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小学生作业辅导服务吗？”去海底捞前，我再三电话确认这件事。
电话那头的服务员耐心告诉我，在能协调过来的情况下，是可以把孩子安排去做作业的房间，安排人来看着孩子，力所能及回答孩子的问题，但不负责辅导超纲的题目。
“我以为是有专业老师驻场，服务员哪里有能力解答小学生作业？ ” 跟我一同 听完服务员解答的朋友，发出了质疑。
在这个寻常工作日晚上去海底捞吃饭是我的主意。 朋友的老公出差，一个人上班又要管孩子，累得喘不过气。 前几天热搜恰好看到佛山的一家海底捞可以提供小学生托管作业服务，我就建议干脆孩子放学之后打车去。 “把孩子交给其他人看一晚又不会怎样，我们也可以好好吃顿饭。 ”
朋友叹了口气，“他们要是辅导不出来，你这顿海底捞就要掐着秒表吃了。”
当天负责接待我们和孩子的领班简妮（化名）解释说，餐厅提供辅导孩子作业的服务，不是什么刻意的营销噱头，只是他们服务员都观察到，如今工作日带着小学生来餐厅就餐的客人，几乎没办法安心吃上一顿饭。
“上菜都没法上，小孩子作业一摆就占半张桌。”
只要是工作日，从傍晚开始就会陆陆续续有带着作业来“霸占”餐厅位置的年轻父母，有的可能是马上要送孩子去旁边培训机构上课来不及做饭；有的可能是约了朋友见面过生日，接了放学的孩子，干脆在餐厅摆起“作业阵”。
简妮说他们的员工观察到，有些父母连续辅导了孩子一两个小时，也顾不上喝上一口水吃上一口肉，辅导孩子的氛围总是剑拔弩张，服务员们不好意思上前去问是不是要帮忙烫点什么菜，看着汤锅里的汤煮得浓郁粘锅，原本切得整齐的肥牛早已解冻氧化出没什么食欲的样子。
26岁的简妮虽然还没成家，但非常喜欢孩子，过去也总是自告奋勇去担当餐厅里儿童游乐区的看管员。“店里幼儿寄存区可以玩拼装玩具，可以看电视和绘本，但只适合学龄前的孩子。这两年学龄前孩子越来越少，餐桌上写作业的小孩越来越多，我们就想着，干脆调整一下，隔出一个空间专门给孩子写作业，我们来看着，让大人安心吃顿饭。”
原本单纯的想法，没料冲上热搜。网上从到底是不是噱头，到海底捞服务员的学历，到小学生作业的难度，各方人士在互联网世界炒的面红耳赤，真正带着孩子来辅导的反而不多，有的只是接连不断，为了蹭热点来对着海报拍照的。无奈之下，餐厅撤走了海报，只在真的有电话咨询时，才继续表示：这个服务可以提供。
只不过，当真有孩子来的时候，简妮发现，自己能给到的帮助的确有限。
“上次有孩子问我：一片匀速生长的青草供给10头牛吃，可以吃20天，供给16头牛吃，可以吃10天。这片青草可供24头牛吃多少天? 我想了半天，只能回答那个孩子，要不要姐姐先给你拿点哈密瓜？”
”我妈跟我说了，我有两个选择： 上培训班，收获一个不快乐的童年； 以及，不上培训班，收获一个成绩不好，并且不快乐的童年。 ”
说这话的是朋友的女儿岚岚，四年级，扎着清清爽爽的马尾，紫色和粉色交叉炫光的书包里偷偷藏着两盒小马宝莉的卡，但谈吐成熟得如同一个小大人。
拗不过朋友对海底捞员工的不放心，岚岚最终还是跟我们一起坐在了常规区域。她和朋友并排，坐在里面，我坐在她们对面。正中心是我们点的麻辣和番茄锅底，两格清水留给一会儿岚岚的面条。羊肉牛肉和孩子爱吃的芝士龙虾饼放在两旁，还有一本作业习题占据了桌子的四分之一。
岚岚的面前，有她妈妈刚刚给她拿的水果和那个长得像妙脆角的零食。从入座到现在，她已经在妈妈的注视下先后完成了两本作业，这会儿正拿出一本蓝色封面的《数学小超市》，一边挠头一边念念有词地计算起来。
“学校作业其实不难，这几本都是课外拓展，然后晚上8点还有思维课的打卡。”今年10岁的岚岚，会演奏双簧管，中国舞十级，打羽毛球拿过全区的第六名，得过市里面的英语演讲比赛奖杯，现在被她妈妈诟病的最大问题是数学成绩上不去。“我妈只要一跟我讲数学题，我觉得她就要吃了我。”趁着我去拿菜她去上厕所的间歇，她偷偷地趴在我耳边“告密”。
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岚岚吃饭时密锣紧鼓地做作业。更多的时候，我跟她妈妈还是约在常见的写作业场所肯德基或者麦当劳，大长桌子上，埋头干作业的不止岚岚一个。薯条、圆筒，虽然写着写着都冷了，化了，但想起我们当年也是这么写作业的，视觉冲击就没有今天强。当真是作业本占据了小半个餐桌，而且，我们依旧没有能够好好吃一顿饭。
让我意外的是，岚岚却很喜欢出来写作业的。“在家我被骂得可凶了，在外面就不会啊。”小朋友的小算盘打得可精可精，外面不仅没有家里这么多规矩，“雪糕、巧克力蛋糕、炸鸡，写完作业什么都可以吃。”
几次服务员都会试图走过来，问她要不要点一份儿童套餐，岚岚也是不屑地摆摆手，说她要加大杯的奶茶，以及希望服务员小姐姐帮她再拿一些妙脆角。看着她在餐桌上努力思考奋笔疾书的样子，不得不说，和生活里坐在餐厅敲着键盘打PPT的大人没什么两样。只有当服务员拿着贴纸过来问要不要，她欢快着说要的时候，才“暴露”出真实年龄。
“但手抄报不能在外面做，我们这个假期要做两份手抄报！愁死我了。”咬着雪糕的岚岚突然想起什么，刚被食物治愈的心情，瞬间又添了层雾霾。
双一流大学毕业，在外企的做行政管理的朋友，虽然不喜欢让自己的父母插手育儿事情，却也无数次怀念起小时候自己和家人做作业的场景。 “以前就在家里麻将桌上做作业，赶紧做完得把桌子还给大人。 ”
如今女儿有价格不菲的学习桌和学习灯，朋友却发现再贵的学习桌，也不能消减孩子天然磨蹭的性格，到头来，还是挪到客厅餐桌上，随时被大人盯着写作业最管用。“我也安慰自己，说做作业就是个反人性的行为，小孩子拖拖拉拉在自己房间自己书桌上半天写不出两行字，再正常不过，但没办法，作业不会自己写完啊。她磨蹭到晚上，既耽误了睡觉，又没写完作业，这不是两败俱伤么。”
朋友不是没考虑过当全职妈妈，但舍弃不下自己努力了20年所成就起的事业和自我。我还记得岚岚三岁时，她胸有成竹地表示自己看了很多青少年教育的书，决定从小教导孩子效率至上，劳逸结合的观念，”每十五分钟为一个单位，然后分别定下星期、月、年要完成的目标。”
自我驱动力极强的她，以为自己的孩子也会像育儿博主那样，在科学的布局下按部就班进行，女儿也会在过程中习得她一样的自驱力，不断朝更好的目标自我成长。
然而孩子上了小学，一切理想镜面被打碎，生活回归到最传统的棍棒教育，“谁家的餐桌上没有出现过作业，都不算一个合格的小学生家庭”。餐桌旁边的零食柜，也进而堆满了各式各样她曾经鄙夷的零食，“写不好就骂，骂完以后就后悔，然后拿着零食，变着法子哄她，吃完她又重新得意起来，然后我又得再骂。”
几场轮回后，岚岚也变成了不再是一块糖果就能哄好的小屁孩。她开始吵架，开始反抗。朋友常说她不懂得知足 —— 能每天在餐桌上吃饭已经很不错了，别人家的孩子，电动车后座吃饭去一个个培训班赶场的，小板凳拿在培训机构门口当小饭桌的，比比皆是。
“你知道我们家现在最喜欢吃什么吗，麻辣香锅、炸鸡、小龙虾…全都是重油重辣的解压菜。”过去吃了十多年清淡饮食的朋友，也不得不在餐桌上做出最后的妥协。
看着满脸焦虑的她，高龄单身的我也插不上话。如果海底捞帮不上她的忙，那估计我就更帮不上了。“餐厅托管作业服务也不必要全国推广了，真要帮忙的话，就让国家多调配些能帮忙辅导作业的爸爸给每位妈妈吧，这样妈妈至少还能休息一下。”朋友给出了她能想到的最好解决方案。
海底捞的桌上，肉化了，汤干了，朋友只来得及匆忙吃下几口。我们跟服务员说不用过来再加汤了， 饭吃饱容易 ，只是作业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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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作者｜ 炒面三文治
编辑｜斯小乐 梅姗姗 视觉/创意｜BOEN
摄影｜《风味人间》第三季、 小红书@花卷是只喵、momo、水星、a迪、Miya果果妈、吴鸭梨本梨、小哈哈的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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