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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瞿中华

新世界

黄黑妮

父亲想起个什么要干的事,立即就动起来,就算98岁,也一点没改。

十余年前,眼睛似有不妥,问起才说有点不清楚,原来是白内障引致几乎看不清了。一个机缘遇到了当时被尊称“胡院长”的力中,检查之后立即安排手术,操刀的是丁大夫(璐琪),三分钟做完手术。这么着,父亲痊愈睁眼看到的是一个新世界,一切都明亮起来,用羊毫小楷写的字越写越小,得意的当口会把力中、璐琪邀来观赏。

眼睛亮了,父亲画得就更带劲。九年前的一天,柳兄拿来朋友的宜兴壶,让父亲画了请人刻完,带过来看一看效果。“木刻的刀法全出来了,自己也弄几把壶该多好。”于是两个月后就到了宜兴,上午写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下午画壶。小友超仁和我往返于画壶的所在地和刻工专家的作坊之间,柳兄穿插其中协调着,一个月后,一行人带着一百余把“水浒人物及其他”宜兴壶浩荡返京。

壶,除了水浒人物还有花卉、动物。朋友们来看都说好,但之后放进盒子塞到床底下总觉着有点不忿,这就生出了办个展览的念头。

办展览需要先出本画册,需要设计、摄影。几经周折,出现了两位年轻人,一为美编设计比目鱼(实名瞿中华),二是艺术作品摄影师杨超。二人进场工作,很快有了初步的设计。

电脑设计图摆在眼前,父亲先是愕然,真是一个没想到啊,然后开怀地笑着……在“水浒人物及其他”展览及画册的序言中,他是这么写的:“给这本小册子以笑容和个性的是几位有见识的快乐的年轻朋友,他们哪里像个编辑?是这一百多把茶壶和我的舞伴。和着拍子互相欣赏的跳舞,一种团圆的欢欣活动。”

2019年着手为木刻展“入木”做准备,面对三百多块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木刻版,凤凰开咖啡馆的吉夫、超仁两兄弟,眼科医生力中、璐琪,摄影师杨超,设计者比目鱼,不知怎么的都凑到一块儿,老师傅教授如何印制木刻,这帮人认真听讲,三百余块木刻用宣纸印出来,力中和超仁已开始创作出不下十幅木刻作品了。

2021年疫情略为缓和的时候,千里之外的朋友生怕闷坏了一向活跃的96岁老童,特推荐一编辑小友小琴来家里,计划把父亲80余年写的诗整理出来集中出一本诗集。这么一来二去,《见笑集》出完,又出《见笑集》插图版。小琴来此,犹如回家一般。得了些好吃的,父亲跟我商量:“这次邀谁来呢?”小琴总是我们的第一人选。小琴快到了,父亲又会问我:“准备的量够不够呢?”我们都知道,小琴带来的只是好胃口的吃东西的开心,还有感染其他人的笑声。跟她在一起,你怎可能愁眉苦脸。

父亲不可能在万荷堂站着画了。为了让他完成《煞风景》这幅四米乘三米六的大画,杨超设计了一张五米长的桌子,并搞到一个能进屋的液压升降机,内置椅子一把。他伙同超仁将画移到桃花源,每到一个节点,老师傅需要看一下画的全貌,杨超和超仁就用某种令老师傅一点都不费气力的方式让他端坐于椅子上,升降机缓缓升起,老师傅稳坐,甚至站起来,俯视着自己的作品,日复一日,终于完成了《煞风景》。

父亲身边聚着一帮年轻朋友,干什么的都有,招之即来,几日不见还会想念,跟我琢磨,找个什么理由把他们弄过来聚聚?招待客人的菜谱需要讨论,也成了我们开始高兴的起点。父亲也会感叹:“这帮朋友以后也还聚在一起该多好呢!”

2023年秋,我们这一伙人居然凑到一起,到桂林参加“入木”木刻展的开幕,类似当今的团建。“入木”木刻展移师青岛,这几位朋友过去协助,杨超体力不支病倒。我这才醒悟,杨超、比目鱼,我们是八年前认识的,那时的小伙子如今已近知天命的阶段。

我们这一伙儿,说起有点小得意,继续在一起,琢磨着怎么干些既有意义又有趣的事。除了全力以赴办好“黄永玉作展”。

“我们在一起,大家有事做”。95年前,凤凰古椿书屋刚建好,五岁的父亲在新居的木板墙上用墨写了这么几个字,招来一顿打。想起这句话和我们现在做的事,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