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李秀华 文/秋冬的果实
我爷爷有两个弟弟，三叔公和九叔公。
九叔公是老来子，我爷爷比他大16岁。
九叔公的命有点苦，他还没有成家的时候，曾祖父和曾祖母相继去世。
曾祖母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九叔公。那时候奶奶生了4个儿子，老人家就怕大儿子大儿媳对小儿子不管了。
爷爷知道曾祖母的心愿，赶紧承诺会照顾好这个弟弟。等九叔公到了适婚年纪，一定帮他娶一个好媳妇。
奶奶拉着曾祖母骨瘦如柴的手，赶紧附和爷爷的话。在一片哭声中，曾祖母终于安心闭了眼。
九叔公20岁那年，爷爷奶奶做主给他娶了媳妇。
爷爷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终于成家了，觉得自己总算没有辜负父母的所托。从今往后，身上的重担总算轻了一些。
九叔公成家后，九叔婆在4年的时间里相继生下七堂姑和九堂姑。
在九堂姑3岁这年，九叔婆生病了，很快消瘦下去，瘦得只剩皮包骨，吃东西吃不下，后来只能躺在床上。前后不到一年，得了癌症走了。
要不，怎么说九叔公的命有些苦。十几岁，父母去世，不到三十岁，丧妻。
九叔公因为九叔婆去世，郁郁寡烦，沉默寡言，光顾着伤心，让两个孩子饱一顿饿一顿。
奶奶把七堂姑和九堂姑接到家里照顾，让九叔公自己不要开火了，也来一起吃饭。
三叔公身体不好，他家比较困难。三叔婆虽然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候也会叫九叔公和两个堂姑去他们家吃顿饭。
九叔公既当爹又当娘，虽然饿不着孩子，但家里没个女人打理，日子过得也粗糙一些。
虽然我爷爷奶奶尽力帮助他们，但自己家孩子也多，事情也多，有时候自顾不暇。
隔壁村有个寡妇，丈夫去世了，留下一儿一女。婆家愿意她改嫁，儿子带不走，可以把女儿带走。条件是，改嫁之后，还要多看顾儿子，把这里当娘家。
奶奶觉得不错，可九叔公不同意，他担心九堂姑和七堂姑会受委屈。
“牛不喝水摁不下牛头”，这件事情到后面不了了之。
1995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到了腊月二十，外出打工回来的人开始纷纷回来，等着过春节了。
腊月二十一那天，村里面有人宰年猪卖，三叔就花钱买了一个猪头。爷爷大手一挥，通知其他几个儿子晚上带上老婆孩子去他家里吃饭。
三叔买了一个猪头，我父亲去鱼塘里捉了两条草鱼，四叔捉了一只鸭子。大伯看着几个弟弟都带上好东西，自己也不能落人后，捉了一只生蛋的母鸡，还让大伯娘去地里拔了十几个小土豆。
因为人多，吃饭的时候分成了三桌。男人一桌，女人和小孩子一桌，半大不小的孩子一桌。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围着一个火盆烤火聊天。
九叔公跟我奶奶说:“嫂子，准备过年了，过两天小七小九就从广东打工回来了。”
“小七今年23岁，我打算明年不让她去外面打工了。年纪不小了，该找个人嫁了。”
“嫂子，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懂这些。您看看哪家有合适的，给我家小七介绍一个，我相信您的眼光。”
以前七堂姑她们还小的时候，九叔公为了孩子一直没有再找人。后来，七堂姑九堂姑十几岁了，九叔婆的娘家人给他介绍了一个。
九叔公觉得两个孩子长大了，自己再婚，对方也委屈不了她们。再说，这是九叔婆的娘家人给介绍的对象，人家也是为了自己好。于是，就同意和对方见一面。
对方比九叔公小十几岁，人开朗大方，跟谁都能合得来。刚嫁过来不到一个月，和村里面的大媳妇小媳妇都认识了，相互串门。而且，对七堂姑和九堂姑很好，给她们买新衣服，嘘寒问暖。
别人说九叔公有福气，再婚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如果以后再能生一儿半女，九叔公也有儿子传宗接代了。
没想到的是，半年后的一天，那个人拿了九叔公家里的钱和值钱的东西，在一个早晨，悄悄地走了。
我爷爷和九叔公带着我大伯他们，十几个人到女方家找人，没找到，连人影都不见。对方父母还找他们要人，要赔偿。
九叔公只能吃下这个暗亏，也因为这件事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那之后，谁给他介绍老伴，他都不要，就一个人过。
七堂姑和九堂姑十七八岁之后，跟亲戚去了广州的一个服装工厂打工。从那之后，她们常年累月在外面打工，只有到年尾才回来。
奶奶没忘记九叔公的所托，但她自己因为年纪大了，认识的年轻小伙少，也不知道谁家儿子侄子人才好，还没婚配的。
三婶心里面倒有个人选，那个小伙子是罗家村的，跟三婶娘家嫂子有一些亲戚关系。
三婶说小伙比七堂姑大两岁，在县城开了一家修车厂。
小伙兄弟姐妹四人，他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家里开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养鸡场，平时是他的父母在管理，还请了3个员工。
三婶觉得小伙自己有本事开修车厂不说，父母还开了那么一大个养鸡场。他是唯一的儿子，以后家业也基本上大部分都是他的。七姑嫁过去，不愁吃不愁穿，还有公婆帮衬。
都是一个镇上的人，三婶说出对方是哪个村子的，爷爷奶奶排行多少，父母干什么的，家里大概有什么人，奶奶就知道对方是谁家的孩子了。
奶奶点点头说:“他爷爷奶奶，我认识，是厚道的人，他们家家风不错。”
她们跟九叔公说了，九叔公也很满意。
三婶是个做事麻利的人，第二天就去跟她娘家嫂子说，然后去了男方家里一趟，把事情打听清楚。
到了腊月二十六这天，七堂姑和九堂姑回来了。两人各弄了一头大波浪，披着长大衣，脚踏长靴，瞬间在村里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
三婶问七堂姑在外面有没有谈对象，她说没有。
对于去相亲的事情，她也没有反对。说:“反正我爸不许我远嫁，我以后还是要嫁在本地的。既然你说对方不错，那就去看看吧。”
三婶拍拍胸口笑着说:“我可以给你打包票，小伙是真的好。自己人，我能给你介绍差的？”
因为快要过年了，正月初又要走亲戚，七堂姑说自己年初七就要出发去打工。
所以，三婶把他们相亲的事情安排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地点在镇上的一家饭馆。
出发那天，除了三婶陪七堂姑去，还有一个人，她叫梁小梅，是七堂姑的小学同学。两人自小感情好，也在同一个服装厂打工。
男方家来了两个人，小伙和他的姑姑。加上三婶她们，总共5个人，在饭馆要了一个圆桌。
小伙很热情，给在场的女士斟茶倒水，让女孩子点菜，后面自己又加了几个菜。
因为他家开了养鸡场，又是准备过年了，用一个朔料袋装了四只鸡，给三婶和七堂姑一人两只。
小伙事前不知道梁小梅一起来，所以没给她准备。为此事，他特意解释了一遍。
三婶看着更满意了，觉得这个小伙和他的父母会来事。小伙家是有养鸡场，但人家舍不舍得给，是另外一回事。有一些抠门的，就算他家再有，连一根鸡毛也舍不得给。
和小伙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七堂姑的冷淡，小伙特意找话题跟她说话，人家说十句，她回一两句。
三婶赶紧解释了一下:“她这是第一次相亲，害羞了呢，脸皮薄。 ”
小伙的姑姑:“理解，理解。我年轻那会儿别说聊天了，都不敢瞧对方一眼，只低着头。”
人家不觉得七堂姑是害羞，反而觉得她有女性的矜持。加上她长着一张圆脸蛋，五官大气，人有165cm高，身材婀娜多姿，一看就讨喜。
小伙和小伙的姑姑对七堂姑都非常满意，热情得不得了。临走时，小伙的姑姑说正好是赶集日，又准备过年了，叫去一起逛逛，给七堂姑添一件新衣服。
三婶觉得第一次见面，就接受男方给女方买的衣服，这不好。现在人家是热情，可别的人或者是以后，难免给人留下眼皮子浅的印象。于是，她就客气地拒绝了。
男方没有气馁，又邀请七堂姑改天一起去县城玩。
三婶以为这件事情十拿九稳了，回来的时候跟奶奶报告了好消息。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七堂姑到三婶家，跟她说:“三嫂，昨天那个男的，我没看上。”
三婶愣了一会儿，问:“为什么啊，怎么没看上？不挺好的吗？”
七堂姑别扭地说:“性格倒不错，家境也可以，可我觉得他矮了一些，跟我差不多高，而且皮肤黝黑。可能因为是修车的，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汽油味。”
三婶听到七堂姑对男方的评价，有些失望，但她还是想促成这门婚事。
她说:“不是，我看人家也比你高个五六厘米，不算矮。农村的太阳比大城市的太阳大，而且男人嘛，皮肤黑点没关系，又不是小姑娘。”
“你说觉得他身上有汽油味，这是你心里作用吧。反正我没有闻到什么汽油味，人家挺爱卫生，衣服穿得干干净净。”
“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找老公就要找勤快的，性格好的，会赚钱的，脚踏实地，会过日子的。外貌身高这些，都是其次的。”
“再说，你们这才见了一次面，都还没有互相了解对方，不要轻易下结论嘛。多见几次面，也许你就喜欢对方了呢，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
三婶这番苦口婆心的话并没有打动七堂姑，七堂姑说:“可我觉得第一印象很重要，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多见几次面也是一样，还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你找个时间和男方说一下吧，把这事给推了。”
三婶去跟奶奶说了这件事情，奶奶有些失望也有些可惜。
不过她说:“既然小七不喜欢这个，那就算了。牛不喝水摁不下牛头，还是得她自己满意才行。你们看看，有合适的，再给她介绍吧。”
到了年初二这天，跟七堂姑一起去相亲的那个梁小梅突然来到三婶家。
三婶当时愣了一会儿，她跟这个姑娘也不熟悉，不知道对方来是有什么事。
梁小梅先是有些害羞，然后鼓起勇气说:“三婶，刚才我去找红霞玩，她说她不喜欢上次相亲那个男的。”
红霞是我七堂姑的名字，九堂姑叫彩霞，两姐妹的名字都是九叔公给取的。
三婶点点头说:“是啊，红霞跟我说了。唉，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的男孩子都看不上，错过真的可以了。你来了，有空的话多劝劝她。你们年轻人，知道怎么说，也许她就听你的。”
梁小梅说:“我刚才劝过她了，可她还是说不喜欢对方，看不上。”
然后，梁小梅支支吾吾说:“三婶，是这样，我觉得那个男孩子挺好的，错过的确很可惜。我跟红霞同龄，家里也催我结婚了。既然红霞看不上，不如你把那个男生介绍给我吧。”
“我来找你的这件事情，红霞也知道，她同意了的。”
三婶先是感到惊讶，然后佩服梁小梅的勇气。
不过，她还是跟梁小梅说:“等我问问红霞，过两天再回复你吧。”
梁小梅离开之后，三婶急匆匆去找七堂姑。
七堂姑无所谓地说:“是啊，我跟小梅说了，让她去找你。反正我看不上对方，谁看上谁嫁呗。”
三婶说:“也行，既然你看不上，人家梁小梅看上了，我再当一回媒人。不过，到时候人家和梁小梅成了，你可不要后悔。”
七堂姑自傲地道:“有什么可不后悔的，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你就放心给小梅当媒人吧，反正我又看不上。”
年初五那天，三婶去了男方家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男方的母亲说:“那你安排两个孩子见面吧，主要还是看他们年轻人合不合适。”
这场相亲也是安排在镇上的饭馆，人家梁小梅是真的看上这个小伙子了，态度真诚热情，有问有答。刚吃完饭，就约了下一次见面的事情。
然后，到了年初七，七堂姑和九堂姑按照计划去外面打工。梁小梅忙着人生大事，没去。
到了这年的五月份，梁小梅跟那个小伙子结婚，三婶收到了一份很大的媒人礼。
奶奶说本来这份幸福是七堂姑的，可她自己不珍惜，真是可惜了。
梁小梅结婚的第二年，生了一对龙凤胎，几个姑子和婆婆轮流帮她带娃，婆婆还每个月给她2000块钱零花钱，随便她买什么。
那时候的2000块钱可不少了，很多人辛苦一个月都赚不到这个数。加上梁小梅的丈夫赚的钱，也都交给她管了。
后来，我母亲还有三婶也给七堂姑介绍过几个对象，可她都看不上，不是这个原因就是那个原因。
九叔公，我爷爷奶奶，这几个人愁啊。
七堂姑到26岁才结婚，对方是她的小学同学，离得不远，就隔了两条村。
七姑父人长得挺高，有180cm左右，因为常年进厂打工，皮肤很白。而且，他很会打扮，皮鞋，西裤，皮外套，用摩丝梳了一个大背头，确实帅气。
七姑父也能赚钱，就是赚的钱都花在自己穿衣打扮上了。而且他家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家里兄弟多，公婆地里还有不少活，不能帮到七堂姑什么。
七堂姑生了娃，出了月子，婆婆就不管了。
后来，七堂姑在家带娃，七姑父还是去工厂打工挣钱。他连基本的伙食费都不能保证，年尾就给个三五百。
“贫贱夫妻百事哀”，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七堂姑两口子常为此吵架。
七堂姑日子过得艰难，她经常来娘家诉苦，打饥荒。
九叔公可怜这个女儿，时不时补贴一点。我们几家孝敬爷爷奶奶的东西，七堂姑跟着受益，连吃带拿。
七堂姑手里牵着一个孩子，背上背着一个孩子。她说她后悔了，当初要是嫁给三婶介绍的那个小伙，享福的是她而不是梁小梅了。
人家梁小梅过得真心好，不用带娃，婆婆和姑子抢着带。不用干活还有零花钱花，想吃什么自己买，看上衣服就买，婆家人从来不说一句。
一对比，七堂姑心里酸酸的，忍不住失落，忍不住后悔。
她埋怨三婶说:“三嫂，当初你怎么不多劝劝我，那会儿我不懂事，要是你多劝劝我，不就好了。小梅再好，也是外人，我可是你亲堂妹。”
三婶听到这话，心里忍不住动气，但还是心平气和说:“我当初怎么不劝你，是你自己看不上，好说歹说都没有用，那我有什么办法。我给小梅介绍之前，也去问过你的，是你自己的说，你不后悔。”
七堂姑不占理，灰溜溜地走了。
三婶私底下跟我们说:“不是我帮理不帮亲，我倒觉得小梅比红霞好，小梅容易满足，脚踏实地过日子，会跟人相处。人家能有今天的幸福，也是自己争取来的，也是人家会经营婚姻。”
到现在，还有人时不时说起这些旧事，不同的人听了有不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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