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正品味着“繁花”咖啡,忽然从里屋走出了极为熟识的身影——金宇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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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年来第一次出“沪”,孩子驱车载我去黎里古镇,去看金宇澄的“繁花书房”。如果说黄河路接住了《繁花》电视剧版的泼天富贵,那黎里则有原著小说的“不响”气质。一条清澈的河穿镇而过,两边廊棚沿河伸展,游人不拥不挤,古镇清幽安静。

“繁花书房”有点难找。我们起始将古镇上最具“网红相”的一座白色三角形西洋建筑误以为是书房,兴冲冲跑去一看,竟是一座还未竣工的玻璃房。正向路人打听,一位本地老婆婆热情招呼:跟我来!她放下水桶,示意我们跟随。几个门面一过,她朗声说:喏,到了,这就是。这就是?路人一个眨眼就会错过的。门扉窄小,与左邻右舍的民居无异,连个大招牌也没,只有钉在门边一块约两个手掌大的“繁花书房”四字对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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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金宇澄的祖宅,金的太祖母、祖母、父亲均长居过此处。和传统古镇上那些如晦如暗的故居、纪念馆迥异,这里每一进院落、每个展室均色泽明快,光线柔和,风格现代,却能让人在明亮与安宁的今天,回望风雨飘摇的昨天:祖屋的变迁、父母的人生跌宕、五年重修这五进院落的大不易。唯一一间光线稍暗的“回望”厅里,有许多珍贵的家书、手稿,包括少年金宇澄写给曾失去自由的父亲的信……

及至那间阔大高敞的书房,我有了误入图书馆的惊诧,满屋满墙的藏书,铺排于高耸的书架,随手抽看,有些我家也有,有些却从未读过。了解一个人、一代人的所思所想,莫过于看看他、他们读过些什么书,便可知晓个大概!

在后院旧宅留存的一口小井墙边,有一扇窄窄的玻璃门。无意中一瞥,你猜我看到了谁?金宇澄!他正与一位年轻人急切严肃地说着什么。惊喜里,我不假思索朝年轻人打起了“手语”:我想向金先生致意,打个招呼;他回我的手语是坚定的回绝:我们在谈正事,请勿打搅。此时,金宇澄或许也瞥见了我们。

近在咫尺的奇遇就这样结束了?失落,且羞愧:又不是小年轻了,还追星?面对女儿的劝慰,我内心释然了,书房才开,诸事繁多,难得来一次黎里的金先生哪有工夫接待每个参观者?我俩又复返展室,查漏补缺地看了个遍。

近午,我俩坐在阳光温煦的天井里,品味着“繁花”咖啡,忽然从里屋走出了极为熟识的身影——金宇澄!他快步走到我跟前,伸出双手:刚才有些事,欢迎来书房!我脱口而出:崇拜你啊,写出了《繁花》,我看了两遍。他连声谢谢,笑眯眯地和我们聊起来。

机会难得,我当然要问读小说时最好奇的问题:小毛夜遇汏衣女,是不是魔幻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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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桑胜月(右)及女儿张弘(左)和金宇澄(中)合影

没想到他居然说这是别人告诉他的真事:一部小说里最打动人的就是来自生活的真事。他说,写作并不神秘,关键是要写你自己最熟悉的那段“真事”。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不少故事,但可能只有那么一段故事值得书写。不要因为太过熟悉而一笔带过,反倒要写得更细致,让读者看了也宛如亲历一般。我听着,想着他在《繁花》里的娓娓道来,想到这间书房里对往昔的一一展示,正是这样的细致,把我们带入了他人生中最宝贵的多段故事啊!

不过我也感叹,写作是年轻人的事,年纪大了就只能读别人的故事了。没想到金先生说,越老越有经历,越有故事可写。他还举例,一位在外交界工作了一辈子、译著也颇丰的女士,如今已是“90后”的她,正在书写人生故事。

我告诉他自己偶尔在“夜光杯”上也写写短文。他一听就好高兴:我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刊登在“夜光杯”上的!又加了一句,自由投稿,没有一个编辑认识的!他郑重地说,《新民晚报》“夜光杯”是块好园地,很多人都是从这块园地走出来的。

我最后还是道出了心中所想:门口的牌子太小了,要挂大的,更要宣传宣传。金宇澄顿时轻声道:不要挂大牌子,更不要宣传,这样就很好。嗯,这才是一本书里写了1000多个“不响”的作家。

告别时,金宇澄邀我们在老屋的墙前合了影,至于旁边年轻人录下的小视频,他关照:随口说说,不要发出去哦。

好,不响,晓得的!(桑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