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在河北石家庄一个叫北竹村的地方,两个皮肤黝黑的农村男子急匆匆走向一座长满枯草的坟墓。

年纪稍长的男人脚跟还没站稳,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坟前说:“爹,找到了!您这辈子最牵挂的事,总算是有消息了。”

话音刚落,另外一名男子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一边给坟墓添着土,一边哽咽道:“爹,要是再早几年,您也不用带着遗憾离开了。”

躺在墓中的老人,叫常孟兰,曾参加过解放战争,1948年在战斗中与部队失散后,老人就踏上了苦苦寻找部队的路途,就像《集结号》里的谷子地一样,耗尽一生,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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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常孟兰老人

究竟发生什么事,让常孟兰老人如此执着,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呢?

想要知道这一切,还得从那场战斗说起。

1948年,延庆县一条古道附近,解放军4纵10旅30团在行军途中与国民党暂编第三军不期而遇。

三军,听上去像是一支杂牌军队,但事实上,这是傅作义历经抗战后带出的嫡系部队,战斗力可见一斑,尤其在天津驻扎时期,他们接收了美国军队遗留下来的大量武器,整支部队美械化程度非常高。

相比起来,4纵的武器水平不仅不能与之相比,就连士兵数量也不够充实,每个团撑死了算也不到两千人,子弹供应上也和暂三军相差甚远。

整个战斗异常激烈,暂三军靠着装备精良的骑兵对我军进行了几轮冲刺,30团的战士们只能分散迎敌,各部伤亡和弹药消耗都很大,为了保存实力,上级安排他们在交火线上进行梯次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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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傅作义(国民革命军高级将领和新中国领导人之一)

8连作为整个团的主力,承担起掩护大部队的艰巨任务,他们需要从有限的兵力中选出一支小部队到前沿与敌人展开阻击战。负责此次具体任务的人,就是2排排长常孟兰。

虽然参军不过三四年,但常孟兰早已经历过数次恶战。清风店战役中,他靠着勇猛顽强的作战风格多次配合战友打退敌人援军,更是用轻型武器击落了正在对我军进行疯狂扫射的飞机,受到上级表彰。

考虑到常孟兰不怕恶战、敢打硬战的特性,连长何有海喊来了常孟兰。

“你带领5班掩护全连,务必把敌人拖到天黑。”何有海稍加思索后说道:“如果你们都牺牲了,阻击任务交由我带人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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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清风店战役

那时候,8连也没有多少兵力了,何有海能给到常孟兰的,只有七八个人和全连剩余下来的所有弹药。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打阻击战有多危险,其实,还有一种情况可以撤退,如果天没黑之前大部队成功转移,常孟兰等人可以凭号声撤离。

看到常孟兰接到任务后面无惧色,何有海补充说道:“听到长号声响,你们就撤。”

经历过大小上百场战斗的常孟兰,听完连长下达的命令后,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此时已接近黄昏,集结号吹响,表示任务完成可以撤退。若是没有听到号声,那天黑后,常孟兰可率小部队自行突围。

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生死早被他置之度外。常孟兰满脑子只有拼死断后,成功掩护部队撤离这一首要任务,而想要知道部队动向,就看集结号响不响了。

带着分给他的几个小战士,常孟兰扛上几箱弹药,神情肃穆向连长敬了个礼,转头奔向炮火连天的前沿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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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场上,耽搁一分钟都会延误战机,常孟兰短暂传达完连长命令后,就指挥七名战士快速修葺工事,做好准备迎接敌人。

不多一会儿,敌人整齐的行军步伐声传来,常孟兰屏住呼吸遥望远方,只待他们进入射程,立马下令发动进攻。

随着他右手一挥,无数子弹向毫无防备的敌方阵营射杀过去,被打乱阵脚的国军没有选择继续前进,而是派遣几组小股兵力往前试探。

这显然在常孟兰的预料中,既能拖延敌人脚步给大部队留够充足时间,也能慢慢消耗对方力量。他当机立断下令猛攻,很快,暂三军几股先头小部队就被炸得节节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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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常孟兰

眼见敌人败下阵来,几个小战士异常兴奋,但常孟兰不敢懈怠,他知道,接下来敌人还会派出汽车和坦克,那些才是真正的硬骨头。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靠着有利地形,常孟兰率领战士们打退了敌人三轮进攻,看着所剩无几的弹药,其中一个小战士着急喊道:“为什么集结号还没响?”此话一出,剩余人也纷纷转头看向常孟兰。

“没听到号声,证明部队还在撤退。咱们任务没完成,就得继续坚守!”常孟兰看了眼不断向前的敌人,咬牙说道。

“可没多少弹药了。”小战士说道:“万一集结号吹了,咱们没听见呢?”

“你敢违抗军令?”常孟兰脸色一沉,怒吼道:“给我接着打,没什么万一。没听到集结号吹响,就不准撤离。”说话间,他拿起两只手榴弹,朝不远处的敌人投去,顿时冒出阵阵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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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幕终于降临了。按照何有海的指示,天一黑他们就可以撤退,看着战士们渴望的眼神,常孟兰何尝不知道大家的想法,但他此刻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大部队是否安全转移。

只要大部队能安全,哪怕战到最后一人,也必须坚守到底。

可是,他们面对的敌人毕竟是精锐,几轮进攻下来,对方已经大致摸清常孟兰等人大概位置,一枚突然抛出的燃烧弹,更是让他们所有人暴露在敌人视野之内。

猛烈的炮火顿时向常孟兰袭来,两名小战士当场壮烈牺牲。“分散攻击,继续拖延敌人。”随着常孟兰一声令下,其余战士拿着武器与冲上来的敌军厮杀在一起。

常孟兰靠着夜色杀出重围,等他再次回到阵地,发现这里早已一片狼藉。面对满地尸体,他压低声音喊道:“5班战士,集合啦。”空旷的大地上,却无一人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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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孟兰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乡,士兵在战时离开战场,不外乎几种原因,失踪、负伤、阵亡或是当了逃兵。承受着村里人异样的表情,常孟兰有苦难言。

没听到集结号,无法和七名战士的家属交代,找不到部队,就无法复命。这两件事成为了常孟兰的心魔,不管用什么办法,他一定要归队,当面问问连长,集结号到底吹没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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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连长何有海(前排左一),常孟兰(左二)

1949年,就在他苦寻部队的时候,4纵已经被改编为64军,他曾经待过的10旅30团也变成190师570团。成功拿下太原后,64军彻底脱离华北地区,列入西北野战军编制。

可这一切,常孟兰并不知道。番号改了,归属也变了,部队甚至离开了华北地区。一个在战火中丢失了所有身份证明的士兵,想归队可以说比登天还难。

后来,随着64军进驻朝鲜,大量经历过解放战争的士兵牺牲,知道常孟兰这个人的,更是少之又少。

那些年,常孟兰去过石家庄,也去过北京,找过专门负责收容老兵的部门,对方说,部队出国了,让他回去等消息。

这一等,便是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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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西北野战军

之后的岁月里,常孟兰成了家、生了娃,日子过得很艰苦。可哪怕生活再困苦,只要有一点线索,他也凭各种蛛丝马迹,靠一路拾荒凑路费打探消息。

认识的老战友家乡,他基本上走遍了,哪怕是有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常孟兰都能回到部队,可事实上,在很多人生关键节点,人们总是无法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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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常孟兰

1984年,常孟兰居住的北竹村附近,新开辟了一个训练场。看着年轻战士们每日早起操练的模样,不禁让他回忆起当初的峥嵘岁月。

听说是石家庄陆军学院在此开展训练后,常孟兰找到了负责人,提出想来部队打打杂。看着这个年逾六十身着军装的老人一脸诚恳,负责接待他的军官很是动容,征得上级同意后,常孟兰得以到营房帮忙。

慢慢地,大家都知道这个烧锅炉的老兵寻找部队的事。听说他靠拾荒凑路费,学院想支付他报酬,常孟兰拒绝了。学院军官实在过意不去,就扛着大米油面硬塞到他家,缓解了常孟兰全家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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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常孟兰

副院长王定庆,偶然从士兵口中得知常孟兰一直在寻找部队的事情,很是感动,决定帮他打探消息。

1996年,经历漫长的寻找和等待,常孟兰在王定庆帮助下,终于得知心心念念的4纵早已改成64军,驻扎在东北本溪一带。

这个年迈的老人撑着颤颤巍巍的身体,凑了笔钱动身前往东北。那时候,正是春节前夕,常孟兰孤身一人辗转多地,终于到达了飘着鹅毛大雪的本溪。

可一路打听下来,他却被告知,部队换防到另外一个小镇了。常孟兰不敢耽搁,随便在车站凑合了一夜,天刚亮,他就找上一辆车向小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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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常孟兰

等到了小镇,天已经黑了,常孟兰遍寻未果,不由得有些沮丧。幸好附近村民告诉他,部队就驻扎在离镇子几公里远的地方,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的常孟兰立即出发了。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战士了,多年生活的磨难和岁月的流逝让他早已变成一个身体羸弱的老者,但想到很快就能了却多年的心愿,他依然迈着艰难的步伐在雪地里慢慢前行。

他想知道,当初集结号吹了没,部队交给他的任务是否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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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常孟兰

不远处的营房亮着灯,似乎越来越近了。

常孟兰越走越慢,突然一阵晕眩,整个人倒在了雪地中。

万幸,一辆路过的军车发现了昏倒的常孟兰,将他小心翼翼送进营房。

等他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部队时,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拉着前来看望他的团长,声泪俱下回忆起当年发生在战场上的一幕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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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常孟兰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听到常孟兰多年寻找部队的坎坷经历,团长忍不住流下眼泪。他仔细端详着这个面容沧桑的老者,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听到常孟兰讲述在战场上所立下的功勋时,一道电光闪过他的脑海。团长终于反应过来,荣誉室里有一张老照片,是在石家庄战役中攻克云盘山立下大功的八连集合合影,连长旁边的人,就是年轻的常孟兰。

“老英雄啊。”团长激动地握住老人的手,连连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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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式归队的常孟兰,做了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

他站起来整了整军装,努力挺直起身板,面向团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

“报告团长,4纵10旅30团3营8连2排排长常孟兰,奉命带领七名战士,于延庆县一带执行阻击任务,按照上级指示,苦战坚持到天黑,两名战士牺牲,其余五人下落不明,请指示!”

经过了48年苦苦煎熬,他终于向部队复命了,牺牲的战友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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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还是没能找到连长何有海,不免感觉遗憾。

他真的很想面对面和老连长唠唠嗑,问一下当初是自己没听见,还是集结号真的没有吹。

或许在他心中,吹与不吹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只是想亲眼见见当年一起并肩作战的老战友们,毕竟很多人已经牺牲了。

面对部队提出让他去养老院安度晚年的要求,常孟兰摇了摇头。回到老家后,当地政府按照老兵待遇给他发放补贴,他原本也不想要,后来推辞不过还是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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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在华北烈士陵园,他看着30团团长宋选才的墓碑,哭成了泪人。

“团长,任务完成了。咱们那一战,打得真是苦啊,子弹都没了。不说了,不说了,团长,我回去了。”

他没办法直视这些墓碑,因为无法接受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人世的真相。既然活着不能相聚,那就等到地下再重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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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常孟兰在老家溘然长逝,临闭眼前,还穿着那身几十年不曾脱下来的军装。因为家境贫寒,两个儿子不得不草草将父亲土葬。

两年后,一部以他为原型的电影《集结号》上映,常孟兰的事迹才慢慢被众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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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一个脸上有道疤的老者被媒体记者找到,他就是8连连长何有海。

老人曾经历过平津战役,后又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和平年代调任解放军东北公安军内卫部队,退休后一直居住在辽宁鞍山。多年来,他也一直在找寻常孟兰的下落。

当得知常孟兰已经逝世后,何有海很是感叹:“他是个好兵啊,出了名的勇敢。”

既然老连长现身,大家自然都想知道,那个让常孟兰牵挂了半个多世纪的集结号,到底吹了没?

在何有海缓慢的叙述中,迷雾终于得以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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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何有海

根据他的描述,那一天,大部队走了一段距离,还是能够听见常孟兰身处的前沿阵地传来的激烈枪声。由此可见,虽然已经快接近天黑,但事实上,大部队并未走远。

所以,尽管何有海很想下令吹号,但没有上级命令,他不敢下这个决定。

万一集结号声起,正在转移的部队就此暴露,那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常孟兰,岂不是要白白牺牲掉。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8连负责掩护全团安全撤退,5班负责阻击断后掩护8连,这就是军队的命令。

在无法确保部队已经成功撤离的情况下,他只能按照事先和常孟兰交代好的,坚持到天黑,不提前吹号。倘若常孟兰他们不幸牺牲,没能拖住敌人,那么整个8连就算战死最后一人,也必须完成任务。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战友牺牲,但解放军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在残酷的战争中必然会出现死伤。

坚决执行命令,哪怕需要付出牺牲自己的代价。

这一点,同样都是军人的何有海懂,常孟兰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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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何有海(左)

听到记者说,常孟兰多年苦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弄清集结号的事时,何有海泪如泉涌:“集结号虽然没吹响,但是常孟兰他们的阻击战打得很漂亮,圆满完成任务了。”尽管已经八十多岁,可说起那场战斗,老连长依旧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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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老连长何有海与常孟兰的两个儿子见面时的场景

2008年3月,得知真相的记者驱车前往常孟兰后人所在地,将这一消息告知他的家人。两个儿子听完后激动不已,连忙奔向父亲墓前,眼含热泪对着父亲喊道:

“爹,连长找到了,您老若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