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绵绵
导语
“要是不想去做头部，真的很容易被淘汰”。
不知道你是否有这种感觉？ 近日，停运、停服、停止开发这些字眼在游戏行业出现得更加频繁。
迈入6月，多款知名手游、单机相继宣布停运。除了迫不得已的广而告之，6月12日，在一个仅有300余人的玩家群内，群主兼制作人凤梨罐头选择平静宣布死亡：《风起洛阳》已停止开发，大家江湖再见。面对群内玩家追问，他简单回应“优化”原因是“大环境不好”，而《风起洛阳》“开发进展不及预期“、“属于暂时没有收益的项目”，同时表示自己已离职。
聊天截图
《风起洛阳》是一款魂类动作单机游戏，也是关键帧游戏工作室关于动作单机品类的初触电，还是火熊公司（化名）内部游戏部门中的重点项目，在2021年末由幻象公司（化名）投资立项，项目组成员约二十余人。
2023年公布实机视频后，《风起洛阳》曾被玩家称作“国产《仁王》”。今年3月，《风起洛阳》在Steam公布Demo后，玩家评价褒贬不一。Demo似乎成为压垮项目的“最后一根稻草”。5月底，公司撤资，项目面临“断崖式”优化。
说到国产动作单机游戏，近日 《黑神话：悟空》 价值1988的实 体收藏版被疯抢，业界似乎正被那只已无数次从五指山翻越的灵猴搅得无比火热。 但很难忽略的是，《黑神话： 悟空》是凤毛麟角，中途夭折的国产动作单机才是“大多数”，《风气洛阳》便是其一。
茶馆联系到《风气洛阳》的制作人凤梨罐头简单聊了聊。他表示，其实比起怨恨，他们为有研发动作单机游戏的机会感到幸运。但从交流中茶馆也能感知到，研发一款动作单机游戏所需要的“慢”与国内行业所追求的“快”之间，存在巨大的经验壁垒与认知鸿沟。
他希望通过交流，向大家去讲述一个小规模的单机游戏团队如何去做中型体量游戏，并且提醒做单机的开发者可以提前预见和避免哪些坑。
01
2021年年末：
欣喜若狂的立项
提到立项契机，凤梨罐头多次提及“乐观”一词。
在“宅经济”的助力下，2020年至2021年，游戏行业销售收入实现两年增长。《风起洛阳》便是在这样“乐观”的氛围中孕育而生。
《风起洛阳》是幻象公司的影游联动项目，IP源自马伯庸的小说《洛阳》，主张“一鱼多吃”，同时开设有电视剧、动画、线下VR游戏等多个业务方向。电视剧在2021年年末播放，讲述的是在唐朝武周时期，“探员”通过探案维护神都洛阳平安的故事。据凤梨罐头所述，因立项时电视剧已播放，游戏《风起洛阳》的内容和玩法与影视剧关联不大。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因“宅经济”在2021年年末逐渐消退。幻象公司也在同年经历了一次大规模裁员。其中，游戏部门因投资高、利润率不可控成为“重灾区”。这时《风起洛阳》立项，让凤梨罐头直言，“欣喜若狂”。
为何行业对动作单机的立项抱有热情，从《风起洛阳》在B站所发布的《致玩家的第一封信》中可见一斑——《黑神话：悟空》和《明末：渊虚之羽》分别在2020年及2021年首曝，在玩家间引爆关注度，因此，国产动作单机又在游戏行业成为体现“乐观”的特殊存在。
受到行业前辈激励，出于技术储备的目的，《风起洛阳》立项，成为火熊公司游戏部门的重点项目。“初期没有上线流水的压力，只是看能否把动作游戏的爽快感做出来”， 凤梨罐头说。
据凤梨罐头所述，尝试单机动作游戏研发，对于火熊公司及关键帧游戏团队都是“第一次”，团队成员是一群经验丰富的游戏老兵，大多从火熊公司内部转岗而来，具备虚幻引擎开发经验。同时，这是他首次担任制作人。此前他最早在2004年由3D美术入行，曾辗转福建成都上海等多地工作，后来加入火熊公司担任美术总监，在美术总台担任管理至今九年。
听起来挺顺利成章，但据凤梨罐头回忆：“其实我们一开始在公司内部找人还挺难的。”
“因为大家觉得不相信我们能够做出来。”凤梨罐头表示。此前火熊公司项目多为手游。
直到2022年下半年，首个Demo“出炉”才扭转了公司内部对《风吹洛阳》游戏的印象，让大家惊呼：“我靠，这游戏居然是我们公司做的。”
历时半年“招兵买马”，由二十余人构成的关键帧工作室终于成型。几经思考，他们决定将《风起洛阳》定位为：一款类《仁王》的ARPG游戏。
出于“乐观”估计，他们当时计划研发三年上线。
02
2022年1月：
研发“国产《仁王》”
在聊天中，凤梨罐头曾无数次表示，关键帧游戏工作室能够组建成功“很幸运”，唯一的问题是“人不够”——美术人员充足、但研发及程序缺额人数在十位数。
回过头看，凤梨罐头认为这个问题也为《风起洛阳》这款中型单机游戏的后续开发及优化埋下“隐患”。
他们不是没想过在程序和研发人员上扩充规模。有B站用户于项目裁撤后在官方视频后留言，表示曾应聘策划职位，在为“类《仁王》的表述”而眼前一亮，即使聊得十分愉快，因为只有实习职位作罢。凤梨罐头对茶馆说，的确各种原因很难招到合适人选。同时，游戏研发又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于是他们打算有机会再扩充人手。
在立项后，关键帧工作室成员分为两条腿走路——一面由策划和程序打磨核心玩法，一面由美术向前推进，整个过程历时一年。
为何初期将《仁王》定为《风起洛阳》的对标游戏，而非其它魂类游戏。凤梨罐头表示，虽然目前国内做类《只狼：影逝二度》的魂类单机更多，但“玩法规则越简约越难做，它建立在动作游戏的深刻理解上”。他认为对于开发动作单机的初创团队来说，很难靠短期学习达到这种水平。而《仁王》对于他们更像“一本大而全的教科书”，对标《仁王》能让他们做更多方向的摸索，打好基础。
最终，经过一年摸索，他们将《风起洛阳》的核心玩法划分为前期类《仁王》的爽快战斗，后期偏《暗黑破坏神》的“刷装备”玩法。做这样的划分，项目组认为“这样可以拉长产品的生命周期”。
2022年下半年，Demo雏形在公司内部广受好评，让团队也士气大涨。
随后步入2023年，《风起洛阳》进入量产阶段。同年10月，关键帧工作室在B站发布首个游戏实机视频，目前播放量为17万，共获得1800余条评论。
视频截图及相关评论
翻看玩家评论，可以发现大多数玩家对这款游戏持鼓励态度，但对国产《仁王》说法的观点不同——有玩家肯定项目组在“动作设计上下了功夫”，期待后期的优化与上线；但也有玩家表示从视频来看UI等设计关于《仁王》既视感太强，但似乎仅“学了个皮毛”。
“心情比较复杂，”凤梨罐头回忆，“收到了一些鼓励，但内心也有些忐忑。”
他忐忑的是，部分问题已在视频中表露。它们看似只是UI设计“既视感强”的问题，这些问题也在Demo中优化，但背后实际上是“与时间赛跑”的难题。
用凤梨罐头的话来说，“团队更像在‘走钢丝’，在没有太多试错成本的情况下，一旦犯错误，团队需要付出相应时间调整，多几次这种情况，项目在公司内部的受信任度便会降低。”
到了2023年年末，原定于上线Demo的时间节点没踩上。公司对《风起洛阳》的耐心，似乎也被逐渐耗尽。
03
2024年3月：
匆忙放出的demo
回过头看，Demo未经打磨便匆忙上线，应该是压垮《凤起洛阳》的最后一根稻草。
2024年3月，《风起洛阳》在Steam上线不限量Demo测试。因为缺乏新手引导，也让《风起洛阳》在新手玩家及核心玩家两头不讨好。不少玩家在游戏社区讨论提出许多问题：包括战斗数值导致难度过高、战斗反馈不连贯、闪退、缺乏键鼠支持等内容。游戏Up主在体验后，也开始对这款游戏提出诸多意见。
负面评价也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凤梨罐头说，其中最严重的问题是“数值问题”及“缺乏键鼠支持”。当时整体的感受是“多得改不过来”。但为尽快修改，根据Steam更新界面，上线四天后，项目组加班加点根据玩家反馈优化了敌人、玩家、特效、音效等密密麻麻、长达两页的更新条目。
更新条目
更新公告一角
过于匆忙的优化结果并不够完善。凤梨罐头就表示，数值有些“矫枉过正”。虽然玩家更易上手，也让游戏后期战斗变得过于简单。同时，项目组临时推出的键鼠操作方案，不适用于类《仁王》的“组合键“战斗玩法。凤梨罐头直言，在键盘上用组合键非常“反人类”。
组合键玩法（左键鼠、右手柄）
当茶馆问制作人是否预想过这些问题。凤梨罐头回答，其实有预想，但没有预料到问题会这么严重，测试玩家数量也比预想得要更多。凤梨罐头将其归结为：团队开发及上线流程经验的不足。简言之，测试量不足。
“比如负责设计的策划会习惯战斗方式，不断提高难度。有些问题一旦铺入量产阶段，策划及程序很难有充足时间再回头打磨核心战斗问题。有些玩法看似没有问题，只有拿出去测试才发现有那么多细节 （问题） 。 你会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多事情之前没想到。 ”
他做了很多反思和计划：
“如果没有准备好，确实不应该放出去，可以先做一个小规模的内部测试。”
“或许这些问题不是致命的问题，但是堆积起来，就变得致命。”
“单机口碑较难逆转，但如果项目存在，或许工作室还能拥有扭转它的机会。”
根据B站动态，2024年4月，《风起洛阳》工作室参加东方游戏文化周，并在B站动态的评论中回复玩家：请期待6月更新内容。凤梨罐头也向茶馆表示，更新内容包括“精力回收系统”、增加更多“破碎物件”，以及后期大版本更新中全新的键鼠操作方案。
然而，裁撤也突然在5月末降临。
6月翻看评论区，发现时隔两月闻讯赶到的玩家试探性留言：解散了？
只是这次没有了回音。
04
2023年5月：
突然到来的裁撤
相较两年半的研发时间，裁撤交接时间仅有一周。凤梨罐头表示，其实自己对于项目裁撤早有心理准备。
蛛丝马迹便藏在“项目汇报”中，自4月起，《风起洛阳》似乎便很少在内部进行汇报。等到上级领导告知凤梨罐头这件事时，“还没开口”，他就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他记得那天是午饭前，阳光挺好。
下午他通过HR约了会议室，成员听到消息满脸惊讶。 没有交流太多，“大家都在消化”。 直到最后一次聚餐，有人问凤梨罐头，“你会走吗”。 凤梨罐头回答： “一样的，我也会走”。 他心里也在想，“身为制作人，我问题是最大的”。
虽然裁撤来得突然，但还好，最后他们在聚餐后留下的是一张张“全员咧嘴笑着的照片”。凤梨罐头选了一张他觉得“笑得最灿烂”的照片。因为他认为：“不应该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最后没做到是很可惜，但是做的过程其实还是挺开心。”
这里仅表示互相是彼此的宝可梦（伙伴）
2023年6月12日，距离《风起洛阳》取消近一个月后，在经历了类似”失恋之痛”后，群主兼制作人凤梨罐头在群内留言，平静宣布项目的终结。
玩家感到惋惜，说“那群留着吧。”
05
国产动作单机路在何方
聊到最后，凤梨罐头说，体验过一遭后，他越发体会“动作单机游戏”是一个“非理智”和“需要为情怀买单”的产品类型。
毕竟相较二次元等抽卡游戏，动作单机游戏所创造的产出回报比并不具备性价比。凤梨罐头说，“但我觉得国内不应该只让二次元抽卡类游戏赚钱。开发组需要从单机游戏中去提取灵感，聚焦玩法，用技术和美术去铸造自己的壁垒和护城河。”
但显然，这不仅是个想法，更需要时间、经验、信心与投资。团队需要积累开发经验，不同平台的动作游戏玩家仍需培养。
2020年，《黑神话：悟空》横空出世，其首曝后带来的浪花始终未在海面上平息。在知乎平台，有玩家提出，如果三四年后，《黑神话：悟空》成功是否会带动中国单机游戏行业井喷式发展一次？
高赞回答是一个场景故事：
当我将这个问题交给凤梨罐头时，他 不认为《黑神话： 悟空》的成功，能为国内单机市场及中国游戏行业带来哪些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果说黑悟空成功之后，这样一个‘萝卜’能带动更多‘萝卜’成长茁壮，这才会 带来本质变化，影响老板在立项时的想法。 ”
在不知道的地方，或许有更多国内动作单机游戏在路上
最后回到开头那个问题，小规模的单机游戏团队如何去做中型体量游戏？凤梨罐头直言，他不推荐这样的配置，小团队需要控制游戏规模，否则容错成本较低、开发风险也更高。如果可以重来，他会考虑先建立小规模团队打磨游戏核心玩法，考虑清楚后，再投入量产。
但又涉及一个悖论，公司和资本或许不具备这种长期投资的耐心。
“大家之前都没做过动作游戏，无论是《黑神话：悟空》还是《明末：渊虚之羽》，大家面对的课题相同，只是可能我们刚做了两年，我们就停掉了。”
“但如果你说我要开发5年，我要几个亿的成本，许多项目从开始就得不到立机会。”
但他确信的是，“在当下，只是想活下来，你能够得到的资源就很有限，你能够做成的概率会很低。在较卷的行业，至少抱着做头部的想法。”
关于这些问题，凤梨罐头就暂时想到这了。对于之后的打算，凤梨罐头打算先保密。不少项目成员已经找到新工作，继续开启卷职场。凤梨罐头在火熊公司工作了九年，他打算先休息一下，接下来也许会私底下和伙伴继续打磨新的战斗玩法，也可能去厂商工作。
凤梨罐头说，接下来不会再去做传统手游，脑细胞似乎对开发动作单机产生了习惯。抱着遗憾，他希望有机会未来的工作和动作游戏有联系。
近日，风起洛阳群内有玩家说，“有投资老板想找制作人聊聊”，尽管《风起洛阳》复活的机会渺茫，但或许有新的机会呢？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