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我放下了舒贾亚的家人,穿过以色列军队的检查站,花了数周时间在拉法的帐篷中,才得以离开加沙。这个决定至今仍然让我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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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月初离开加沙地带时,一股焦虑和愤怒涌上心头。即使此刻身处开罗,我的良心依然在挣扎:我怎么能够在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遭受苦难之际离开他们?我怎么能够让他们独自承受战争的重压,而我却逃往安全之地,试图将我自己从一片战争的废墟中拯救出来?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超越了痛苦和悲伤的极限。我离开的不仅仅是一片土地,更是离开了我的根基、身份和所爱之人。然而,在那关键的时刻,生存的必要性压倒了一切,即使这意味着我必须舍弃自己的一部分。

我担心,如果我不在的时候我的家人遭受任何伤害,我离开的决定将会成为压于我灵魂之上的永久的负担。但回顾过往,我发现我依然被一种解放的需要吞没,我需要去重建自我,修补心理创伤。也许我的旅程不仅仅是为了逃避,而是一个绝望的尝试,去修复我还剩下的一切,去拯救还能够被拯救的一切;这是我远离战争声音建立新生活的最后机会。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先帮助自己,就无法帮助周围的人。

以色列对加沙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六个多月,每一天它都在夺走我们的生命。这六个月里,有杀戮、饥饿、恐惧、流离失所和无家可归。这六个月剥夺了我们的一切,摧毁了我们的未来。战争不仅在精神上让人筋疲力尽,在身体上也消耗着我们。它是所有存在中最糟糕的事情。在战争中生活与其他生活完全不同;你内心支离破碎,却必须保持坚强,因为现在不是崩溃或思考一切为何发生的时候。你不能让战争浪费你多年来为了建设未来所作的牺牲和努力。我们必须承担的责任是巨大的。

“这个家庭必须有一个成员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这样我们的名字才不会从人口登记册上被抹去。”当我告诉父亲我在考虑离开加沙时,他藏着泪水说道。我突然希望我什么都没说。我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自私。我无法完成这次谈话,所以我走到外面,在加沙北部的废墟中漫步。我心中无法承受听到家人敦促我离开,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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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7日,以色列军队撤出后,巴勒斯坦人在加沙汗尤尼斯行走。(Atia Mohammed/Flash90)

当我穿过贾舒亚被毁坏的街道时,空气中弥漫着人们因为缺少天然气而点燃的烟火气味。我注视着人们疲惫的面容,他们肮脏的衣服和长长的胡须,我看着战争如何摧毁了他们的一切。我听到了排队等待水的人们的哭声。

我无法摆脱头脑中的声音:“离开吧,马哈茂德。这个地方不再属于我了。”为什么我每天都要早早起来排队取水,而不是骄傲地驾着我的旧车去工作?我想追求一个体面的生活,但这样的生活已经被剥夺了。无论加沙外面的生活有多么艰难,现在,它肯定比加沙要好。至少在外面,我可以感觉自己像一个人。

士兵炫耀他们的权力

士兵炫耀他们的权力

3月9日,当时钟指向上午8点,我为了从加沙北部徒步穿越到南部,通过拉法边境口离开加沙做好了准备。穿越以色列军队的检查站这个巨大的障碍压在我心头。怀着沉重的心情,我向家人告别,纠结于对自己决定的疑虑。为什么要踏上这个充满危险的旅程?答案被眼前阴郁的现实所掩盖,无处可寻,但我仍然踏上了旅程。

远处飘扬的以色列国旗让我感到不祥,我心里满是无助。当我走近军事检查站时,其他巴勒斯坦人也在那里聚集,一股恐惧和愤怒涌入我的血液中。以色列士兵所犯下的暴行在我眼前闪现。我听到的那些传言,那些被捂住的嘴窃窃私语的传言,让我心中充满了恐惧。那些关于毫无意义的暴力和不人道行为,关于被分裂的家庭,关于生活被占领者无情手中摧毁的故事。

仅仅想到要经过那些给我们带来如此痛苦的人面前,就让我感到煎熬,恐惧几乎要将我吞噬。然而,我内心也燃烧着一股坚定的决心,驱使我去直面前方的危险。因为在北部,战争的废墟中几乎找不到希望,只有一触即发的更多死亡和毁灭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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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28日,吉瓦提旅8717营的以色列士兵在加沙地带北部的拜特拉希亚执行任务。(Yonatan Sindel/Flash90)

当我走近士兵和他们的坦克时,我右手举着我的身份证,左手拿着一面白旗,默默站着,祈祷着平安通过。其中一名士兵喊道:“一次只能过五个人。其他人必须等待他们通过,然后再过五个。你明白吗?”

轮到我时,士兵盯着我,我孤身一人站在那里,没有家人陪伴。他掏出一支香烟。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的重量,是他对我命运掌控的无声暗示。他会施以怜悯,还是会释放他的残暴,就像他之前对许多其他人所做的那样?

“告诉我你的全名,”士兵坐在坦克上下令道。我报上了我的名字。他等了片刻,然后命令我向前走,不要回头。这感觉像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活下来了。

我继续步行大约一公里半。沿着道路,我看到一群以色列士兵,他们笑着吃着薯片。一辆军用吉普车靠近试图经过的巴勒斯坦人,然后迅速转向,吓唬他们,展示着他们对受害者所拥有的的权力。

浩劫日的沉重

浩劫日的沉重

经过四个小时的步行,我终于抵达了拉法市。迎接我的是残酷现实,与我心中所想象的景象截然不同。以色列军队保证加沙南方有充足食物和安全,然而事实与之相反,这里的生活极其艰难。我震惊地发现,这里的景象被成千上万的帐篷所占据,这些帐篷是流离失所的人们的居所,一直延伸到地平线。每一寸土地都过度拥挤,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个人空间可言。

拉法市的景象回荡着对1948年浩劫日的痛苦记忆,这是我祖父口口相传的真实见证。历史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提醒着我们巴勒斯坦人代代受苦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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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8日,流离失所的巴勒斯坦人在埃及与加沙地带南部拉法市的边境旁搭建帐篷。(Abed Rahim Khatib/Flash90)

生活在拉法市意味着沉浸在一个人口稠密的城市的持续喧嚣中,如今这里已经有超过150万人口,所有人都在与生存的严酷现实搏斗。每一个灵魂都在狭小的临时住所中默默地为生存而竞争,拥有帐篷周围三米空间已成为极少数人的奢侈。

我露宿在埃及边境的边缘。每天早晨,当我凝视着围绕该地区的铁丝网时,都会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被流离失所的现实;这感觉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监狱中醒来。夜晚异常寒冷,而雨水只加剧了恶劣的环境。我努力防止雨水渗入我脆弱的帐篷,而白天骄阳似火,让人难以忍受。

没有获取额外衣物的办法,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寻求庇护,我的处境变得愈发严峻。即使是公共避难所也已经人满为患,让我别无选择,只能与朋友共用一个小帐篷。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等待着获悉我被允许离开的消息,每一刻都充满了恐惧和不适。在33个煎熬的日子里,我甚至无法洗个澡来让疲惫的身体得到些许舒缓。随着日子一天天拖延,加上以色列在拉法市发动地面入侵的威胁,我的焦虑加剧了。直到最后,我终于顺利通过了边境口岸。

现在在埃及,无论我多么努力沉浸在新生活中,我过去在加沙的记忆仍然让我心如刀绞。过去六个月战争的阴影固执地缠绕着我,不断提醒着我留下的家人要面对战争的危险。想到我的朋友和亲人就让我深感内疚不已。每次听到加沙发生爆炸的消息,我都感到恐惧。我急忙去查看我的家人,但由于缺乏电力,他们并不总是能打电话过来,所以有时我要等上几个小时,甚至几天,才能等到他们的回复。身体上,我幸存了下来。但情感上,我仍然被深陷于战争中。

作者简介:马哈茂德·穆什塔哈 (Mahmoud Mushtaha) 是一位驻加沙的自由记者和人权活动家。
译者简介:曲子涵,耶鲁大学英语文学系在读,关注国际冲突与人权问题。
文章信源:+972杂志
信源简介: +972杂志成立于2010年,是一本“基于博客的杂志”,由 一群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记者、博主和摄影师”创建并拥有。他们表示,他们的目标是“对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事件提供新鲜、原创、实地的报道和分析”。主编是迈克尔·谢弗·奥马尔曼,副主编是前《国土报》编辑埃多康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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