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摄影|柒柒 编辑|马桶
长沙伢子张之江，十四年资深JAVA程序员。
程序员的故事似乎都要从头发开始说起——以前理发，张之江都是一脸嫌弃地说：“老板，打薄。能打多薄就多薄。”
从业多年后理发：“老板，边上剪了，中间的千万不要动。”
2022年，张之江35岁，被裁员后，次年三月开始在天马摆摊，摊名叫“程序员凉面”。期间他还组建了一个群——互联网复仇者联盟，用于交流失业和谋生心得。七月中旬，结束了摆摊。
今年六月，张之江向家里人借钱转了一家炸串店，把凉面摊升级成了店铺。虽然才开业两三个月，生意尚不稳定，但张之江觉得终于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做很多事了”，他的头发也重新慢慢长出来。
# 摆摊也这么卷
“你火了！”互联网复仇者联盟里群友发来信息。原来在微博上，一个有三十多万粉丝的“中国IT杂谈”账号转发了张之江摆摊的照片，配文——“程序员里也有明白人”。
照片里，张之江凉面摊的招牌背景是电影《黑客帝国》里经典的代码雨，卖的是“不宕机凉面”、“无bug刮凉粉”、“不加班紫苏桃子”。
△2023年3-7月，张之江在天马夜市出摊
张之江开始摆摊那年，互联网行业退潮，余波未歇，越来越多被裁员的原互联网员工被卷入拥挤的求职赛道，还有许多年轻毕业生找不到工作。
天马那一片有很多学生和搞IT的，他们来张之江的摊子吃凉面，再聊几句，还有学生请他给自己的毕业设计改bug。
△“扫地僧”张之江拌完凉面，又帮忙改bug
张之江记得有个毕业生很焦虑，他在上海投了一千多份简历，只收到十几份回复，其中能面试的只有个位数。
毕业生开玩笑地说：“以后我要是转行，就向你请教经验，在你旁边摆摊。”
“哈哈，那我旁边位置有限。”张之江不止一次地听到客人说，要在他旁边摆摊，做什么的都有——前端炒饭，产品经理热卤，UI柠檬茶，设计师凉菜......
有一次，一个女孩带了个老外过来吃，点了两碗凉面后，女孩去了别的摊位点东西，留下老外一个人，他坐到了张之江摊位旁的阶基上，张之江忙用英语说：“请你坐下来，那不是我的位置。”
老外旁边还坐了两个等凉面的大学生，好诧异：“现在摆摊这么卷吗，还要会英文？”
趣事还有很多，让张之江觉得摆摊这件事还挺快乐的——自由，能深入客户。加上喜欢吃凉面刮凉粉的大多是老长沙人，张之江面相圆润，笑起来像演员雷佳音，过来吃东西的爹爹娭毑都喜欢坐在摊子上和他聊天，一起讲老长沙故事。
张之江的凉面卖8块钱一碗，生意好时一天有大几百块收入，遇到暴雨或很热的坏天气时，一天只卖一碗也有过。他把卖凉面的日常当日记一样去记录，发在小红书上，不少人喜欢看，还有人催更。
“可能是因为比较真实吧，”张之江觉得他们也许是被这种完全没有修饰的状态打动了，他又补了一句，“但真实，在职场上会很吃亏。”
张之江在长沙做了十四年程序员，月薪从3k5、6k，最高15K，到现在营收不定，从坐在办公室敲键盘到街头摆摊卖凉面，#大龄程序员，#程序员转行，#摆摊创业等社交媒体Tag（标签）交织出一个新的形象。突然的一波流量爆火，那条帖子浏览量三十多万，评论两千多条。
△摆摊的第61天，张之江和父亲、女儿一起合影
但帖子爆火的第二天，因为之前的各种原因，张之江结束了摆摊。
36岁的张之江边休息边重新找工作，以前工作很好找，基本一个月内可以到岗，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记起他给公司HR内推过一个做程序员的好友，1978年的，HR直接回：“超过三十五岁，再牛都不要。”
张之江心里为自己咯噔了一下。
找了几个月工作，张之江又上班了，同事都是95后，甚至00后，三个月后，张之江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适应职场，“能力和思维方式都跟不上了。也可能自由散漫惯了，受不了约束吧。”
父母年纪大了，老婆小孩还等着他养家。张之江开始思考接下来他的人生究竟应该怎么走下去？
#坛子醋做刮凉粉
张之江最引以为豪的是自己做的刮凉粉。
细时候，他特别爱吃刮凉粉，热天气，没有胃口，一碗清爽咸辣的刮凉粉才吃得香，吃得爽。长大后他发现街上卖凉面的多，卖刮凉粉的少了。
张之江去找长沙老口子邻居学这些从小吃到大的小吃，“很简单，不复杂，就那些调料，但如果不是长沙人，就没有小时候那种味觉记忆。”
凉面的灵魂在于腐乳水，广和的腐乳，这么多年味道基本没变过。
刮凉粉最灵魂的是醋，小时候吃的是酱园子里打的散装醋，最便宜的那种叫漆醋，现在已经没有了。
朋友的母亲年轻时也做刮凉粉，家里有一坛醋，一直留到现在，二十几年了。张之江把这坛子醋拌进刮凉粉里面一试，嗯，这才是小时候的味道。
“坛子醋做刮凉粉，长沙应该不会超过三家，”张之江掀开坛子醋的盖子，让我闻，酸气直往鼻孔里钻，一下打开胃口，“很多客人，刮凉粉吃完后，还要把汤汁都全喝掉。”
辞职后，张之江尝试过利用自己的专业在家做自由职业赚钱，学Python、CHATGPT等，但不稳定也不像年轻时能沉下心。
想到之前在天马摆摊反响还不错，加上家里还有些餐饮业资源——张之江的叔叔是湘菜大师张伟明——他决定还是做吃的，但怎么也要弄个店铺。
最初跟家里人说想开店时，遭到反对，但他还是看中了一家门面，开了再说。
8万的转让费，近20个平方的一楼铺面，加一个地下室，每月租金1800元，凉面、刮凉粉客单价比较低，张之江还加上了炸串。
他没敢找地段好的地方，怕租金亏不起，计划先从便宜门面开始，用心做。
我过去那天，下午3点的长沙还很热，南北向的门面门窗开着，没开空调，一个落地风扇摇头呼呼吹着，张之江做着准备工作——炒萝卜干，煮面，炒辣椒......
我看着他搅蒜末，热锅放油，把辣椒蒜末炸得喷香的，再炒萝卜干。他介绍说这个萝卜干每天现炒，不是外面买的萧山萝卜，配方是从桐梓坡一个炸了二十多年臭干子的娭毑那里学来的。
辣椒有三种——辣椒水，油辣椒和芥末辣椒，都是和湘菜大师叔叔一起一遍遍试味后调出来的。
△左图：和叔叔一起调试的油辣椒；右图：店里的炸胡萝卜和春卷
备菜间隙，陆续有客人进来，吃一碗凉面或刮凉粉就走了。张之江的父亲和岳父也过来了，父亲负责做饭，岳父开始串菜，再晚点老婆接完女儿，也过来一起帮忙。
晚上闭完店，把卫生做完，一般到床上已经是凌晨三点，“以前是996，现在是007。”
“那身体背得住吗？”
“累，是肯定的，但还背得住。”起伏之前，每天还能做一千多，一起伏，每天就只有一两百的营业额了，他心里非常焦急。
张之江希望生意快点好起来，日营业额要是能稳定在一千五到两千，就能再请一个人。
#趟一条路
有一次初中同学聚会，老同学见张之江这么多年还是没怎么变，还有那种“少年感”。
张之江笑着对我说：“其实我变了啊，以前不抽烟，现在开始抽烟了。”他不知道少年感是什么，只知道以前不喜欢的东西，现在仍然不会喜欢。
以前在公司上班时，晨会需要一起跳舞、喊口号，张之江觉得很好笑，还被罚过款。他困惑和坚持的是，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要诚实守信，但进社会和职场后，发现并不是这样子。所以摆摊也好，开店也罢，他希望能按自己的想法来。
△“放上最敬重的人，希望能保佑我。也希望大家看到袁爹能把食物都吃光光，不要浪费粮食哦。”
网上很多同行要向他取经，在张之江看来，程序员大多比较单纯和闭塞，不怎么会和人打交道，还有很多人在生活方面特别白痴，所以都特别焦虑。
他希望自己能为这些人趟出一条路看看，告诉他们，去做就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张之江身边也有朋友同样遭遇了大龄失业，有去跑网约车的，但网约车行业也基本饱和了，再就是靠存款和副业过渡着。2022年被裁员时，张之江拿到了将近十万的赔偿，支撑过了这一两年。
“年纪一大了，家里事情比较多，上班总是请假，不方便。”张之江不打算再重返职场了，下决心把开店这条路走下去。
他觉得人生就像打牌一样，有人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也有人一手烂牌打得很好，全靠自己去打。
“但是，不能出千。”
作者——柒柒
一个喜欢写故事的湘妹子
☟附上马桶哥在“程序员凉面”拍的方言短视频，张之江想不起来老长沙词汇时，那不停抠脑壳的憨憨的样子，果然像个程序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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