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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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陈寅恪先生在《清华学报》六卷一期刊发了《三国志曹冲华佗传与佛教故事》一文,后来收录于《寒柳堂集》中。该文主要是通过考证,认为三国时期曹冲称象为假,华佗则是天竺人(“五天外国之音”),彻底把过去的结论推翻。

那么陈寅恪先生的考证依据是什么?究竟能不能站得住脚?我们就来看一下陈先生是如何论证和考据的。首先陈先生确定曹冲、华佗确有其人,并引用《三国志》关于曹冲和华佗的记载,其中关于曹冲的生卒没有异议。对于华佗,陈先生认为“夫华佗之为历史上真实人物,自不容不信。”先确定了二人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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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陈先生摆出其论据,指出曹冲称象故事为佛教故事记载然后附会,华佗为天竺语的音译,行医故事也是佛经有之,因而应为天竺(今印度)人士。总之曹冲和华佗都和天竺有关,具体论据我们分开来,先说曹冲。

《三国志·卷二十·魏书·武文世王公传》记载:“邓哀王冲,字仓舒。少聪察岐嶷,生五六岁,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时孙权曾致巨象,太祖欲知其斤重,访之群下,咸莫能出其理。冲曰:‘置象大船之上,而刻其水痕所至,称物以载之,则校可知矣。’太祖大悦,即施行焉。”这是曹冲称象的故事来历。

一、陈先生认为:曹冲称象故事为虚构,其最初源自佛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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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舟称重古已有之

陈寅恪先生引用南宋叶水心《习学记言》中的论点,认为曹冲聪明为真,称象之事则在过去算术中就有之,因而为妄饰。具体依据为南宋吴曾在《能改斋漫录》卷二记载的“燕昭王用浮舟测量大豕”的故事,说明早在战国时期就有了,只是曹冲借用。

我们把《能改斋漫录》抄附如下:“朔人献燕昭王以大豕,曰养奚若。使曰:‘豕也,非大圊不居,非人便不珍。今年百二十矣,人谓豕仙。’王乃命豕宰养之,十五年,大如沙坟,足如不胜其体。王异之,令衡官桥而量之,折十桥,豕不量。命水官浮舟而量之,其重千钧,其巨无用。”云云。乃知以舟量物,自燕昭时已有此法矣,不始于邓哀王也。

2、印度佛经故事早有记载

在北魏时期吉迦叶和昙曜翻译的佛经《杂宝藏经》卷一“叶老国录”之故事以佐证:“天神又问:此大白象有几斤?而群臣共议,无能知者。亦募国内,复不能知。大臣问父,父言:置象船上,著大池中,画水齐船,深浅几许,即以此船量石著中,水没齐画,则知斤两。即以此智以答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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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口口相传,后人附会

陈先生也看到《杂宝藏经》翻译时间在北魏时期(386年—534年),要晚于三国时期陈寿(233年-297年)编撰的《三国志》近三百年,于是陈先生猜测两种可能:

①第一,因为佛经很早,并且有称象故事,因此早已经译出,然而翻译出来的佛经轶失了。

②第二,即便是没有译出,可是口口相传,流传到中土,所以别人附会。

4、中原无象,为民间文学

陈先生认为,曹魏属于中原,中原无象,大概是附会孙权贡献的事情混为一谈,应该为民间文学故事。具体论据陈先生没有列举。

二、陈寅恪先生的论证存在很大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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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先生,依据以上四个论据,得出结论,那就是“曹冲称象”为民间文学,根源是佛经中的故事,然后陈寿“以文饰之”。那么,陈先生的论据能不能站得住?笔者认为缺乏严谨,我们分析如下:

1、燕昭王称豕才是传说故事

战国时期燕昭王称豕,这是南宋吴曾在《能改斋漫录》中的撰述,然而并没有先秦文献予以证明。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看其中记载,豕者,野猪也,能够活到120岁,并且又在王宫养了15年。从现代生物学角度来看,似乎不可能,一般来说50年就很罕见,因而此事很难为真事。当然我们不能否定古人智慧,也许有利用浮力称重这种现象,只能说燕昭王的故事,属于宋人杜撰。

2、关于佛经有记载,陈先生就不是考证了,而是猜测,完全脱离了科学论证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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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晚了几百年的昙曜翻译的《杂宝藏经》中有“称象”故事,就说几百年前的“曹冲称象”为抄袭后人,这实在牵强。陈先生给出的理由是佛经早就有之,已经翻译出来,只是佛经轶失了,或者是口口相传到中土后,陈寿奉承曹冲而美言。

那么,我们要问,凭什么陈先生这样认为?毕竟没有梵语《杂宝藏经》版本存在,不能证明早就有之。再则,我们为何不能认为,是当时翻译的昙曜,为了能说明佛经经义,从而把曹冲称象的故事附会到佛经上去?毕竟后代很多翻译的佛经,经常把一些民间故事杜撰到经文故事上,以宣传佛法,这有很多例子。

其次,即便是佛经上真的有此类故事,而从佛教传入中土记载,在法显大师(334年-420年)前去西域求经以前,只有少数几部经书。《杂宝藏经》一直到了南北朝法显后才从天竺引入,而几百年前的陈寿是无法看到的。因此陈寅恪先生的猜测是没有依据的,哪怕是轶失也不存在。

3、中原无象,可是进贡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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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是哺乳动物,生活于多种生境,历史上亚洲象曾广泛分布于长江以南及河南中南部等地区。而在先秦,就曾设立象郡,《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汉书·地理志》中,班固于日南郡下自注说:“故秦象郡,元鼎六年开,更名。”“象郡”说明在秦汉时期,亚洲象在我国南方还是比较普遍,因象得名。

而曹魏时期,作为当时的名义上的正宗“天子”汉献帝,孙权进贡大象很正常。而有的文章认为建安五年,孙权只是“会稽太守”,建安十三年只领有江东六郡,因而境内不可能有大象。这就是笑话了,第一不能说没有,从现代生物学考古判断,当时长江以南有很多亚洲象分布。其次即便是境内没有,难道不能从象郡购买上贡给天子吗?!

因而陈寅恪先生仅仅以现在中原地区没有象,来论证古代不可能有,这就有点不科学了。况且,北京动物园现在就有大象,难道因为北京没有分布,就下结论北京不可能有大象吗?很显然这一论据缺乏力度。

4、陈寿会不会阿谀奉承?

陈寿是个严谨的历史学家,虽然《三国志》中,有的部分史料值得商榷,可是总体来说,陈寿不会专门阿谀奉承。因为陈寿在蜀国的时候,就因为不依附权臣黄皓,被多次贬谪。在蜀国被灭后,被曹魏重用,有良史之称。况且退一步想,如果陈寿想巴结曹魏政权,那么,何不把“称象”故事附会在魏文帝曹丕身上?而去“巴结”13岁就夭折的邓哀王曹冲?岂不是舍本逐末?!因而陈先生指摘陈寿“以文饰之”的结论有点过了。

(未完待续)

2020/7/30榆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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