识地回答：“就算找到了，我们现在也没办法救治——”
“不需要救治。”李亭曈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异源体爆炸同样会造成异源变体感染，只不过没有潜伏期。这种类病毒被激活后会啃噬人类细胞的基因链，身体从上到下从内到外的每一寸都在崩裂，多活一秒都是折磨。
握在手里的粒子枪让朱曦跟冰了一下似的瞬间清醒，她艰难地点点头，撑着仿佛背负千钧重担的身体跟李亭曈分开搜寻。
一个，两个，三个……从惊惧到麻木，原来只需要十二条人命。
“先遣队……都是这么做的吗？”
原定的休息点被摧毁，没人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李亭曈体贴朱曦第一次遭遇这种冲击，主动揽过了开车的活计。
朱曦还在恍惚，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颠簸的路况砸得她的额头几乎发青，她却像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没有换过姿势。
“是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刚送完我队友最后一程。”
李亭曈快速转头看了朱曦一眼，对方的表情晦暗不明，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吐出了一句很不文雅的脏话。
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骂了起来，从世界到人生再到难喝的营养液……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不满与怨怼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宣泄个彻底。
“为什么这个世界还没毁灭呢？”
“因为这个世界要先毁灭人类。”
玩笑一般的话语却是现实的写照，朱曦本应该为此感到悲哀，开口却溢出了两声轻笑。
“所以我们需要改变这个世界，就现在。”
1、
万千个世界有万千种可能，但不会有比这个世界更糟糕的结局，只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就能诞生希望。“光矢”计划的所有参与者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奋斗，哪怕赌上生命都在所不惜。李亭曈和朱曦抵达赤芒山脚下时，后者也收到了负责其他部分的同事们的消息。
中央智脑计算得出的七十二个能量奇点，不均匀地分布在地球的各个角落，就算当年推进“重启”计划时相应设施已经安置妥当，但毕竟时隔多年，李亭曈还是难以想象朱曦的同事们如何成功重启这些设备。
报告里只说一切顺利随时待命，对伤亡情况只字未提。两人默契地不去探讨这个话题，拿上装备就开始攀登赤芒山。
“这里是我老家。”李亭曈冷不丁地开口，“上次爬这座山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朱曦的体力不如她，爬到现在已经气喘吁吁说话艰难。但一路相携而来的交情让她没办法对李亭曈的话置之不理，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无意义的“嗯”。
注意到朱曦状态不好，李亭曈停下脚步让她休息片刻。朱曦没有推让，扶着一棵枯树嗬嗬喘气。
“你知道……‘光矢’计划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吗？”
灯柱随着朱曦的动作一颤一颤，像柄刺穿黑夜的利剑。
“知道。”李亭曈一清二楚。
“在能量奇点发射高能中微子束贯穿地球，以最精确的手段调控整个星球的能量场频率，离子束在与空气摩擦时会产生光迹，就像箭矢一样朝天边、朝地底射去。”
听了李亭曈的回答，朱曦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我们总喜欢把光跟时间啊、命运啊这样的东西联系起来，可你也知道，时间和命运对我们并不宽容。‘光矢’两个字仿佛锐利到能划伤世界，实验进行不下去的时候，看一眼就又有了新的动力。”
休整了片刻，两人不敢继续耽误时间，再次踏上了山路，赶在黎明到来前成功登顶。朱曦腰腿酸软瘫坐在了地上，却不妨碍她撤下背包翻出零件熟练地组装起来。
“多巧啊，‘光矢’计划居然真的需要射箭。”尽管已经精疲力尽，朱曦的手却不见一丝颤抖。
李亭曈就看着她手指翻飞，几乎是眨眼间就拼装出了一把高科技复合弓。
“很厉害啊。”李亭曈不由得夸赞了一句。
“熟能生巧嘛。”朱曦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将所有部件都安置妥当后把弓递给了李亭曈，“试试手？”
时隔多年，在熟悉的地方张弓搭箭，李亭曈在雾沉沉的凌晨感受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恍惚。
见李亭曈摆足了架势却迟迟没有动作，朱曦忍不住提醒道：“这可是发信器，你可别一不小心真的射出去。”
箭矢内置的传感器会在感受到足够大的阻力时触发信号源，在能量奇点处待命的其他执行者收到指令后就会履行自己的职责。
“不会的。”李亭曈回过神来，将弓箭放下，忽然问道，“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射箭吗？”
朱曦摇了摇头，“智脑只给出了运算结果。你要告诉我吗？”
“听过‘后羿射日’的故事吗？”
“噢。”朱曦觉得自己懂了，调侃道，“原来你想效仿后羿啊。”
人眼不能直视太阳，但今天是日全食，这里又是李亭曈的老家，如果过去没有那么多灾难，李亭曈确实有可能在今天瞄准太阳射出一支箭。
可概率为什么会是百分百呢？
“是一个约定。”李亭曈很快就解答了朱曦的疑惑，“在我第一次跟爸爸学射箭的时候，我与妈妈的约定。”
约定的内容是什么，李亭曈没有说，朱曦也没必要知道。
天色一点点清明起来，闲聊到此为止。但直到现在李亭曈也没有她们即将改变世界的实感，在山顶眺望远方即将升起的太阳，就像以往无数次在荒漠里等待黎明到来。
“好久没看到日出了。”朱曦站在李亭曈身边感慨，“可惜不够完整。”
李亭曈无意识地拨弄着弓弦，冷不丁地开口：“后备箱只有一根能源轴，你不打算回去了？”
“成功了就不需要能源轴，失败了……死在这里也不错。”朱曦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到不像是在谈论生死。
漏出来的阳光逐渐洒落，李亭曈无意干涉朱曦的决定，自言自语道：“那么成功的代价是什么呢？”
宇宙碰撞融合，世界上不会同时存在两个“自己”。也许亡者会因此归来，可幸存者又该何去何从？
“你比我更清楚答案。”朱曦微微仰头，时隔数年与不完整的太阳对视，“可你已经站在这里了。”
李亭曈沉默一瞬，缓缓抬起了弓箭。
“挽弓，搭箭，瞄准你所期望的过去与未来，现在，放手一搏。”
松开手，破风的箭矢一往无前地朝太阳而去，在不甚明朗的天空中留下一道浅浅的尾迹。
0.
如果只有足够幸福的“李亭曈”才能在今天挽弓搭箭，那么【现在】的我又为何身处此地？
李亭曈看见远方天空划过的一道道光迹，忽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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