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柳桦 著

责任编辑:胡利

出版社: 万卷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 2024-03

我自豪,我写了《国家孩子》

著名编剧

柳桦

2011年,我跟一家著名的影视制作公司签了一个五年创作协议,要以一年一部电视剧的体量完成约定。我报了几个选题,其中就有《国家孩子》。

20世纪60年代初,在三年困难时期,鱼米之乡的江南有大批弃婴被集中在各地的孤儿院,其中尤以上海儿童福利院接收得最多。国家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周恩来总理和全国妇联主席康克清向内蒙古自治区的乌兰夫主席求助。乌兰夫主席说,把孩子们送来内蒙古交给牧民抚养吧。一场充满爱心的大迁徙就此开始,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是从上海出发到内蒙古的三千多名孤儿,这个历史事件也被叫作“三千孤儿入内蒙”。

这个选题被那家影视公司选中,我开始做创作前期准备。2011年9月2日,我在孔夫子旧书网下单购买的第一批书寄到了。9月20日,我从南苑机场乘机前往锡林浩特采风,开始从现实生活中寻找角色。

锡林浩特是我采风的第一站。那里有很多国家孩子,彼此都有联系,还一起去上海寻过亲,我在那里组织了一次座谈。那时候我没有经验,座谈会的局面很快失控,整个会议室都是他们相互的交谈声,我只能听清面前几个人说的话。虽然如此,我还是大有收获,包括找到了剧中人物阿藤花的部分原型和剧中寻亲段落的感觉,也捕捉到了许多细节,这些内容都被我写在剧本中了。

采风的第二站是苏尼特左旗满都拉图镇。这里是上海孤儿的集中地之一,当地广电局已经退休的包喜局长是我的联络人,他和那里的国家孩子很熟悉。这里有苏尼特左旗国家孩子爱心协会,我接触到了该协会的两位成员——满都日娃和通嘎拉嘎。满都日娃退休前是当地检察院的干部,通汉语,会写歌词,出过唱片,也是爱心协会的会长。通嘎拉嘎是开服装店的,特别能干和善良,《国家孩子》的女主角名字通嘎拉嘎就来源于此。这两位大姐十分和蔼可亲,让我一见面就对她们心生好感。当我写这篇序言时,眼前又浮现出她们的样子,很是想念。

包喜局长和通嘎拉嘎、满都日娃帮我安排采访。第一个见面的是一位圆圆脸的大姐,她的长相就是江南水乡弄堂里最常见的模样,慈眉善目,温润娴静,可是她一开口就是蒙古语,粗糙的手掌上满是岁月的磨砺,我刹那间对“上海孤儿在内蒙古长大”有了直观印象。这位圆圆脸的大姐,是第一个打动我心、给我深深震撼的国家孩子。

采风结束后,我回到北京,一边阅读资料,一边着手创作。那段时间,我搜集和阅读的关于内蒙古的图书就有六十多种,如《内蒙古十年掠影》《内蒙古自治区三十年:1947—1977》《当代内蒙古简史》《内蒙古自治区史》《内蒙古民俗》《内蒙古自治区概况》《内蒙古民族团结史》《苏尼特右旗文史资料》,以及《金牧场》《流浪内蒙》《跟着我的心去草原》,甚至包括《蒙古族情歌选》。我在微博关注了很多内蒙古的博主,了解他们的生活;《国家地理杂志》出版内蒙古专辑做个讲座,我也专门跑去听;我还下载了很多内蒙古歌曲和马头琴、呼麦音乐,每天写作时都戴着耳机听,我管这叫作沉浸式写作。那一年的“十一”长假,我带着家人自驾旅行,从北京到锡林浩特、阿尔山、满洲里、赤峰,行程四千多公里,用脚步感受内蒙古。

到了第二年5月,我的写作陷入瓶颈。我要再次接近要写的人物和环境,于是又独自开车去了内蒙古,出发那天是2012年5月13日。在锡林浩特盘桓几天后,我在苏尼特左旗住了下来,每天和那几个国家孩子聊天,然后在酒店写作,吃饭时依次尝试各种内蒙古食物,还跟着通嘎拉嘎去了她亲戚家的牧场。那时候正是草原上骟牛骟羊的季节,她去帮忙,我去采风,看那些内蒙古汉子把牛羊一下子撂倒,我对内蒙古汉子的彪悍有了直观印象。

这次独自去内蒙古的采风和写作持续了十七天,接下来继续漫长的写作,到了2013年的6月11日,我终于写完了初稿。那时候,这部作品还叫作《苍穹下》,来源于第一次采风时在草原看到星空时的震撼。夜晚的草原,苍穹下垂星如斗,仿佛触手可及,我心中为“命运”二字激荡不已,同一片苍穹之下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命运,是什么在拨弄命运的方向呢?我想用这部作品来寻找答案。

剧本写完之后是漫长的等待,那家影视公司迟迟没有投拍,这一蹉跎就是五年。这是个痛苦的过程,我时不时拿出剧本来修修改改。每次修改的时候我都坚信这是部好作品,可为什么就没有人赏识呢?我做过很多尝试,有机会就向朋友们推荐,终于等到了导演巴特尔和制片人刘佳,他们二位为这部作品和我个人给予了很多帮助。他们喜欢这个剧本,又把它推荐给了投资人、演员刘小锋先生。顺便说一句,刘小锋就是剧中徐连长的扮演者,演得非常传神,他也喜欢这个剧本,迅速拍板从原公司买下了版权,很快把拍摄提上了日程。

巴特尔导演能编能导,他把剧本从导演的角度重新梳理了一遍,付出了大量心血。全剧中很受观众喜爱的拉马头琴的老者就是他的创意,但他却又不肯居功,没有在编剧上署名,仅这一点就值得我钦佩、敬重和喜爱。

2018年8月27日,电视剧《国家孩子》在内蒙古乌兰察布市的四子王旗开机了。这里是被授予“人民楷模”国家荣誉称号的都贵玛老人居住的地方,也是神舟飞船落地的地方。人杰地灵,拍摄顺利,2019年9月26日,四十集电视剧《国家孩子》在中央电视台电视剧频道播出。2020年,《国家孩子》获得第三十届金鹰奖优秀电视剧、最佳导演、最佳原创音乐三项提名,并斩获最佳原创音乐荣誉。

以“三千孤儿入内蒙”为题材出版过不少作品,有宁才导演的电影《额吉》和电视剧《静静的艾敏河》,还有萨仁托娅老师的《国家的孩子》、马利老师的《三千个孤儿和草原母亲》等。我试图在我的写作中挖掘出新意,几次深入草原采风,听到了许多国家孩子的人生故事,我深深体会到个人命运与国家气运的相伴相依、福祸与共,我将这种感受写进小说中。如今回望创作历程,还是觉得自己的感受是准确的,这个主题选对了。

我做职业编剧十七年了,白天我习惯在咖啡馆里写作,戴着耳机坐在人群中写着他们的故事,很接地气。寂静的深夜,我继续坐在书桌前与剧中人抵死缠绵、死磕不休,似乎时间早已停滞,常常写到大脑电闪雷鸣、鲜花盛开而肉身负重累累、疲倦不堪。有时,身体瘫软在床上了,大脑却依旧清醒地滴溜溜转,和剧中人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如此心力交瘁,而我却沉沦其中、乐此不疲,痛苦并快乐着,因为我知道,每一句在深夜里向剧中人问候的晚安,都是我在创作这条路上的攀登、提高,都是我在编剧这条路上的跋涉、升华。编剧就是这样的一份工作,每个项目都要一个人面对、一个人完成,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热闹与喧哗、虚荣与瞩目,都应该离编剧远一点儿。

最后,我想说,《国家孩子》对我意义十分重大,这是我第一部全身心投入且独立创作的剧本。之前我已经写过五六部电视剧,要么是与他人合作,要么技巧尚且稚嫩,直到这部《国家孩子》,这是一个我独自寻找角色并且和角色一起成长的过程,这也是我最刻骨铭心、最深情、最喜爱、最优秀的一次创作,我很珍惜它。

2023年,我在《国家孩子》剧本的基础上完成了小说的创作。小说《国家孩子》由万卷出版公司出版。这部小说是我对过去十年做的一次总结。这个故事,我终于可以放下了。感谢采访过的那些国家孩子们,有幸聆听和书写他们的故事,我很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