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9月16日,哲学家殷海光在妻子怀中含恨离世,年仅50岁。他的临终遗言是:“对于青年,我的责任未了,对于苦难的中国,我没有交代。”

被台湾当局迫害多年,“没有饿死已算万幸”。生命的潮水退尽,他最不舍的就是妻子夏君璐。

20多年前,还是个高中女生时,她就像可爱的小兽一样闯进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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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不知怎的,情感爬进各人的心里

1944年,殷海光投笔从戎,他加入青年军,去印度学习军用汽车驾驶技术。

从西南联大毕业后,他本来考入清华大学读研,可是侵略者迟迟赶不出中国,任何一个热血青年都无法忽视。

一年后,日本投降,他想在舆论界谋一个职位,于是来到重庆,暂时去一位女同学家落脚。

同学家住在一个小镇,那天,殷海光到来时,开门迎接的是一位少女,她就是17岁的高二女生夏君璐,同学的妹妹。

得知殷海光17岁就出版了40万字的译著《逻辑基本》,在西南联大读书时是金岳霖最得意的学生时,他忧郁沉思的眼神,一下子打动了夏君璐。

他不高大,也算不上英俊,可是在她眼里,他翩翩尔雅,俯仰之间尽是风流。

莫名地,她热切起来,自告奋勇地带着殷海光游览重庆的山川风貌。白天,他们一起游玩;晚上,一起吟诵诗句。

一心为国家忧虑,殷海光并未意识到,这个妹妹的心中,初恋的花儿正含苞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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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殷海光离开小镇,去重庆工作。不久,他接到夏君璐的来信,她们全家准备搬到重庆,她是告知他新地址的。

信中,她称他为“兄”,信末,她特意加了一句:“您有一个布口袋在我这里。”

殷海光依约到来了,但他很少说话。他自幼外出读书,缺少家庭温暖,久而久之养成了孤僻的性格。

夏君璐毫不在意,她明媚的笑容逐渐融化了他冰冻的心灵。他的话多了起来,他给她讲昆明的天,昆明的湖,只是没有讲,他曾看着湖边的情侣,幻想着未来美好的世界。

毕竟,她比他小九岁,还是个学生。

可是,当夏君璐的信接连而至时,即使从未有过情感体验,殷海光也明确地知道,那字里行间的热情意味着什么。

就这样,“不知怎的,情感爬进各人的心里”。后来,夏君璐在信中回忆了他们的初识:

“亲爱的,您记得吗?当我们相见的第一面,是我为您打开那大门,让您──及您的行李──走进门里。从此以后,您便走入我的心中,占据我整个的心灵,改变我的一生。我要抓紧您,永不让您飞去,离开如此这般爱您的人。”

02只要相爱,死有什么关系

恋爱和咳嗽一样,是隐藏不住的。得知夏君璐爱上了殷海光,父亲夏声首先提出反对:“海光桀骜不驯,不易相处,过于忧国忧民,愤世嫉俗,感情易走极端。”

夏声是国民党高官,曾追随孙中山参加过辛亥革命,对殷海光的才华和见识,他非常欣赏,可是,要作女儿的伴侣,他并不看好。

为了阻止他们见面,夏声把夏君璐安排到武昌读书,国民政府南迁后,殷海光也去了南京。

没想到,种种阻拦反倒激发出了夏君璐的勇气,她不断地给殷海光写信诉说思念,她渴望和他共花之晨,共月之夕,共年年岁岁。

担心她被家人责难,殷海光克制着自己。可是,几天一封的情书,他完全招架不住,当信上的称呼从“殷先生”、“海光先生”变成直呼“海光”时,他再也无法无动于衷。

然而,“国家是这样危险,这样乱”,前途和命运未知,他只能“用理智之闸把感情之水关住”。他的信,始终内敛而矜持。

那时,因文笔犀利,殷海光被同乡陶希圣看中,进《中央日报》担任主笔。时代的洪流把他推上政治舞台,而他自己却说:“为了这点爱国心,走上了自己不喜欢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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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越多,对国民党,他越是失望。内心的郁闷,只能说给夏君璐听:

“别人处在我现在的位置,具有我这样的‘声势’,一定会拿着一纸名片到处活动。然而我却成天关在屋子里,或者,您可以想象得到,到宁静的林中散步,看落日。这样的天性,与我的职业多么地不调和啊!”

1947年底,殷海光受邀到金陵大学任课,在和青年人的相处中,心境豁然开朗。他开始畅想家庭生活:

“我希望有个贤淑的……,有一两个‘小土匪’,著一两本有学术价值的书,种种花,栽栽菜,做个教授以终老。”

收到这封信后,看着其中的省略号,想到那个“顽固的老夫子”,夏君璐既羞涩又开怀。

憧憬着未来,殷海光几次给《中央日报》递上辞呈,可是都没被批准。

不久,淮海战役打响,他以主笔身份亲临前线,从灯红酒绿的都市到“赤野千里,庐舍为墟”的战场,心灵震动之余,他写下社论《赶快收拾人心》。

文中,对国民政府的弊病极尽针砭,这为后来的受迫害埋下了伏笔。

远在千里之外,夏君璐担心着他,她小心地嘱咐他“不要过分,被打击的滋味是不会好受”。

乱世几年,她已快速成长,这令他由衷地赞赏。圣诞节到来时,他寄给她一张卡片,上面用英文写着:“我爱我们两个的小世界,只有你为我,我为你,……但最重要的是,亲爱的,我爱你!”

这难得的热烈的表白,让20岁的夏君璐感动不已。含着热泪,她坚定地回复他:“你死,我死,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永久地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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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我爱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随着国民党败局已定,殷海光随《中央日报》迁往台湾。在社论中,他继续尖锐的批评军政人员,因此被国民党围攻、批判。

现实令人愤懑,他常常眉头紧锁,在邻居聂华苓眼里,他“古怪、孤僻、傲慢,一句话不投机,立刻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有的温柔和浪漫,他只留给夏君璐。在信中,他满怀遐想:

“我想在台湾海边做栋小房屋,在那儿沉思,读书,写文,种园。至少还希望和您在一起在海边散步,眺望那遥远的海之境色。”

局势紧迫,夏君璐的父亲已不再阻挠,1949年6月,一对恋人终于在台湾重逢。

那天,他们特意拍了一张合影,照片上,夏君璐灵秀俊雅,两条乌黑发辫,一身清新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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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当局彻底失望后,殷海光退出报界,在傅斯年邀请下,任教台湾大学。

在他支持下,夏君璐也考入台湾大学农学院读书,她幻想着,将来做他合格的妻子,养许多许多的鸡,让他可以不用做事,专心看书、研究。

那时,她常常在周末去看他,只要她在座,不近人情的“怪物”就变了,总是微笑着,很满足。

爱情催人奋进,不久,殷海光与胡适、雷震创办了《自由中国》杂志,作为灵魂人物,他用思想和言论为杂志导航,短短时间内,便热销海内外。

1953年,夏君璐大学毕业后,他们结婚了。三年后,女儿殷文丽出生。

在幸福的家园里,殷海光挖池子,造假山,要把一个荒芜的小园子打造成假想的大庄园。

虽然表面恬静,但那双沉思的眼睛仍然透露出忧国忧民的心情,他的社论,依然直戳国民党的痛处。

1960年,随着“雷震案”的爆发,《自由中国》被封,殷海光也被软禁。当特务明目张胆地到家里骚扰时,他怒而拍桌大吼:“你们要抓人,枪毙人,我殷海光在这儿!”

书不能教,文章不能发表,批判围剿一度达到高潮。长达两年时间,他没有上过街,只有四十几岁的人,头发全白了。

无法谋生,没有收入,生活日渐困窘。那些日子,靠夏君璐给人做衣服艰难度日。

即使这样,她的爱仍然坚如磐石,在被软禁的小院,她栽树种花,为他开辟出一片乐土。

在夏君璐的护佑下,殷海光坚持读书写作,《中国文化的展望》完成后,成为现代思想史上的一部重要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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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长年被残酷迫害,加之营养不良,导致他患上了胃癌。

在学生们的资助下,他做了手术,因术后只能喝流质,夏君璐就在院子里种了一小片麦子,每天早上给他打青汁。

长久折磨之下,殷海光瘦成了皮包骨,无法走动。太阳挪到哪儿,夏君璐就把他抱到哪儿。

“我希望再活十五年,为中国文化尽力。”直到生命最后,殷海光依然放不下文化重任。

然而,命运没有给他机会。1969年9月16日,留下几百万字的著述后,他撒手而逝,那年,女儿只有13岁。

他的著作全部被查禁,夏君璐被迫带着女儿远走美国,简单的行李中,就有他们在战乱年代中的两百多封书信。

在美国,她靠当佣人独自抚养女儿。搬家多次,那些见证爱的信件,全部保存完整。

后来,雷震出狱后,自购墓地,准备移葬殷海光。远在美国,夏君璐致函,嘱咐他一定要在墓碑上镌刻“自由思想者”五个大字。

2011年,《殷海光全集》出版,《殷海光?夏君璐书信录》编入其中。重新翻开那些泛黄的信件,记忆灿如花开。

忆起初相遇,耄耋之年的夏君璐羞涩如当年那个17岁的高中女生:“我是配不上他的,但我爱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心愿已了,2013年,夏君璐告别人世。这一生,爱是她唯一的信仰。

女儿殷文丽也说:“假如有诺贝尔爱情奖,我觉得应该颁给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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