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1924年8月9日-2023年6月13日)
他是勤勉一生的“艺坛劳模”:一刀一刀地铲、一笔一笔地画、一字一字地写,倾尽全力把才情发挥到极致;
他是真率到底的“超级顽童”:凭兴趣读书,以爱好为业,调皮有规模,妙语似珠连;
他以“青白眼”示人:“我只和聊得来的人玩,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和他说话”;
他拒戴“大师”的高冠,因为如今“教授满街走,大师多如狗”;
他用丰富的创造解决世间的烦恼:“画画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就用雕塑,雕塑解决不了,我就写作,用文字解决”;
他挥挥手作别人间,留下故事一串串……
他就是“永远光泽明透”的黄永玉——令我们怀想不已的艺术传奇。
传奇的开端
在美术与文学这两个领域,黄永玉以其全面的才能展示被称为这一时代的艺术传奇,而他在湘西古城凤凰的成长经历便是传奇的开端。
都说山水养人,黄永玉生长的环境正好是在凤凰“特殊的好山、好水、好太阳、好空气里头”。
从这一小小的边城曾经走出民国总理熊希龄、“湘西王”陈渠珍、大作家沈从文等在近现代中国史上响当当的人物。其中熊希龄与沈从文更是与黄家有着深切的关联。
黄永玉家的祖屋“古椿书屋”,是凤凰城有名的私塾馆。他的祖父黄镜铭是凤凰城第一个开照相馆的人,不仅与谭嗣同有交往,还曾到北京帮熊希龄办过香山慈幼院。他的太婆也是有识见之人,曾经很自豪地宣称:“我们家不买田,一块砚田就够了!”完全是书香人家的底气。
年幼的黄永玉虽然自称“调皮的规模”非同一般,但他很早就表现出了绘画的天分。受热爱美术的父亲影响,黄永玉从小就对画画有着浓厚的兴趣,在习画的同时开始阅读《时代漫画》《上海漫画》等画刊,由此与画画结下了不解之缘。
除了画画,他父亲还曾送他到精武学校习武,培养他做个“正派人”,因为“打拳既能强身也能练精气神”。对拳击的爱好伴随了黄永玉一生,这也是他在耄耋之年仍喜欢摆上沙袋健身,喜欢看电视里的拳击比赛的原因。
“我们到外面江湖以后做事,遇到什么事,我说‘不怕’,这个是凤凰的特点。新中国成立前,用拳头打天下,每离开一个单位都是因为打架。”黄永玉毫不避讳自己的过去。
在谈及自己喜爱的艺术行当时,黄永玉把雕塑排到了第一位,但因为雕塑太费钱,他便用绘画来养他的这一兴趣。追溯起来,雕塑应该算是黄永玉小时候逃学阶段的副产品。虽然不喜欢学校的老师,但他对凤凰街头雕塑师傅的手艺却非常着迷,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和心领神会,他也逐步熟悉了工艺的程式和步骤。“空闲时经常拿泥巴练手,从大体到细部如何着手,及至做眼睛、鼻子、嘴唇的诀窍也都一一掌握。”这便是他热爱雕塑的缘起。
有意思的是,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黄永玉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与学雕塑出身的女儿住在一起时,技痒之下一口气做了八件雕塑,送到当地的一家铸造工厂,他的女儿假说这些作品是她和同学做的,这样在工料上就可以稍微便宜一点,因为工厂老板和她的教授是老朋友。
没想到这位老板看了作品之后立即发了火,当着黄永玉的面把他的女儿痛斥了一顿:
“看!看!蜡模弄成这么厚,若是教授在这里,不训你才怪!这个,简直像个实心的,太不成话!哪像受过训练的?”
面对这样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一向对自己的雕塑能力信心十足的黄永玉痛快地接受了:“说老实话,还没有任何人胆敢在艺术上如此放肆地训斥我而令我如此心悦诚服。”
刻刀与小号
黄永玉只上过八年学,他的一专多能的本领大多是在社会大学里靠自己的悟性习得的。他的生存勇气和智慧既超出同龄人,更迥异于其他科班出身的艺术家。由于成长经历特殊,他的爱好也相当丰富多彩,他自称:“老子画画!唔!还会别的,会唱歌,会打拳,会写诗,还会演戏,唱京戏。嗳!还会开枪,打狼,野猪,野鸡……”
这也是他八年流浪生活中“穷得挺硬朗”的底气。
在福建、江西等地流浪时,刻刀和小号是他的最爱,逃难到哪儿都带着。刻完了木刻就吹号——“冀得自我士气鼓舞”。由此可见黄永玉是个浪漫的乐天派。自从17岁在报上发表木刻作品开始,黄永玉便加入了木刻协会,经常为一些图书做插图,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美术工作者,曾经为彭燕郊、陈敬容等人的诗歌作品配木刻插图。他与文学的结缘也是从这一阶段开始。
黄永玉和张梅溪1950年在北京
在江西信丰县民众教育馆做与美术相关的工作时,20岁的穷画家黄永玉认识了将军之女——比他大2岁的美丽的广东女孩张梅溪。黄永玉对她一见钟情。为了传情达意,每天一早,黄永玉在远处看见她走过来时,便在自己住所的楼上窗口吹起小号欢迎她。日子一长,果然奏效。黄永玉的这一方法可以说是大胆复制了他父亲的恋爱技巧:他父亲当年就是凭着拉得一手好风琴把他母亲追到了手。
他与张梅溪的定情场景,如同电影画面一样温馨感人:
“如果有一个人爱你,你怎么办?”
“要看是谁了。”
“那就是我了。”
“好吧。”
确定了恋爱关系,“穷小子”黄永玉豪气顿生:“世界上,人自从有了一个未来的妻子之后,还有什么办不到的?有什么好怕的?”
他的女儿黄黑妮的话进一步证实了她妈妈的功绩:“妈妈是家里诺亚方舟的掌舵人。没有她,爸爸也绝不会到这个份儿上。”
猫猴鹦鹉成明星
1953年黄永玉从香港来到北京,受邀到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任教。作为已在画坛崭露头角的青年画家,黄永玉的“洋做派”在美院的师生(尤其是美院子弟)看来确实与众不同。他家不仅有当时很稀罕的留声机,有外国产的手风琴,还有令孩子们十分眼馋的漂亮的蛐蛐罐。更令人惊奇的是,他家搬家时,除了家具,随行的还有大大小小的动物组成的浩荡队伍,蔚为奇观。
动物既是他们生活中十分亲近的朋友,也是这个艺术家庭最理想的模特。黄永玉一家四口都喜欢画画,他的儿子黄黑蛮、女儿黄黑妮后来都成了有名的画家,他的妻子张梅溪也曾在北京、香港办过个展,并且还是个出色的儿童文学作家。他家的动物多的时候有数十口,品种繁多:除了常见的鸡鸭鹅兔狗、刺猬鹦鹉猴,还养过荷兰猪、猫头鹰、变色龙和绿毛龟,甚至养过两头长颈鹿!俨然一个小型的动物园。
他的女儿黄黑妮画的猫曾得到冰心的称赞:“五岁的小画家黄黑妮画的猫——在第二届国际儿童美术展览会,得过一等奖的,就精神虎虎,那一对发光的眼睛,亮得出奇!那光彩,那形态,都不是可以从‘临摹’上得到的。”(《孩子们的作品》)
黄永玉设计的猴年生肖邮票
上世纪70年代末,黄永玉所画的猴子成了家喻户晓的“红猴”。爱猴“伊喔”(家乡话猴子的意思),是他家那时饲养的一只小猴,非常可爱,在黄永玉作画时还会跑到画案上,十分调皮。后来因一次意外去世,令黄永玉很是伤感。1979年,黄永玉受邮政部门邀请设计一枚猴年的生肖邮票,他便画了这只曾经朝夕相伴的爱猴作为纪念。没想到这枚小小的猴票成了国内升值最高的单枚邮票,如今价格已超百万,“伊喔”也成了全国最出名的猴子。他家的鹦鹉同样是话题明星,它的形象定格在那幅著名的漫画里:“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除了读书、画画、听音乐,闲暇时黄永玉还喜欢口叼烟斗,肩扛猎枪,牵着大狗去郊区打猎。这是他从小跟军人舅舅学会的一项技能。打猎既是为了调节因长时间木刻变得疲劳的眼睛,也是为了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够给家人改善伙食、补充营养。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他在与钱锺书夫妇聚餐时偶然说起了打猎之事,钱先生在听完他的趣闻后,随手就在菜单的背面开出了40多本有关打猎的书单!钱先生的博学令黄永玉赞佩不已。
与偶像成朋友
在当今画坛与文坛,像黄永玉这样始终个性十足、棱角分明的艺术家是不多见的,而他一生所经历的人与事更是丰富而又独特:有表叔沈从文当人生导师,与小时候的偶像——漫画家张乐平、张正宇成朋友,与徐悲鸿、李可染为同事,和钱锺书做邻居……让我们感到幸运的是,黄永玉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与一支摇曳多姿的妙笔,把一个个可敬可爱的名家大师带到了我们身边。
黄永玉笔下的人物之所以能形神毕肖,既得益于他那一双“邪气得厉害”的眼睛,对于凸显人物性格的细节的精准捕捉,也得益于他在长期的木刻训练中练就的“手感”,常常是寥寥几笔便能“入木三分”,让人物跃然纸上。写白石老人吃完一大碗铺满鸽子蛋的汤面后那一句底气十足的回答:“喔!力量大!”;写沈从文“文革”动荡高潮时在街上与他擦身而过还不忘告诫他:“要从容”;写钱锺书拒绝“首长”宴请时的直率:“我很忙,哈,我很忙”……等行止,都能做到活灵活现,如在目前。
当他写到《三毛流浪记》的作者张乐平时,更是绘声绘色,气韵生动:“鼻子、额头上撮起的头发都神气之极,像只公鹿”,“没叫过苦,没见过他狂笑失态,有时小得意时,大拇指也翘得恰到好处”。
其中写得最为活泼而又深具趣味的文字,是他对弘一法师的追忆。在福建泉州流浪时,贪玩的黄永玉曾两次进入开元寺爬树偷摘玉兰花,第二次来时正巧被弘一法师撞见。弘一法师在树下苦口婆心地劝说,一老一少由此相识。尽管黄永玉自承“跟老和尚做朋友时间很短”,但通过他简洁而传神的描绘使我们得见弘一大师最后时日的一些细节,声口毕肖的对话完全是一种情景再现,令我们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弘一大师应这位自称“老子”的少年的请求书赠的一幅遗墨“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更可见出大师的悲悯之心。
一般人见了像弘一法师这样的得道高僧,都会怀着一种虔敬之心,而黄永玉却是一口一个“老子”,完全是一派少年人的顽皮心性。
弘一法师问树上的黄永玉:“嗳!你摘花干什么呀!”
“老子高兴,要摘就摘!”
“你瞧,它在树上长得好好的……”
“老子摘下来也是长得好好的!”
“你已经来了两次了。”
“是的,老子还要来第三次。”
半个世纪过去后,黄永玉在北京通州自己设计建造了一幢相当气派的大宅院——万荷堂。在吕正操将军的建议下,他起居室的名字索性就叫了“老子居”,这可以看作黄永玉对于这段奇缘的一种独特的纪念方式。
来源:北京晚报·五色土
作者:钟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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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中国青年出版社 梁晓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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