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人在没经历苦难之前,很难切实感受到什么是浮生若梦,什么是世事如水。

千古词帝李煜也是因为饱尝了亡国之痛,才懂得纵使曾经君临天下也不过是人间的过客匆匆。

过往的纸醉金迷是梦,曾经的富贵荣华是梦,以前的闲情逸致也是梦。梦醒人碎,落地成殇。

苏轼也爱说人生如梦,可他远没有像李煜一味沉溺在失去的痛苦里,而是勘破生活真相后,依然选择精彩地活下去。

此生黄州惠州儋州,苏轼接连遭贬于古代的蛮荒之地,还不忘开发出东坡肉、羊蝎子和烤生蚝等千古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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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有多难,想想现代人因为一些挫折就食不知味和彻夜难眠,就明白苏轼有多么强大了。

苏轼也痛苦迷茫,当他屡遭贬谪而思念亲人时也会哀叹: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可他懂得超脱苦难,与明月清风对话,用烟火美食抚心,在荒芜中开垦出希望,于风雨中练就成豁达。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苏轼站在黄州的赤鼻矶前,想到的是千古风流,是三国英雄,可最终都要流逝在滚滚长江里,唯有江月永恒。

于是,在个体的有限与自然的永恒中,他更想提醒自己,世事如梦不可追,无需内耗绊人心。

不管苏轼一生经历多少磨难与慨叹,底色依然是一蓑烟雨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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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飞鸿踏雪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宋·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苏轼生命中第一次与弟弟苏辙离别,就领悟到了人生不过是飞鸿踏雪,偶然留下痕迹。

公元1061年,二人通过殿试,苏轼被任命为凤翔签判,苏辙却因殿前言辞激切饱受争议,故以留京侍奉父亲为由婉拒任命。

从未分开过的苏家兄弟难舍难分,苏辙一直将兄长送到郑州才返回开封。途经渑池时他又触景生情,想到了五年前二人经由此地进京赶考的往事种种,便挥笔写下《怀黾池寄子瞻兄》。

在诗中,苏辙一方面满怀思念,相携话别郑原上,行人已渡古崤西;另一方面则慨叹人生无奈,共道长途怕雪泥,无言骓马但鸣嘶。

雪泥在苏辙笔下,本来意在感慨前途漫漫、人生艰难。可到了苏轼的和诗里,写出了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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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苏轼便安慰弟弟,人生不过就像鸿雁踏过雪泥,偶然留下爪印,旋即飞去,了无痕迹。

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又何必在意来往南北与东西呢?你看五年前我们一起投宿僧舍时遇到的奉闲老僧已化为骨灰新塔,还有共同题诗的僧壁已成断壁残垣。

这些不都是人生里的雪泥鸿爪吗,都会雁过无痕,水流无迹。与其苦苦回望,不如一路向前。

当初进京赶考前路艰难,马半路累死换成蹇驴一路颠簸嘶鸣才到达京城,最终不也一举中第。

如此雪泥不再是苏辙执迷的挫折与困境,而是人生偶然走过而又匆匆消逝的岁月痕迹。它是无常,也是规律,要在不确定中把握确定,在偶然中懂得顺其自然。

人生就该一路向前,切莫被这偶然留下的痕迹困住身心,而忘记路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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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萍水偶逢

分携如昨。人生到处萍飘泊。偶然相聚还离索。多病多愁,须信从来错。

尊前一笑休辞却。天涯同是伤沦落。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

—宋·苏轼《醉落魄·席上呈元素》

当苏轼经历了更多别离,才明白人生就像水上浮萍,漂泊无依又聚散匆匆。

公元1074年,苏轼任杭州通判已有三年,接到诏令即将转任密州太守。是好友也是同乡的杭州太守杨元素,也将调离回京。

杨元素于这年八月才到任,九月就被朝堂召回,苏轼则于十月离杭,可不就是聚散太匆匆。

首句分携如昨,又将三年前苏轼离京而杨元素送行的往事勾勒其中,短短三年,两聚两散。

故而这离别的苦痛,蕴含有三:一为他乡遇故却聚散匆匆;二为客中送客却后会难期;三为怀才不遇而前途未卜。

当初苏轼自请离京,实属无奈。为了推行新法,新党对苏轼兄弟多方构陷,污蔑其为父守丧期间贩卖私盐等。

这些污蔑让苏轼在京城难以保全,只能暂时远离这是非之地。多病多愁,与其说是写实,不如说是不平之气。

可纵有不平,苏轼也要和同为天涯沦落人的老乡彼此慰藉。莫要伤怀,且尽杯酒,共忆故山

如今你我漂泊如浮萍,故山之约或许辜负了,可并不妨碍我们西望峨嵋,依然期待像辽东人丁令威那般有朝一日飞鹤归乡。

离别中有不舍,有无奈,有劝慰。面对人生萍水偶逢该如何消解,大抵就像陈舜俞送别苏轼所言:莫恨明朝又离索,人生何处不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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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来往如梭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宋·苏轼《满庭芳·归去来兮》

当更大的凄风苦雨从黄州东坡上涌来,苏轼又了悟人生就像织布机上的梭子,辗转频繁。

公元1084年,苏轼接到了量移汝州的诏令,即将作别谪居了五年的黄州。来时,漫天风雨,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五年的时间,经历了两个闰年,苏轼已将黄州视为心灵故乡。他在这里垦东坡,建雪堂,泛赤壁,步临皋。

他是江山风月的主人,是黄州父老的友人,就连自己的孩子也满口楚语吴歌,入乡随俗已深。

可如今又要量移汝州,人生已走过大半,而东坡的归途到底何在?故乡可是在万里之外的岷山,可依旧回不去。

如此来日苦无多,来往一如梭,让苏轼愈发难舍黄州父老,那鸡豚社酒,那堂前细柳,那渔樵耕读。

就当我们以为苏轼在人生的频繁调动和漂泊无依而痛苦纠结时,他却将笔锋转向秋风洛水。

西晋张翰见秋风而起莼羹之思潇洒归去,苏轼则要在日后的秋风乍起里,久久怀念黄州山水。

东坡视黄州为故乡,深情嘱托父老乡亲莫要折掉堂前细柳,务必时晒打渔蓑衣,因为他还想归来。

开篇询问归去来兮而吾归何处,到了末尾有了答案。纵使前途未卜,黄州仍然把他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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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万物逆旅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樽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宋·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

当苏轼重返朝堂又再度调离杭州,几度沉浮几度起落,终于让他看透万物逆旅而人生如寄。

公元1091年,距离苏轼第一次来杭州做官已有二十年。流逝的是时间,不变的是聚散。

此次他送别的人,是自越州徙知瀛洲的老友钱勰。三年分离,一朝重逢,又要挥手再见。

可整首词已经没有了此前萍水偶逢和来往如梭的伤感,更多的是赞美与珍视,劝慰与旷达。

他赞颂老友这些年踏尽天涯红尘,可依然心静如古井不见波澜,有节似秋竹矢志不移。如今在杭州重逢一笑,宛若春光温暖人心。

尽管淡月微云下孤舟连发让二人难掩离愁,可苏轼还是劝慰友人不必像宴席上的歌女眉颦诉离殇,且尽杯中酒。

因为世间万事万物不过暂时寄居在人间客栈,你我也不过是匆匆过客,又何必在意一时聚散。

人生如寄,早在李白“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就已言说。

而苏轼在此基础上,又加入了我亦是行人,境界大增。特定指出了我,也就着重突出了个体的渺小短暂,也就真正接受了个人的无力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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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它从来不是消极虚无,而是另一种旷达博大。万物齐一,得失两忘,这匆匆百年,又有什么放不下呢?

史铁生说,唯有文字能担此重任,宣告生命曾经在场。而苏轼的词文,当之无愧。

这些从苦难中咀嚼出来的成语与诗句,告诉我们生命曾经在场,又在直抵人心中不断重生。

重生的次数多了,层层叠叠下,即为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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