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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花厅内。

顾景熙神色淡然,仿佛并没有被晚辈的事影响心情,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温声道一句:“母亲这里的茶不错,齿颊留香,回味甘醇。”

闻言,顾老夫人心里升起无名火,瞪他一眼,责怪道:“出了这种事,你竟然还有心思喝茶?”

顾景熙淡笑:“总不能辜负了母亲这里的好茶。”

瞧他这副浑然不在意的神情,顾老夫人也拿捏不准他心里想什么,轻叹一声,惆怅道:“曜灵,修明这段时间做事越发出格了,他以前可不会做这种出格的事。”

顾景熙饮茶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而后淡声道:“或许他本性就如此,顺境时能表现出最好的一面,逆境时本性毕露。又或许是他这些年来过得太顺利了,又是我唯一的儿子,爵位的继承人,所以肆无忌惮。”

顾老夫人黯然神伤,她亲自选的孙子,捧在手里多年的孙子,也是最满意的孙子,现在竟如此不着调,一副难堪大任的模样。

母子俩对视,沉默良久,顾老夫人再次轻叹一声,道:“曜灵,公务是忙不完的,你抽空好好教育他,让他好好改一改他的性子。”

“他若能听得进教诲,又岂会一次又一次犯错?上回因李姨娘的事,我就警告过他,可这才没过多久,他又开始犯浑。”顾景熙垂眼看淡绿色的茶水,轻摇茶杯,水面就漾起波纹,他目光越发深幽,微不可察地勾唇笑了笑。

顾老夫人听后愣住,迟疑地问:“曜灵,难不成你就直接放任不管了?”她说着,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子不教,父之过,你这当父亲的,怎能养儿不教?”

顾景熙摇头,惭愧道:“母亲,儿子无能为力,这些年来,无论是品德还是学问,儿子自认为没有落下过教导,奈何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闻言,顾老夫人再次沉默,右手轻轻拨动着念珠,在顷刻间思绪万千。

私心里她是不想放弃这个疼爱了多年的孙子,且侯府继承人怎能是个做事不懂分寸的人?就修明这样的行事方式,等曜灵百年之后没有压制修明,修明捅了篓子,怕是爵位都保不住。

她看着儿子,劝道:“修明今年才十六岁,年纪还小,性子还能改过来的。”

顾景熙没接话,手指轻抚着茶杯外壁,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绪。

瞧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顾老夫人也急了,马上给他下一剂猛药:“你不管他,侯府日后交到他手里,若是毁了,祖宗百年基业也毁于一旦,你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顾景熙回道:“若母亲担心这个,那这事儿好办。”

顾老夫人茫然,一脸困惑。

顾景熙勾唇淡笑:“他做世子日后继承爵位会毁祖宗基业,换一个世子便可解决问题。”

此言一出,顾老夫人心神一震,又惊又愕地看着儿子,脑海中瞬时闪过一个身影,压低声音迟疑地问:“曜灵,你是不是属意修文?”

顾景熙脸色一滞,转而笑道:“母亲,能者居之,也不一定是修文。”

顾老夫人失望归失望,还是替曾经最疼爱的孙子求了情:“修明现在这样,是难堪大任,还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若他不懂得珍惜,那就选一个能当大任的为世子。”

顾景熙颔首道:“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

“罢了,罢了,我不管了。”顾老夫人叹息一声,不想继续这个糟心的话题,便道,“你既然来了,就陪我走走吧,我们母子也许久没一起散步了。”

“好。”

顾景熙放下茶杯,起身上前几步,伸手想要搀扶她。

顾老夫人嗔怪地瞪他一眼:“母亲知道你有孝心,但我还不到老态龙钟,走路都得让人搀扶的年纪。”

顾景熙赔笑道:“母亲说的是。”

早上顾修明三人打架的事,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但顾老夫人下了封口令,知事的丫鬟都没敢传出去,所以大家都不知几人因何事打起来。

二房那边也不知到底什么情况,顾景松对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不感兴趣,顾修宏也不是八卦之人,连派人去打听的想法都没有,关在书房里,一心只读圣贤书。

倒是二夫人陈氏对此事感兴趣,当日下午就去了葳蕤轩,找孟瑾瑶闲说家常,顺便探听消息。

陈氏与她寒暄一番,这才提到正事:“三弟妹,我听闻今儿早上修明和修文以及孟二公子打了一架?”

孟瑾瑶早就预料到她是为此事而来,坦诚地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陈氏追问:“这几个孩子怎么忽然间就大打出手?”

孟瑾瑶长叹一声:“我们家修明什么样儿的性子,想必二嫂也清楚,他近日做事没分寸,早上又污蔑他人,修文与我二弟看不过就跟他理论一番,谁曾想他恼羞成怒打了修文,最后发展成三人互殴。”

听罢,陈氏就被勾起了兴趣,跟着孟瑾瑶叹息一声:“修明这孩子行事冲动了些,怎么能对自家兄弟动手?听闻修文那孩子被打的鼻青脸肿,怪可怜的。”她说着,语气一顿,转而又问,“不过,修明污蔑谁?竟然把修文和孟二公子都给惹恼了。”

孟瑾瑶淡淡看她一眼,满足她的好奇心:“我那二弟争气,通过了灵山书院的考核,即将入读灵山书院。但修明看到修文是靠我夫君的关系进灵山书院的,便以为我二弟也是靠我夫君的关系进去,顺便也把我给诋毁了,他们就因此起了争执,最后大打出手。”

陈氏听罢,瞬间了然。

原来如此啊,先前她猜测小叔子或许想把修文过继到三房,取代修明成为世子。

现在修明接二连三让小叔子和婆母失望,没准儿真的会将修文过继过去,让修文成为侯府世子,而修明只占三房长子的名头。

真是只蠢货!

逃婚被罚那么重,往后就该夹起尾巴做人,接连作死,这是怕世子之位易主得不够快。

瞧瞧修文多机灵?

听到兄长诋毁三婶两姐弟的时候,这孩子马上就挺身而出,跟兄长理论一番,最后虽然受了伤,但却给长辈留下好印象,也为自己的前程铺了条光明路,难怪张氏方才看到她时,尾巴都要翘上天。

片刻后,陈氏意味深长道:“三弟妹,还是修文这孩子孝顺。”

孟瑾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也不想解释,含笑点头:“的确孝顺。”她说罢,就提起小茶壶,给陈氏续茶。

是日,风和日丽,碧空万顷。

孟承章与顾修文启程去灵山书院,脸上的伤还没好全,但相比前天,已经好多了,只要按时上药,到达书院那天,基本上恢复好,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顾修文第一次离家,张氏万般不舍,送儿子到京城外的十里亭,才与儿子依依惜别,看着儿子满脸兴奋,倒显得她这做母亲的离不开儿子。

张氏也不再多言,叮嘱道:“儿啊,你到了书院可要用功读书,争取年底全院考核时通过考核,不然被劝退了,你三叔也跟着丢人。”

顾修文颔首:“母亲,我知道的,您就放心吧。”

孟承章向来懂事,孟瑾瑶倒是没什么可以叮嘱的,只叮嘱他吃好穿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便又对顾修文道:“修文,在书院里,你跟你二舅舅互相照看一下。”

“三婶放心,我会照顾好二舅舅的。”顾修文说罢,转眼看孟承章,自从前天他们俩一起揍了顾修明,感情又好了许多,隐隐有发展成挚友的趋势。

张氏也附和道:“三弟妹放心,修文这孩子会照顾人,能照顾好承章的。”

她是乐意儿子跟孟承章交好的,好读书的人能带动她儿子好好读书,且将来小叔子若真的想要她儿子过继过去,修文就是跟舅舅交好,关系更加牢固,肯定能取代修明做世子。

孟承章脸色一滞,他是长辈,但他比晚辈年纪小,还得晚辈照顾,怪不好意思的,搞得他都想把辈分换过来,唤顾修文一声‘二舅舅’。

时候不早了,将人送上马车,吩咐车夫出发。

灵山书院离京城不到四百里,也就两三天的路程,但张氏不放心儿子,专门派了会拳脚功夫的家仆随行保护,命家仆将人平安送达灵山书院再回来。

这样一来,既可以保护安全,又能让别的学子都看见,让别人都掂量着,这是大户人家的弟子,别随意招惹,毕竟即使是读书人,也有很多人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出身大户人家的,别人轻易不敢招惹。

回府的时候,孟瑾瑶跟张氏乘坐一辆马车。

妯娌两个年纪相差甚远,都能做母女了,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经过一家首饰铺子时,张氏忽然道:“三弟妹,我看见永昌伯夫人和孟二姑娘了,就在前面。”

正在闭目养神的孟瑾瑶听了这话,缓缓睁眼睁开眼,见张氏撩起车帘,她坐到张氏身边,往外一瞧,果真就看到继母孙氏和孟瑾玉在首饰铺子门口,挥手辞别友人。

那对母女也发现了她,三双眼睛对视。

孙氏脸上的笑意顷刻间凝住,微微敛目,半眯着眼眸,眼神阴鸷地睨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在她身上狠狠剜下一块肉。

孟瑾玉脸色变了变,怒瞪着她。

见状,孟瑾瑶勾起嘴角笑了笑,能看得出来,这对母女恨她入骨,恨不得将她啖肉喋血。

她放下车帘,不再理会她们,转而跟张氏谈起其他事,绕开孙氏母女的话题。

见状,孟瑾玉气得直跺脚:“母亲,您看她,不就是攀了高枝儿,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见了长辈也不知道停下来打个招呼,您真是白养她十六年了。”

孙氏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缓缓收回目光,压下心底翻涌的愤恨,拉着女儿上马车,然后温声道:“她嘚瑟不了多久,再过几年,色衰而爱弛,她又没有子嗣傍身,没了长兴侯的宠爱,就什么也不是。”

“即使没了长兴侯的宠爱,她还是尊贵的侯爵夫人。”孟瑾玉说罢,撇了撇嘴,心情低落,前两天她参加小姐妹聚会,就有人奚落她,说她母亲跟她长姐闹翻脸,没了长姐的关系,就一个落魄的永昌伯府,给她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婆家,她这辈子都别想像她长姐那么风光。

孙氏不屑地轻嗤一声:“她这侯夫人,就是个守活寡的,跟嫁给太监对食又有何如别?”见女儿神情落魄,她安抚道,“阿玉,母亲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的,你不必羡慕她。”

孟瑾玉垂下头,嗫嚅道:“现在我还能嫁得了什么好人家?”

孙氏不以为然:“怎么就嫁不了?我们阿玉长得这般貌美,又会琴棋书画,是极好的姑娘。”

“那是以前。”孟瑾玉看了母亲一眼,低声责怪道,“母亲,您当初为何要贪了她生母的嫁妆?若是没有这回事,你们没有闹翻,我的婚事也不会碰壁,这样在外人看来,我有个做侯夫人的长姐,以后会为我撑腰。”

作为长辈,现在被孩子用责怪的口吻责问,孙氏脸面挂不住,当即恼羞成怒,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数落道:“母亲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跟承兴?”

“你那死去的二叔好赌,你祖母当年偏心幼子,纵着他替他隐瞒,这些年永昌伯府逐渐衰败,如今都快要成空壳子了,到时候你出嫁,都没有一份体面的嫁妆,在夫家面前抬不起头。”

孟瑾玉默然,那还不如当初别为她好,就不会闹出这种事了,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也跟着丢人,受人奚落。永昌伯府如今这般境况,孟瑾瑶又不会帮扶娘家,她前程堪忧。

到底是亲生的,孙氏也没气多久,见女儿神情颓丧,也便没继续方才的问题,放柔了语气:“阿玉,你前两天不是说遇上静宁郡主,跟静宁郡主相谈甚欢?”

孟瑾玉眼眸里登时有了神采,脸露笑意,隐隐有几分得意:“静宁郡主办了赏花宴,给我也发了帖子,让我过两天去赴宴。”

孙氏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若有所思,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柔声叮嘱道:“阿玉,你可得好好跟静宁郡主打好关系,听闻郡主脾气大,你就忍一忍,哄得她高兴,能给你带来不少好处。”

孟瑾玉颔首:“母亲,这个我明白,好不容易才搭上静宁郡主这条线,不会轻易搞砸了的。”

葳蕤轩。

孟瑾瑶看着庄子管事送过来的账本,都是顾景熙的私产,她看着账本,上面记录的进项很好,这庄子十几年前就在顾景熙名下了。

她看了那么多账本,大约估算了下顾景熙的私人财产,发现夫君不是一般的有钱,难怪能出手就给她三万两银票。

这时,清秋缓步上前,低声劝道:“夫人,您也看了许久了,要不歇一会儿?持续看太久伤眼睛,这账本也不是非得今日就要看完。”

孟瑾瑶也觉得累了,撂下账本,揉了揉眉心,轻轻颔首:“也好,你陪我出去走走。”

清秋颔首应声,帮她收拾好账本。

不一会儿,夏竹步履匆匆进来,朝孟瑾瑶福身一礼,禀告说:“夫人,侯爷让您现在去一趟前院的书房。”

孟瑾瑶听后一愣,困惑道:“侯爷忽然找我做什么?”

夏竹摇头:“这个奴婢不知,方才前院的小厮来传话,说侯爷让您过去一趟。”

“好,我知道了。”

孟瑾瑶颔了颔首,吩咐清秋不必跟着,独自前往前院的书房。

她步履轻快,经过花园,绕过抄手回廊,穿过月洞门后到达前院,而后往书房的方向走,没多久就到了书房门口。

见书房门敞开,孟瑾瑶没有犹豫,迈步跨过门槛进了书房。

她刚进书房,就迎上一道热切的目光,她凭着直觉望去,只见大理寺少卿祁蕴文,对方在看到她的一瞬,神色一愣,茫然地看着她。

孟瑾瑶也愣在原地,她是夫君派人传话让她过来一趟的,可到了书房没看到夫君的人影,只看到夫君的好友,马上警惕起来,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并非是她不信任祁蕴文,祁蕴文是她闺中密友阿宁的亲舅舅,是个谦谦君子,她以前见了人都喊一声“祁叔叔”的人,肯定不会对她如何,但她怕被人诬陷自己与夫君的好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祁蕴文诧异道:“弟妹,怎么是你?”他说着,就往孟瑾瑶身后瞧了瞧,没看到好友的身影,又问,“顾曜灵呢?”

孟瑾瑶霎时间没反应过来,茫然反问:“顾曜灵是谁?”

她话音刚落下,身后就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顾曜灵,你夫君,夫人怎么把我给忘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孟瑾瑶浑身一僵,呆愣愣地扭头望去,顾景熙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便映入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猛然想起,顾景熙,字曜灵,之前婆母在她面前提过的。

顷刻间,孟瑾瑶只觉天雷滚滚,尴尬不已,哪有做妻子的,喊着丈夫的名字问别人,这人是谁的?

祁蕴文看着他们夫妻俩,一个似笑非笑,一个如遭雷劈,忍不住噗嗤一笑,戏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两夫妻不熟的,你们夫妻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了,竟然还不熟?”

闻言,孟瑾瑶更尴尬了,有种想遁地逃走的冲动,她方才但凡多思考片刻,也不会如此尴尬。

顾景熙看了小姑娘一眼,言笑道:“原来夫人跟我不熟?但我们不是早上才见过?”

孟瑾瑶忙摇了摇头,讪讪地解释说:“我、我方才没反应过来。”

顾景熙抿唇淡笑,温声笑说:“那夫人下回可以反应慢一点,没反应过来时,可别再问顾曜灵是谁,不然下回别人真以为我们不熟。”

孟瑾瑶脸色一滞,挤出一抹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幽怨地瞪他一眼,别人调侃就罢了,他调侃什么?他都没说过自己的表字,还是他母亲偶有一次提起的,但就那一次,平常又不是喊他表字,都是喊夫君,所以随后就忘记了。

见状,顾景熙也不再逗她,转眼看祁蕴文,疑问道:“我让我夫人过来一趟,又没叫你,你来做什么?”

祁蕴文被这话噎了下,合着他是不该出现?

他无奈地耸耸肩:“我来的时候,你家的仆人说你在书房,我就让他带我到书房,哪知道方才没看见你,只看到弟妹过来?”

顾景熙倚着门框,淡声问:“你有事?”

闻言,祁蕴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有,没事我找你这种无趣的人做什么?闲得慌?”

顾景熙又问:“急事?”

祁蕴文如实答道:“也不怎么急,怎么?”

“那你先回去,明日再谈。”顾景熙神色淡漠,说罢就伸手将挡着门口,呆愣愣的小姑娘拉到自己身边,腾出足够的位置让他麻利的滚蛋。

祁蕴文听罢,一脸错愕,多年好友,他还是第一次在顾景熙这里受到如此冷遇,以前不是急事,顾景熙也没让他先回去明日再说啊。

他眉宇微蹙,纳闷道:“顾曜灵,我来都来了,你现在让我走?”

顾景熙轻轻挑眉:“不然呢?你不请自来,我又恰巧没空搭理你。”

祁蕴文气笑了:“那你忙什么?”

顾景熙回道:“忙正事。”

祁蕴文无奈失笑:“我们是同僚,有什么正事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忙的?说罢,什么事儿,我先帮你忙完你的,再来解决我的这个问题。”

顾景熙淡声道:“陪你弟妹做点事。”

“那我也可以跟你一起陪她。”

祁蕴文说罢,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探究的眸光落在顾景熙和孟瑾瑶身上,他脸色僵住,夫妻俩要做点事?

是他想的那种吗?

这天还没黑,且还在书房里,需要那么着急的吗?

他看着夫妻俩看了半晌,视线慢慢往下移,最后视线定在好友某个部位两息,又赶忙移开视线,忙不迭道:“曜灵啊,那什么,你别误会,我就不打搅了,你们先忙,我先回去了。告辞,你们不必相送。”

说罢,他也不再多言,站起身来,以最快速度离开书房,离开前还将顾景熙推进书房,并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书房门。

孟瑾瑶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嘴角微微抽搐了下,迟疑道:“夫君,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顾景熙不甚在意道:“鸡毛蒜皮小事,我不搭理他,他等会儿就自己去处理好,现在听他说废话,最后还是要他自己去办,浪费时间。”

孟瑾瑶语塞。

须臾,她瞥了顾景熙一眼,困惑道:“夫君让我过来,有何事要做?”

顾景熙温声道:“夫人,我们先坐下说话。”

孟瑾瑶微愣,旋即点点头,移步到椅子前坐下,心里也在纳闷她一个内宅妇道人家能做什么,朝堂上的事她又不懂。

顾景熙迈步到书案前,拿起一个信封,然后转身,迈步走向她,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她:“夫人,你先看看这个。”

孟瑾瑶接过信封,垂眼看信封面,上面一片空白,没写是给谁的信,她抬头茫然地看着顾景熙,意在询问。

顾景熙道:“夫人先看看。”

孟瑾瑶应声,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信纸有几张,她随意看了眼,当看到继母孙氏的信息,瞬时认真起来,凝神细看。

这是孙氏以及孙氏身边的人的人物关系网,写得很是详细。

孙氏身边的人都是可靠的,其中最可靠的当属乔嬷嬷,那是可以为孙氏豁出性命的忠仆。

看完这份名单,她瞬间明白过来,这是顾景熙特意为她去查的,就是为了方便她查承宇的死因,扳倒孙氏。

如今距离她将情况告诉顾景熙还没过几天,顾景熙就给了她一份如此详细的信息,那就证明她说完那件事后,顾景熙就已经开始着手查了。

鲜少有人会对她的事如此重视,手中几张轻飘飘的信纸,她却觉得沉甸甸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顾景熙见她怔怔地看着信纸出神,良久没有回神,低声问:“夫人,你怎么了?”

话音落下片刻,她还没有回应,顾景熙又唤一声:“夫人?”

这时,孟瑾瑶才回过神来,茫然地问:“夫君,你方才叫我?”

顾景熙颔首:“夫人想什么事如此入神?”

孟瑾瑶轻轻摇了摇头,抬眼看身边的男人,展颜笑,脆生生地回一句:“多谢夫君。”

小姑娘嘴噙笑意,眉眼弯弯,紧紧捏着信纸,一副如获至宝的神情,可见是极欢喜的。

顾景熙温声道:“举手之劳而已,夫人不必客气。”他说着顿了顿,“只是,夫人是打算查出证据移交官府,还是私下处置?”

孟瑾瑶笑意更深:“那肯定是移交官府处置啊。”

她那好继母嫉妒杜姨娘分走了宠爱,嫉妒杜姨娘有一对双生子,借刀杀人,又把自己摘干净,而她却成了克死弟弟的罪人。

孙氏享受了那么多年的成功,侥幸了那么多年,将来一朝身败名裂,满京城皆知,一双儿女也被人奚落有个杀人犯的母亲的时候,也不知孙氏会不会后悔当初的歹毒行径。

如果是私下处置,她那父亲为了家族名声,最多只是以养病为由把孙氏送到庄子上,永不得归家以示惩戒,哪里有交给官府处置大快人心?

顾景熙神色平静地看着小姑娘,那张明艳的小脸上挂着明媚又甜美的笑容,可半眯着的眼眸藏着狠戾,他低笑一声,心道:原来是只会挠人的小猫。

片刻后,孟瑾瑶又问:“夫君,嫡母毒杀年幼庶子,如何判刑?”

顾景熙回道:“因父母与子女权利不对等,我朝对随意杀子女的父母予以严厉处罚,继母杀子者同杀人论,嫡母谋杀庶子亦然,主犯判斩刑,从犯分两种情况,参与动手的判绞刑,参与谋划但没动手的,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

孟瑾瑶听罢,眼神一亮。

斩刑不错,绞刑也很好,到时候那对主仆同台受刑,一个斩首示众,一个一根麻绳吊死,以祭承宇的在天之灵。

顾景熙见小姑娘一脸雀跃,只觉小姑娘是高兴过头,忽略了另一件事,心里虽不想打击她,但还是不得不提醒她:“不过,子女状告父母,视为不孝,不孝之罪也要受处置的。还请夫人三思,为夫也不希望将来某一天,隔三岔五去大牢里看望你。”

孟瑾瑶神色一顿,当初孙氏侵占她生母嫁妆的时候,她先是借长兴侯府的势逼迫他们归还嫁妆,并以报官为由要挟。

那一次是因为她有十足把握,有证据以及借长兴侯府的势施压,不用报官,他们也会归还,所以她才能如此轻松地说出一纸诉状告到公堂之上,来个鱼死网破这种话。

现在涉及人命,即使她能借长兴侯府的势,也难逼得父亲以自己的名义状告妻子谋害子嗣

孙氏占了长辈的名头,她状告继母是不孝,二弟状告嫡母也是不孝,最严重的是,二弟状告嫡母成了不孝子,以后就别想入仕了。

按照律例,子孙状告祖父母、父母者,妻妾告夫及告夫之祖父母、父母者,即使所告全部属实,也要被判杖刑二十、徒三年。若是诬告,处以绞刑。

正因如此,子孙藏匿犯罪的祖父母、父母,妻子藏匿犯罪的丈夫,皆可不问罪。

反而反过来则可以,长辈可以状告晚辈,丈夫也可以状告妻子。

孟瑾瑶撇了撇嘴,对这条律例嗤之以鼻:“这条律例并不好,有很大的弊端,也不合理,长辈犯罪也不能举报,公平正义如何维护?为何就没人反对?”

顾景熙淡声道:“因为一个‘孝’字,自古崇尚孝道,即便皇帝也要孝顺父母,孝字当头,所有的不合理都变得合理。”

孟瑾瑶一脸愤懑,又问:“那妻子状告丈夫怎么也有罪?妻子可没义务孝顺丈夫。”

顾景熙回道:“夫为妻纲,出于纲常道义,妻子不能状告丈夫,否则有悖伦常,做了有悖伦常的事也是犯罪。”

顷刻间,孟瑾瑶怒火蹭蹭上涨,连带着看顾景熙都不顺眼了,因为顾景熙也是男人,也是丈夫。

她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不合理的律例会存在,且还被人推崇。

同时,她心底也生出一股悲凉之意。

所谓的孝道,男尊女卑,如无形的大山,压得无数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纲常伦理,大概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被推翻,或许将来的某一日,子女状告犯罪的父母能恕子女无罪,妻子状告犯罪的丈夫也能安然无恙,不必坐牢。

顾景熙对视那一双怒目,便知自己是被小姑娘迁怒了,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温声问:“夫人这是连为夫也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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