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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刚师范毕业,被分配到杨庄中学代初二的数学兼班主任。

杨庄是全县比较偏僻的公社所在地,沿着一条从西到东的沟往里钻二十多里地便是。村子座落在山脚下,村边是一条小河,学校就在离河一千米左右的地方。

学校有四排砖窑,两排是教室,两排是宿舍。墙是土的,留着一豁子,算是大门。

第一次上班,远远地看见大门上挂着一幅标语:“欢迎郭老师来校工作。”离大门还有十几步远,就有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迎了出来。他留着小平头,密而黑的头发直竖着,穿一件白色半袖衫,一张铜盘似的脸挂着笑:“我姓李,是这儿的校长。”接着硬接过自行车,把铺盖搬到一个砖窑里,放到炕上,对一个年轻人说:“守信,去打点水来,让郭老师洗脸。”接着又给我倒了一杯水。“初二没数学老师,你就代数学吧,再把班主任兼上。”又说:“郭老师,你就和守信一起办公,他是我弟弟,代初二物理。”他抽出一支凤凰,我说不会,他又装进口袋。“你是恢复考试制度后来的第一个师范生。好好干,这里条件不好,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守信,教学上多和郭老师商量,休息一会带上郭老师去吃饭。”

初来乍到,我着实被李校长感动了,恨不得立刻投入工作。

“报告,”一个怯怯的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开开门,是二小和别的两个学生。我问有什么事,那两学生红了脸,扯了扯二小的祅襟子:“咱们走罢。”二小迟迟疑疑地看了我两眼。

“有什么事,只管说。”

二小他们这才进了屋。

“郭老师,您看这道题怎做。”

我拿过一看,是道物理,便有些不悦:“李老师呢!”

二小吞吞吐吐地说:“李老师一下课就走了,同学们都不敢问他。”

“那我试试看吧。”

题总算做出来了,杨小二看着兴奋得脸都红了:“对!是这样,我觉得李老师讲的不对,可自己就是做不出来。”

“怎么,李教师讲过了。”

“嗯。”

我感到很不踏实,仿佛偷了别人的东西似的。

“郭老师,您真好,不象李教师,不会硬装。”

我立即制止:“二小,对教师要尊重,怎么能这样。李教师教了这么多年书,比我有经验。”我把书递给他,“不早了,回家吃饭去吧,下午还有课。”

二小他们一出门蹦蹦跳跳地跑了。看着那精精瘦瘦的身影,心里不由的生起了一种爱怜之心。

有一次,二小和别的几个同学来问物理,李教师皱着眉头把题看了一遍,就发脾气了:“这么简单还不会!下去好好看看,自己先做,万一做不出来,再来找我。”孩子们个个都垂了头,怯怯地走了。

孩子们一走,他倒忙活起来了,又是翻箱又是倒柜,拿起这本书看看,端起那本书瞧瞧,直忙活了半天。我问他做什么,他先只是笑,到后来才搓着手说:“郭纯,来,你看这道题怎做?”

我笑着说,“您不是说很简单吗?”

他甩了甩稀松油光的分头,张开两片薄嘴,神秘地说:“做为一个教师,在学生中要保持绝对的威信,不会也要装会。这样学生才服你,这是我多年来总结出的一条经验。”

我说:“谢谢你!不过你可是瞎鸟瞅了个秕麻籽,我对物理也只是凑乎。”

“那就凑乎凑乎吧。”

题我算是做出来了,并告他原来不很难。他没说什么,只是脸有些红。

“说!你为什么起哄?谁说我讲错了,嗯?”李守信那灰白干瘦的脸青筋绽绽,血红的嘴唾味飞溅,扬起手照着二小就是两下,立时二小的鼻子流了血。孩子定定地站在那,任凭鲜红的血从鼻孔滴到地下。

我感到心惊肉跳。我从小怕见血,有一回碰上杀猪,好几日吃不下饭。

我说:“李老师,到底因为什么?”

他回过头来,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因为什么,你问他!简直是无法无天,课堂上竟喊叫说我上次讲错了题,弄的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今天非让他说出个所以然。”说着又是两脚,且将一张紧绷着的脸换上了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二小的两膝一软跪了下去,但随及又站起来,紧咬着嘴没有开口。

我真想站出来向李守信说明是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却是:“二小,你要尊敬老师。”“李老师,和孩子一时也说不成个甚,教训教训就可以了。“

他冷笑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即朝二小喝道:“下去,这次算便宜了你!”

又过了几天,下午放学后,校长叫我到他家去一趟。

校长家的炕上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四样菜,山药丝、粉皮、肉白菜、花生米。我一进门,校长赶紧从炕上跳下来,铜盘似的脸放着光,拉我坐下。

“自你来,还没顾上请你吃顿饭。以往,每新调来个老师,总要请几顿拉拉家常,今年算是迟了。”接着先给我到了满满一杯,给自己也倒了杯举起来说:“把这一杯干了。”说着一扬脖子很利爽地将酒送进肚子。我平常是不喝酒的,但今天看来不喝是不行了,也拿起来一口灌下。顿时一股热辣辣的气味直刺喉咙,泪水也随之涌出。

李校长又倒起一盅,说:“初喝酒,不难为你了,能喝多少喝多少,吃好喝好为原则。”

我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山药丝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李校长将肉白菜给我跟前挪了挪又呷了一口酒说:“你来这两个多月,学生对你的反应不错。”

我说:“我知道我年轻,还有许多毛病。”

“工作中出点错,谁也难免。我在教室外听你讲过几次课,总的说来不错,只是觉得课堂秩序有点乱,同学们张一言,李一语,听起来有些糊涂。“

李校长的嘴停下来,笑了笑说:“年轻时,都有股闯劲。”他的脸有些红起来了。

“我是六四年师范毕业的,分到咱县有名的高小带了语文,还兼着班主任。数学老师叫王国斌,是校长的小舅子。有一天他请了假,正好有几个学生来问我数学,我年轻不懂事,就给那几个同学讲了。就为这王国斌跟我吵了一架,后来我就被调出了那所学校。到了这,一住就是十几年。”

院里的钟当当当地响了起来,和这屋里打打打的钟声合在一起,使人觉的那么的单调和乏味。

我站起来说:“李校长,这节是我的辅导。”

李校长又给我倒了一蛊,“咱们把最后一蛊喝了。”

我们一起把它喝了,这一次觉得没上次辣,但比上次苦,头也有些晕晕糊糊了。

梦中好像觉得有人敲门,睁眼看时窗户已是一片雪白,看看表已八点钟了。要是以往窗户已被太阳染成金黄,袅袅钟声早该在空中飘荡。然而今天却是出奇地静,仿佛这世界也已沉沉入睡。我想穿衣服,可脑袋还是那样的沉,太阳穴隐隐作痛。想了想,才记起今天是星期天,于是更加裹紧了身子。

半年一次的统考已经结束了,成绩已经汇总出来,我代的数学在全公社得了第一。我既是兴奋,又是辛酸,星期六没回家,约了几个朋友,买了两瓶酒,喝了一顿。

“打打!”

停了一会又是“打、打!”

“谁呀?”

“郭老师,是我,二小。”

我穿上衣服,开门一看,二小身上满是雪,连眉毛和头发也是白的。

我拿来笤帚,给他扫了身上的雪,问他早早地有什么事。孩子抖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打开递过来说:“郭老师,这是我物理卷子。”

我看了一下,才61分。我知道他各门功课比较扎实,数学得了93,全公社第一。

“郭老师,我的卷子看错了,李老师呢,能不能改一改。”

我拿过卷子看了一遍,发现上面做了一半。我说:“你没有做完呀!”

“在背后”

我翻过去看了十分正确。

二小放下卷子,开门就走。我喊“二小,不下了再走。”

“不怕!”

看看那消失在茫茫雪野中的身影我很感动。

“李老师,你看二小的卷子是不是错了。”

他的脸马上猪肚似的,草草看了遍“题没做完。”

“剩下的在背上嘞。”

“肯定是添上的。”

我把二小叫来。“二小,这后边的是不是添上的?”

孩子噔着一双眼:“老师,您不信我?”随及垂下眼脸,“郭老师,不用改了。”说罢拿上卷子要走。

“放下!”李守信用低沉然而绝对威严的语调说。冷笑了一声,拿上卷子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又阴了,且不时飘下几片雪花。

墨一样的夜吞没了一切,一片一片的雪花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我从厕所出来准备回宿舍,却碰上李校长:“郭纯,开会。”一股冰冷的风直透心窝,一张阴沉的脸在眼前浮动。

“今晚咱们开评模会,希望大家都认真地考虑考虑,把真正的模范评出来。”李校长停了停,点燃一支烟,接着说:“本学期就要结束了,大家都出了不少力,为学校在社会上赢得了荣誉,我谢谢大家给予我的支持。按说大家都挺辛苦,可县里只给了我们两个指标,因此评选时更需要认真细致,注意到方方面面。否则不仅起不到好的作用,还可能引出坏的结果。”李校长喝了一口水,“为了选出的模范能充分代表大家的心愿,通过和许多同志征求意见,决定投票选举。”接着转身对李守信说:“把票发下去。”

唱票过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虽说我并不十分看重荣誉,但我希望我的劳动能得到大家的承认。我控制不住我,脸上发热。同时我还看到李守信那张拿票的手也在不住地抖动,干瘦的脸红了起来。

结果我和李守信并列第二。

办公室一时出奇的静,我的脑门上仿佛箍了一层东西,耳朵里如炮竹响过之后。李校长手里捏着杯子摆过来弄过去,李守信的脸已由红变白,并挂了一丝不自然的笑。教师们有的抬头看窑顶,有的两手托肋,眼睛迷糊着,还有的把头埋在胳膊窝里,也有的用手不住地摸着下巴……

李守信散了一排烟,屋子里便烟雾腾腾,使人昏昏然。

李校长吸了一口烟,清了清嗓子,“守信和郭纯的票一样多,我请示一下,如果再能要一个指标就全上,要是不行,咱再合计合计。“

以后的几天,守信待我出奇的好,硬拉我和他去喝几盅。吃中间,他说:“我真羡慕你,吃着公家饭。不象我,民办教师,甚时不想要了甚时回家种地。”

我说:“你已工作了这么些年,又有你哥,怕甚。”

他说:“我哥顶甚,比他有关系的多的是。再说这几年转正条件很多,年限,考试成绩,奖状,荣誉证书。去年转了一批,凡出地模范破格转正,出县的也能加几分。”

他又呷了一口酒,“要是我得个出县模范,我哥也好出面”

我说:“那你就争取嘛!”

“争取是得争取,所以我求你这个模范你就不要和我争了,把它让给我罢,过两天开会时你表个态。”

听他这么一说,我确实有些可怜他,可我还是不想放弃。我刚参加工作,得个出县模范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如果再过几年,我想也许我会让给他的。于是我说

“选你不选你,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保证我投你一票。”

“算我没说,其实我应该想到。”说完饭钱没开就先走了。

“郭纯,来,坐下。”李校长招呼我。

“刘二小的卷子是怎么回事?”

“ 阅错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添上的?”

“我相信他。”

“相信不是证据,现在的孩子鬼的很。”

李校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跟前:“你还年轻,办事要考虑周全些。最近有些教师反映——”李校长故意拖长了声音,“说你爱出风头,当教师不好好当,替学生理发。说你爱串门,深更半夜才回校,我知道你是为了工作,可也要注意影响。”

我的血直往脸上涌:“李校长,你相信?”

“我只是提醒提醒你。就拿二小的事说,有些教师就很反感。有的说你争名夺利。还有的说你和二小他姐。我想还是把事情弄清楚的好。要真是他添上的,就严肃处理,叫其他同学引以为戒,要不是他添上的,也好让其他教师引起注意。”

以后的几天,他们便天天让二小承认是自己添上的,孩子不承认,他们便罚。每天,别的孩子还在温暖的被窝里,二小就不得不在校长办公室门外反省,下午别的孩子都离校了,二小还不能回家。仅仅几天,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变得沉默寡言,好几次我发现他呆呆地站在那仿佛木偶一般。

这样过了几天,学校便没了二小的影子。

又过了三四天,我收到了孩子捎来的一封信:

郭教师:

我再也不能到学校去了,我对不起您,要不是因为我您肯定能当模范。

我再也忍不住,泪不住地往下流。我想告诉他,就是没有他我也照样当不成模范,同时我也实在不想当模范了。我要去找校长,告诉他只要二小能念书,模范我可以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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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第二次评模会上,李校长高度地赞扬了我。说我办事认真,坚持原则,说我品格高尚云云……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