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董文

引言

听说村上要把大伯送到敬老院,大姐怒气冲冲来到我家。

“小文,今天你就去把大伯接过来,如果你不想养,我就接我家去。”

“只要你不怕别人背后戳你的脊梁骨,我来为大伯养老送终。”

大姐是真得急了,为了大伯的事,我不是没去做他工作,也不是不想接他来家里住。

关键大伯一直不来,他快90岁的人了,说城里住不惯,自己老了一身味,不想惹人嫌。

村里的意思是老人岁数大了,一个人生活不行,要么我们亲戚接走,要么送敬老院。

大伯坚持去敬老院,但村里还是通知了我们。

父母去世的早,是大伯一手把我们姐弟俩个拉扯大的。

他一生未娶,无儿无女,如果老了老了让他去住敬老院,我和姐姐真得是没脸见人了。

当天,我就去学校请了假,和姐姐一起开车回了老家。

百般劝说,最终还是在我一句话:“大伯,你难道非要让人背后戳我的脊梁骨吗?”

大伯才算答应坐上车,跟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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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董文,出生在豫西南一个贫困的小村庄,这里土地肥沃,白河水在村外静静地流淌。

爷爷奶奶我出生时就没见到,父亲只有兄弟两个,大伯叫钢蛋,父亲叫铁蛋。

以前农村人起名字没什么讲究,也许起这个名字,觉得孩子以后健壮好养。

大伯说话有点结巴,村上人就给起了个外号“董拖拉”(我们这里叫结巴的人为拖拉舌)

听村里老人说,我大伯小时候挺机灵的,五岁时发了高烧,一直不退,差点都死了。

还是奶奶找到大队一个屠户家里,寻到一点牛黄,给大伯吃了,才保住了命。

但也许是烧的时间长了,也许是吃牛黄的副作用,反正大伯后来说话结巴,脑子似乎也不灵光了。

大伯说话是严重的结巴,几乎不能清晰吐字,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近似音节,只有家里人时间长了才能理解他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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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在他不是聋哑,能听话,而且脑子虽然不灵光,是指上学不行,正常生活没有一点问题。

他小学没毕业,就不上了,大概是在学校经常被欺负吧。

大伯因此到了结婚年龄一直找不到对象。

那时家里穷,也就只好这样了。

反而是父亲早早地结了婚,并很快有了我大姐。

看到第一胎是女儿,爷爷的脸就黑了。气得出去喝大酒,结果喝到假酒,醉死在酒桌上了。

奶奶因此得了一场大病,临死前拉着父亲的手说:“董家这一枝可不能到你们这绝了啊。”

父亲点头大哭,认为爷爷奶奶都是被自己气死的,心中一直抑郁不快。

母亲也算争气,二胎就生了我,父亲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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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姐姐取名董新,就给我取名董文,他还勉励母亲再生一个男孩子,就叫董武,刚好一文一武。

母亲也确实努力了,但生董武时难产,等家里人一阵忙乱送到镇上医院时,母子都已经没救了。

父亲再受一打击,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但还要养活两个孩子,他便将我们姐弟两个让大伯照顾,他跟人去矿上挖煤。

谁知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他这一去再没回来。

我五岁那年,我和姐姐成了孤儿,大伯成了我们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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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没有爹娘的孩子是可怜的,在村上会经常被别的孩子欺负。

那时,村上对我们一家也算照顾。没上大伯上地干活,让他看果园和莲菜池。

活比较轻松,还算一个壮劳力的工分。

但这也是个得罪人的活,果园子里种的桃树和梅子树,孩子们一定是要去偷的。

当时已经是大集体的后期了,人们的觉悟早就已经很低了,能偷拿集体的东西,那是本事,根本不算偷。

所以,大伯就很难做了。孩子们来偷东西,他只能大声地叫喊,孩子听到后就一哄而散。

也有大点的孩子们,根本不怕,你再叫都不跑。

大伯无奈,有时候就会抓住一两个,带到队里去。

队里会通知家里大人来领,家里大人当然不愿意,背后就冲着大伯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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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家的东西,护得蟹子肚一样,孩子们吃两个怎么了,那一坡树,才两个算个屁啊。”

“积点阴德吧,小心下辈就绝户了。”

面对这种恶毒的语言,大伯也能听得懂,但他也只能“啊啊伊伊”地大叫一通,发泄一番怒火罢了。

其实,大伯也不是不通情达理。村上人家里蒸馒,都会来掐两个大荷叶回家用。

不管大人小孩只要是说家里蒸馒用的,大伯从不说什么,还自己下塘给他们摘又大又圆的荷叶用。

但村上总有人不知足,想在夏天的时候多采点好荷叶,晒干了秋冬用。

就让家里的孩子偷偷来掐,有时候能将一大片荷叶掐完,只剩下光秃秃的杆,这事大伯是万万不能忍的。

为这事队上要扣大伯工分,大伯就会在村上骂街。

被骂的人自然就记恨,又不好当面跳出来,就背地里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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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的孩子们就编了顺口溜骂大伯和我们。

“大拖拉,小结巴,先死爹,后死娘,歪心眼,不长命,生个孩子没腚眼。”

我和姐姐去上学,一旦和别人闹矛盾,他们就会在放学时,跟在我们后边叫。

姐姐去打他们,他们就会说:“我们就不是说你们,你们捡骂啊,还是你们没腚眼。”

然后,就一哄而散跑开了,追也追不上。

为此,大伯常常劝我们不要和他争执,权当没听见就行了。

但有一次中午,大伯回去做饭,我便一个人在荷塘边看着。

这时,村上的黄家兄弟来这里扎青蛙,我不让他们扎。

因为,夏天莲藕正长,抽了很多芽,而扎青蛙用得是磨尖的自行车条幅,又尖又利,很容易伤了芽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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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是村上的大户,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那年我只有八岁,黄家的小儿子和我一样大。

但大儿子和我姐一样大,他张嘴就骂我:“你个小蛋子,还管得了我。”

然后上来推了我一把,我也没还手就是挡着路不让他们靠近荷塘。

黄家老大觉得以大欺小有点脸上无光,就让老二上来和我比划。

黄老二上来就学《少林寺》里的飞腿,跳起来用脚踹我。但他是个花架子,我向旁边一侧身就躲了过去。

但黄老二收不住劲,田埂又窄,他“扑嗵”一声就掉进了荷塘里,弄了一身泥水,便张开嘴哭了起来。

黄老大一见弟弟吃亏,也不讲武德了,一脚也把我翻下了荷塘,我也大哭起来。

这时,我大伯“啊啊”大叫着,从远处跑了过来,我从没见大伯跑得如此之快。

他到塘边先把我拉了上来,又冲着黄老大一通“啊啊”地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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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大还想反抗,被大伯一只手按在地上,另一只手从脚上脱了鞋子,照着他屁股上就是一顿抡。

黄老大也被打哭了,拉着一身泥水的弟弟回家告状去了。

3

晚上,黄家人便不依了,几个男的拉着孩子堵在我家门口。

“凭啥打我们孩子,你一个大人欺负小孩什么本事?来,出来我们练练。”

大伯当然打不过他们,只是“唔唔啊啊”和他们讲道理。

但这些人是不讲道理的,黄家人趁乱几个人将大伯摁在地上打耳光。

我和姐姐扑过去,被黄老大和黄老二拦住,黄老大捣了大姐一拳,大伯看到了。

只听他"啊“地一声怪叫,瞬间将压住他的黄家几人掀翻,然后他拎起院子里劈柴的砍刀,挡在我和姐姐身前冲黄家人一通乱舞,黄家人吓得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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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老实人发起疯来不得了。

幸好,村里队长带人及时赶了过来,劝走了黄家人,才让大伯平静下来。

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大伯发怒。

后来,黄家老二还说自己新买的凉鞋丢了,让我们赔。

大伯当然没钱赔他。我去荷塘里摸了半天,找到了他丢失的那只凉鞋,这事才算过去。

秋天时,我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这时姐姐就提出了退学。

因为,我们这样的家庭,是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的。

每年到交学费的时候,我和姐姐总是最后一个交的,因为要等到大伯将养的羊卖了,才有钱给我们交学费。

学杂费当时一个学生五块钱,但大伯没有别的收入,他去村上借钱,也没有人借给我们,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所以,那时候,每到交学费时,我必然是站在黑板前“亮相”的。

大伯的羊是要等长成了再卖的,“半装子”就卖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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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钱除了给我们交学费,还要应付新年添衣服,过年买肉等的一切花销。

但是大姐退学的事,大伯并没有同意。

那晚,他在吃饭时劝姐姐,他目光焦急地看着姐姐,用手指指天,又用手指指自己的心窝,

口里发出“爸……妈……”等简单的字节间。

我们能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让大姐去上学,不然对不起父母,他心中难受。

姐姐最终还是没有退学,能上学谁愿意回家去“修地球”啊。

好在第二年就开始包产到户了,我们也分了几亩地。

大伯在种地上并不含糊,还开了一亩菜地,种得菜到街上卖了,家里终于有了活钱。

每年打得粮食也够吃了,我们也不再挨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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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我们姐弟两个都争气,学习一个比一个好。

没过两年,大姐考上了当地的卫生学校,那是个中专,管吃住,出来就是护士。

又过两年,我也考上了当地的师范学校,包吃住包分配,出来就是老师。

这下村里人可说:“董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这下董拖拉可算熬出来了,得这两孩子的济,以后老了可就剩享福了。”

大伯只是憨厚地笑笑,第一次发自内心开心地笑了。

他一听别人说我姐弟,就会竖起大拇指说:“高……高……。”

别人不懂他啥意思,我们知道,他是说我们考试高中了,以后必定出人头地。

村上也有嫉妒说怪话的:“董拖拉别高兴的太早,毕竟不是亲生的,管不管你还不定,还是说个婆娘自己生个好。”

这时,大伯便怒了,他会从地上捡起土坷垃,照着说话的人就砸过去。

那些人就连忙笑着跑了:“你看看,说对了吧,拖拉舌还激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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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句话还确实说中了大伯的心事,以前穷,还要照顾我们姐弟上学,大伯也就不想这事。

等我俩个都考了学,家里的负担一下子轻了很多。

大伯农闲时也去工地上打工,他人老实干活又不惜力气,更没闲话,包工头门都喜欢。

所以,那几年大伯手里也攒了点钱,再加上村里媒婆撺掇,大伯也动了心思。

我们上中专时,大伯也不过四十多岁,不到五十。

大伯担心娶了媳妇也生不了儿子,媒婆就说:

“张仲景八十岁还生儿子哩,你这身体绝没问题。找个年轻点的,地好不愁种。”

大伯也就动心了,媒婆不知从哪里领来了一个四川女子,又瘦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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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女人家里人都死了,就孤身一人,只要有吃有住就行,正好和大伯过日子。

还没彩礼,不办酒席,啥都省了。

大伯怕我们知道了,心里不舒服,就没告诉我们。

他带着那女的去街上买了两身衣服,置了一套新被褥,女人就和他进了门。

大伯人生第一次有了女人,当然开心的不行,掏心掏肺对她好,家里的存折都给了女人。

结果,女人就和大伯过了一周,就将大伯的钱席卷而去,再无消息。

大伯吃了亏,也没处讲,只好认了倒霉,从此绝了找媳妇的心。

后来,我回到村里的小学教书,姐姐分到县医院上班。

我们也想着给大伯说个人,让他也有个正常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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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说来说去,哪有那么合适的,要么就是带着一堆孩子的,要么就是岁数不合适,图钱的。

大伯最后说啥也不去见面,他指着我说:“盖……房……娶……亲……。”

他是要给我盖房子娶媳妇,不愿再乱花钱了。

大姐在医院谈了个水利局的干部,结婚时是从大伯家走的。

大伯按农村的风俗给她置办了四床八斤重的新花被,还买了洗衣机和电视机。

在那时的农村这可是厚嫁,一村人都出来看,啧啧感叹说:

“董拖拉是真舍得啊!这一车不得大几千块。”

姐姐婆家也没想到姐姐的嫁妆这么厚,姐姐后来在婆家那是很说话硬气的。

结婚那天,大伯也去了,姐姐和姐夫将他请到婚礼台上,椅子上端正坐了,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大姐当场哭着叫了声:“大爹。”,姐夫也很有眼色跟着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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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眼泪也是当场流了下来,他一边擦眼泪一边连连摆手。

其实,叫伯和爹区别也不大,十里不同俗,我们这里也有地方叫大伯为大爹的。

但我姐的意思很明显,以后我们不叫大伯了,就叫爹。

叫爹更亲近一些,也是真心把大伯当父亲看待,我们也是大伯的儿女了。

5

大姐出门后,还是会经常回来,给大伯带好吃的好喝的。

大伯喜欢抽烟,也会平时喝两口酒。大姐就嘱咐要我监督他,适量为宜。

烟酒都是大姐买回来,不算最好,也都是中档。

按说我们都有了工作,大伯完全可以歇歇,但是他闲不住,根本不听劝。

他照样种地,空闲了就去工地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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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婚时,说了一个学校的女老师,对方也没提什么过份要求,就是让我把家里的三间土坯房翻盖成楼房。

我虽然上班有几年了,但是老师工资不高,想盖房子还是差得远。

这时,大伯又把这些年打工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凑了凑,我又问同学们借了点,把楼房盖了起来。

我要上班,实际上是大伯天天守着。

房子扒了,他在旁边搭了个帐篷,在里面一住两三个月,直到新房子盖好。

房子盖好,大伯没住一天就去了工地打工,他要给我结婚准备钱。

那年春上盖的房子,他出去打工一直到年底才回来。

回来时,已经是年二十八了,大伯把三千元钱给我:

“结……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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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婚定在第二年的“五一”节,过完年大伯可又去打工了。

直到四月份大伯才回来,又拿出了一千元钱给我。

结婚时,我们就在村里新房子摆的酒席,我们也没什么亲戚,村上人都来帮忙。

姐夫安排了接新的车子,姐姐更是一手操办所有的事,反而是大伯好像处处插不上手,坐在角落里一个人抽烟。

但是我和姐姐无论商量什么事都让大伯坐在主位,包括招呼村里的干部,学校的校长等。

大伯虽然不能说,但他会很实在地给人倒酒。

婚礼时,我也一样学姐姐把大伯当成亲爹一样,和爱人一起磕头,大声叫了声:“爹。”

媳妇进门,大伯说把主房让给我们,他去住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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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坚决不同意,让大伯住在东屋,我和爱人住在西屋,这是对大伯的尊重。

大伯却很少在家住,他经常还是出去打工,怎么说都不行。

他笑笑,动动手脚,又做出僵硬的动作,意思是:人不能闲着,否则胳膊腿都生锈了。

后来,大伯到六十岁时,我说啥也不让他出去了。

那时我们的生活已经好转了,我和爱人的工资几年就把债还完了。

后来,我调到城里教委工作,我们又在城里贷款买了商品房。

大伯却一直住在老家,后来不去打工了,自己又焊了个三轮车,没事去拉人。

每周,我姐和我都会轮流回老家去看大伯,给他买点日常用品,带他去理发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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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大伯已经是快九十的人了。

这次终于把他接进了城里,我和姐姐商量好了,一定好好伺候大伯,让我们在他有生之年好好尽点孝。

大伯虽不是亲生父亲,却胜似父亲。

他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余生也换我们照顾一下他吧。

但愿大伯能长命百岁,健康如松。

本故事来源于生活,部分情节进行艺术加工,请勿对号入座。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