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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083
华师大之夜
张 炜
一场风雪之后，来到沪上。这里又是奇怪的寒流。这里甚至比北方更冷。
刚刚开过一个讨论会。感谢朋友们为作品付出的辛苦，他们的阅读。
精神的聚会已经不多了。或许很多，但我觉得不多了。
一个智慧而正直的华师大教授让弟子来接我。那里有很多年轻学者、博士生。
寒冷的冬夜，他们已经在我的住处等了一会儿。路上很拥挤。我从一个聚会上匆匆赶回，接我的人已经在客房里等待了。
这个夜晚星光不亮，路灯微弱地闪烁，车子驶进沪上这所有名的学府。黑影里我觉得树木葱茏，那些常青植物很多。好像有一个落满了枯叶的浊湖。踏过桥，进入中文大楼。果然来晚了。可爱的朋友在这儿已经等了半个小时。当时我不知道将在这个热烈的场面里度过三个多小时。
教授主持了这场对话讨论会。
这里产生过不止一位优秀的作家和学者。特别是学者，他们曾经发起了关于“人文精神”的讨论，在中国知识界激起了极大反响。
上次来沪，计划中到华师大参加座谈。后来因为别的聚会而耽搁，至为遗憾。这里需要我领略和感受的东西很多。我读过很多这里的优秀学者所写出的有力篇章，从心里感谢和尊敬他们。
他们的纯洁的眼睛，表明了他们的纯粹的心灵。
讨论中更多的还是关于《家族》，关于“人文精神”、理想主义，关于近来各种各样的声音、莫名其妙的理论。
从一个寂寞之地来到这儿，时觉新鲜。在那里，没有电视，也没有花花色色的报刊。那里关于文化文学之类的传闻很少。只是到了一个拥挤的省会、到了沪上，才能听到这么多的声音。
我需要听到这声音。
我想把自己那个角落里默默劳作的一份心情带给这个东方都市的朋友。他们在这里学习、工作，有着完全不同于我的一些经历。这是一个最好的交流之夜和安慰之夜。无论一个人有多么复杂的心绪，我想我这个期望和愿望都不会落空。因为这是一所美好的大学，它培养了自己的卓越学者，它正从这里送给世界一个重要的声音。这声音很少有一个正直的人会说它是无足轻重的、无聊的。它让人尊重，让人静思，让人满腔热情和兴致勃勃。应该走进他们中间，有幸地参加他们的讨论。
他们绝大多数是比我更年轻的人，比我年纪更大者大概不过十位。有的提问是出乎意料的，表现着独特的见解；但他们都非常诚恳。我觉得这声音会把我引入新思考。在这里，在他乡异地，我都会继续这思考。
1993年的秋天，山东四高校曾经为我举办过一个“文学周”。轮流下来历时近一个月。那时我听到了一些年轻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包括具有挑战性的声音。九三年的秋天我不会忘记。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九三年总给我留下独特的印象。我甚至写了一篇短短的文章，叫作《九三年的操守》。我觉得一个人在九三年里应该有声音，应该有自己的训诫，应该是非常谨慎的。我觉得一个写作者，一个精神之路上的探求者、思索者，正遇到了空前的考验。这考验已经过去两年了。回头看，我并不觉得在这种考验面前完全失败了。我多少应是一个胜者，哪怕是险胜。我走过来了。不知对其他人是否如此？起码对于我，九三年是非常重要的……
在华师大之夜，我很容易又想起九三年的那些场合。白天和夜晚，友好的、挑战的、善意的、嘲讽的，各种各样的质询都有意义，都让人记住。
这个夜晚是润湿的、温暖的。友谊的温暖、交流和倾谈的温暖，驱散了四周的寒冷。在沪上，我常常感受到很多的友谊和信赖。从这个学府走出来的人，有很多将是我的同行者，大约也会有很多将与我走着完全不同的道路。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但这个夜晚会在心中凝固，对我而言尤其是这样。他们的友谊会伴我走远。
聚会结束，我的朋友甚至一直把我送到住处。天很冷，可是我心里感到了很大的温暖。
我是一个懂得和能够深藏记忆的人。我最难忘怀的就是真挚的友谊、热烈的气氛、真诚的话语，它们一旦发生，我就难以忘掉了。
我觉得这个夜晚从某些方面讲超过了前一天的“《家族》讨论会”。因为这儿更热烈更无忌也更内向；还有，这儿是一个夜晚，我们一起用精神之光驱走了黑暗，这儿很明亮。
我离开校园时想，到了春天，这里将变得更加美丽，茂密的植物会长得更好。
（图片来源：华东师范大学官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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