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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于《ELLEMEN睿士》7月刊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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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雨,什么都是湿的,世界好似从冰箱中取出的玻璃瓶身,雾蒙蒙,之后水珠挂下来,留下一道道的湿痕,透过去看见的只是迷离。

这便是这半个月来我的视触觉主体。其实嗅觉也是,雨天凝滞了空气,喷香水要喷得少而淡,否则就被自己的味道围攻了,若是黄昏走在街上,潮的灰尘和泥土味落在脚下低处,路边植物被浇得黏稠,市井店铺的烟火气也纠缠沉郁,一切都混在一起,不清不楚,不明不朗,搅凝出一种上海黄梅天独有的荤腥之气。

人声也被扯得氤氲了。每天坐在车中赶路的时候,湿答答的雨伞横丢在脚下,耳机里传来音乐,就着迷离的雨窗看路边街景,城市就变成了一帧帧背景音乐中流动的电影画面,娄烨的,毕赣的,王家卫的,大卫·林奇的,在我脑中各取一些,层叠交错,气息混杂,这场雨戏由此变得淋漓婉转。

车窗外不时掠过紫兰色的巨幅海报,也是被雨浸润后的朦胧,画面中有金色的楼宇和光晕,串成一片星光。那是第二十六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海报,十天“电影之城”之约。在这个约定下,光影在雨中折射出更绮丽的形态,许多人来了,声与息细密交织,我自己也跟着杂志与电影节合作举办的“科幻电影周·ELLEMEN电影英雄之夜”而浸了进去。

我就住在影城附近,每天在外围体察着影城周边骤然升起的热闹。人们看完一场电影出来,逡巡于门口的小市集;对面的餐饮店里赶场的影迷短暂聚一聚吃一碗面,说着像《刺猬》或《美国往事》这样的热门电影如何难抢到票;无论多晚,台阶上还有喁喁细语坐着聊天的人。灯火打着树梢和脚步,光影从银幕延展到马路上,又轻风般伸触至城市上空。

好友从北京来了,作为报社的电影节报道记者,住在我家可方便了。她身上飘荡的是最浓郁的电影节气味。每天早晨,她出门走去影城的媒体中心,拿当日的电影票开始工作(就是一部一部地看电影和听影人座谈),间隙跑回来赶一篇稿子再出去看电影。她很忙很忙,我也很忙很忙,晚间瘫坐在沙发上一起说一说她看的电影,见的人,听到的故事,我说一说“电影英雄之夜”的准备工作今天发生了什么,谁要来了,谁不能来了,也有一大堆亲历的故事。那十天里,我只见缝插针看过两部电影,欣赏电影的纯粹乐趣被拥挤的人声与事务挤压至微弱之境。

直至“电影英雄之夜”进行到中途,人来人往,言语密匝,红毯或拍摄间化妆间的角落,颁奖舞台上抖动的话筒,光影依然闪动不息。也许是与苏有朋导演一起晚宴谈笑的某个瞬间,也许是露台上端着酒杯时一只温柔的手拍在我肩膀上的温度,或者是人潮散去同事们在合影时,获得“国际科幻先行者”奖的河森正治正好经过,顽皮地举起自己手中的相机对着我们的片刻,那被挤压的微弱突然升起,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这久违的一夜,原来是如此有意义,它因微弱的积蓄而变得殷实,沉着如大象。

那夜的末尾,我可算能轻松一些席地而坐了。我把高跟鞋换成球鞋,在夜深人静之时坐在一排台阶上等一杯酒喝。光影还在,抬头看见夜空爽利利的,并不那么暗,那天是偶然放晴的一天。之后好友说,她为电影节而来,却也只看了六部电影,更多时间用去见了好多想见或不期而遇的人。我也想,这个电影节的活动,须聚人而成,我也全用去与各种人打交道了。本质上,电影里上演的,是人与世界的故事,现实里上演的,又何尝不是一个个人构架起来的声光影。

听人声与悟人声,就像站在一个河岸面对着一道道小溪流。溪流自有个性,有缓有急,速度与形态变化不止,表面与水底也明暗层次不同。大学时选修过一段时间心理学课,老师分发给大家一张白纸,上面画一个空心四方形,让我们随意添加图案,匿名上交。我把这四方形看成方桌,戏绘成一桌麻将席。后来老师抽取到这一张,竟点评说,这位同学性格开朗端明,视人无界限,以后的人生中与三教九流都能交上朋友,从中受益。

坐在那台阶上笑着想起这些,只觉眼前的溪流都更清透。人声是思想的反映,有时交谈中听到一些话,加上人声指向的一些行动,仿佛就能看到那一道道溪流的走向,在远处,它将遇的阻石,它的漩涡将和着泥沙在哪里卷起,它会与其他溪流交汇流向更开阔的水域吗?

我看的两部电影之一是《星星在等我们》,那一个半小时里,跟着几个半梦半醒的人,挤在一辆破皮卡中往沙漠开去。这是一部向《大象席地而坐》致敬的电影,在简陋的乡镇公路上布满烂漫的理想,每个人似乎都大梦一场。电影结束后我正要离开,发现这是首映,之后是主创见面会,我又坐下继续听。台上的新人女演员黄丽丽讲了一个沙漠中拍戏的幕后故事,我记得她是这样说的——有时候你身处荒漠,走了很久很久,然后你会猛然发现,在远处,总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慢慢向你靠近。

电影节已经过去好些天了,而雨至今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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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总监 何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