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舌尖上的中国”一语带着明知故犯的违背科学常识的先天错误(味蕾根本不在舌尖上),借助电视传媒传播开来之后,一个新的百搭套语立刻风靡一时,风光无限。“舌尖上的××”,一时间衍生出了叹为观止的各式各样的流行性话语,替代其中的×ד主词”的,包括各类地名以及具体而微的“浪费”、“故乡”、“诱惑”、“经济”、“技能”,几乎所有的名词,都可以加塞到这一个语词结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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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之所以流行,我想,它关键一点,是注重细节,注重形象,可以说,它的细节就是一个形象——“舌尖”,以“舌尖”这一其实并不能代表人类对美味的感知器官,来挂一漏万地喻示美食文化,再由这一文化,与其它的文化板块发生沟连、挂钩,从而达到了耳目一新、形象生动的效果。

其实,这一个结构其实古已有之,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与感兴趣的表达方式。比如,“枪炮中的玫瑰”、“悬崖上的百合”、“雷场上的相思树”,都可以看成是这种结构的孪生前辈。

那天晚上,我骑车回家。每一次回家的路,都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这也是我回家时,所经道路最为复杂的一个地段。每次经过这里,我都察颜观色,加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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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绿灯在十字路口撑起来的四个不同的角度,有条不紊地明灭着。但我关注的,却是其中的两个红绿灯,那就是我的前方与右侧的那个红绿灯,因为这两个红绿灯,决定着我能够找到穿越马路、到路的另一端的机会。

右侧的绿灯亮了,对面是一盏红灯,趁此机会,我急忙走上斑马线,骑到马路的对面去,然后我的关注焦点,会移到前面的那个红绿灯,一般情况下,稍等片刻,我会在那盏绿灯亮起的时候,再度越过一个斑马线,到对面的路上去,之后,我回家的道路就再也不会受到红绿灯的狙击了。

就在我听从红绿灯的调令的过程中,我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一本什么书中,写过“红绿灯”的感受的。

想了好久,我终于隐约地记得,这应该是茅盾《子夜》中的一段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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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急忙把书架上的《子夜》给翻了出来,果然,茅盾在小说中,借助初次进入上海的吴老太爷的眼睛,记录了红绿灯在一个陌生的眼睛中的诡异莫测的感受。

看看茅盾的精彩描写:

“……吴老太爷猛睁开了眼睛,只见左右前后都是像他自己所坐的那种小箱子汽车。都是静静地一动也不动。横在前面不远,却像开了一道河似的,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匆忙地杂乱地交流着各色各样的车子;而夹在车子中间,又有各色各样的男人女人,都像有鬼赶在屁股后似的跌跌撞撞地快跑。不知从什么高处射来的一道红光,又正落在吴老太爷身上。

这里正是南京路同河南路的交叉点,所谓‘抛球场’。东西行的车辆此时正在那里静候指挥交通的红绿灯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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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描写,好就好在,它始终把视角放在单个的人物个体身上,而这个人物,又是小说里行将就木的一个老人,他所看到的光怪陆离的大上海,都是他完全接受不了,小说将读者的视角接入到这一个角度,于是引领着读者,一起去感受了古怪的“汽车”、古怪的“十字路口”、古怪的“人群”,而因为吴老太爷对红绿灯又一无所知,所以,作者只写出了他眼里的怪,然后,又用“不知从什么高处射来的一道红光”来暗示“红灯”亮起,这一段描写,其实写的是今天再正常不过的街市里等绿灯亮起这样的事实,但是,在茅盾笔下,却有意将描写的文字,折射出吴老太爷“无知者有畏”的那种心态,表面上看,作者在装着“大智若愚”,将自己的智力降到吴老太爷的水平,但却逼真地写出了个体眼光里城市一角的变幻与神奇。它远比那些高高在上、一览无余的全知全能的叙述手法,更容易激起接受者的共鸣。

至少在今天,我看到了红绿灯,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茅盾笔下的这一段描写。

其实,《子夜》我从来没有有头有尾地读过,过去总觉得茅盾的文笔令人难以卒读,有这种感觉的,也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记得在一个回忆录中,看到毛泽东在评价茅盾时,也认为茅盾的语言缺乏魅力。然而,今天却因为一个“红绿灯”的缘故,我竟然相当顺畅地把《子夜》的第一部分,有滋有味地读到结束了。现在看来,作者在这一段描写中,收放自如地展现了三十年代上海的一幅立体布景,相当具有画面感,作者对细节的把握与刻划,达到了同时代作品难以超越的水平,即使在今天,小说里的对上海街市繁华的描写,还被其它的作品移用与效仿。前几天看到一本描写上海滩三大流氓头目的书中,有对上海街景的描写,直接模仿的就是《子夜》开头的那一部分内容。

文章应该以小见大,其实人生何尝不是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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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一个狭小的角度,我们都可以洞见人生的丰富与精彩,关键在于,我们是否会让自己有一个发现的目光,去寻找到生活的红绿灯在自己眼光里的折射,就像茅盾在《子夜》中,把一个简单的“红绿灯”写得跌宕起伏,妙笔生花。

因此,我想,尊重着个体的视角,学会用个体的视角,去发现生活中的闪烁与色彩,我们就会明白,世界无处不精彩,生活无处不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