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坡闲人,一个20年前,在泰山脚下生活过的人。

第一次接电话是在1994年的暑假,邻居家的哥哥,初中毕业便去县城一家单位当了通讯员。通讯员在某个时期是非常有前途的职业。

邻居小哥当通讯员后,穿着也洋气起来,虽说只是出去半年,回来后说话都带着一种县城口音,我们村里人说一个人哭,通常会用那个人“吼”起来了,县城人则说别在这里“嚎”了,总之从字面意思看哭都是带着声音。

洋气的小哥,回来几天,穿着皮鞋、衬衫,仿佛还架着一个眼镜,不过他本来也是近视,让他原本考班级倒数的气质一下变成了学霸样子。

他跟我哥在院子里讲着他的经历,虽说县城离村子不过30公里,但在上世纪90年代那是非常遥远的距离,他留下一个单位的电话,是一张卡片,现在我知道那是名片,上面有他们的单位,还有他的大名,跟我哥哥说以后有事可以打电话。我不知道他们后来的情况,我哥大概是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再说全村也只有两三台电话,一台是村委会的,还有两台是煤矿上的,家庭电话很少见到。

某天哥哥在上班,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村长媳妇站在院子里喊我哥的名字,我出来说“人不在”,她说,“你快来接一下,县里的电话”。

我过去,紧张地拿起电话,没有声音。村长媳妇说,“还没打过来,我跟他说了,让他一会打过来”。

我紧张地坐在村长家的客厅里,他家客厅很大,电话上还盖着一块红布,电话也是红色的,村长在另一侧抽着烟。我看他一眼,赶紧转头,他跟他爱人说,“这娃娃是老刘家的老二吧”,村长媳妇说,“是呢,这二娃学习不错,是村里的尖子”。村长鼓励我,“好好学啊,给咱们争光”。

我点点头,心想这一会也太漫长了,电话终于响了,村长接起来,说了几句,我听出是邻居哥哥的声音,他很自如地跟村长聊天,终于说到我,我拿起电话,他说,“跟你哥哥说,赶紧办好身份证,我们过了八月十五就出发,直接去少林寺,这事别让村长知道,这是我跟你哥的秘密,你也给我保密,别让大人知道”。

我不记得我转告我哥没有,总之少林寺他们没去成,通讯员的工作很快也不做了,再之后他消失了很久。他的父母经常去打电话,打探消息,但终究没有结果。

几年后,我来到了泰安,家里还没有电话,我在校门口的公用电话亭里,用201卡给邻居家打电话,然后再转告父母,之后我家里也安装了电话,电话亭也多了起来,领到第一份工资,我立刻买了一张星通卡,站在泰山大街的电话厅里,翻着电话本,想跟所有人汇报喜悦,先告诉了爸妈,爸妈很高兴,但是他们着急下地干活,也心疼长途电话费,很快挂掉。

我打给部队复员回来在镇政府工作的大姨夫,他接到电话很开心,告诉我给人工作要敬业,听人家的话,别偷懒。

电话打给大姑,毕竟上学他们也给了帮助。电话过去后,大姑接起来迟疑了半天说,“有啥事么”,我说“没事,我找到工作了,不跟你们借钱了”。没等回话,我已经挂掉。

挂完电话,坐在电话亭下,看着来往的行人,胸口一阵翻腾,我终于嚎哭起来,从此之后的人生里,我没跟任何亲戚,拆借过一分钱。

许多年后,他们已经老了,来北京看病,住院,我全程陪同。某一天,他们在我工作的大厦楼下脱了鞋休息,被几个高大的保安劝阻,我下楼看到此景,他们仿佛委屈的孩子。

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卑微的小孩,我跟保安争论,而原本很高大的姑父、姑姑,也瘦弱很多。

说来更加诡异的是,在此之前的一天晚上,我梦见电话里跟我大姑父吵架,第二天真的接到了他们来北京的电话。

人生的事情,谁能说清楚呢,多存一分善意,心情都会愉悦很多。

来源:西坡闲人说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