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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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经典科幻小说《故乡的云》作品荣获2001年银河奖、读者提名奖,选自何夕科幻小说集《达尔文陷阱》。

故事发生在距今两百多年后的宇宙中。此时,一艘外星飞船载着三名船员正在宇宙深处寻找一个名叫太阳系的恒星系统。这三个人中,其中一名是地球人,名叫何夕,另外两名是来自飞行的高等文明的船员。根据何夕模糊的印象,太阳系位于银河系猎户悬臂,距离银河系中心大约三万光年。然而,现实情况是在猎户悬臂上,类似这样的恒星有上亿颗之多,因此寻找太阳系,即使是对于高级文明的飞行人而言,也是堪比登天的任务。他们一行人已经苦苦找寻了多年,但至今未果。然而,促成本次宇宙远行的工作,还要从20年前的地球往事说起。

地球纪元2204年,统一的地球联邦建立,首任议长是一位名叫何纵吉的华人。他超凡的工作效率及能力为他赢得了崇高的威望。刚刚建立的联邦并不稳定,议会时时面临各种难题,其中最大的难题是反对势力。这种势力来自各个方面,尽管何纵吉力图避免战争的出现,但战争还是爆发了。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联邦节节败退,坏消息不断传来。

最终,反对者还是攻占了联邦首府。何纵吉命令那些最坚定的议员撤退,但他选择留下来。何纵吉忠诚的助手威廉姆试图强迫他逃离,但何纵吉却告诉他:“我的确已经尽力,也许在你看来,现在留下来是愚不可及的行为,但是很遗憾,当人的崇败观早已主宰我的心灵。我很愿意在这个梦中去去,纵纵回回,凝视我美貌的斯拉夫妻子。”

足金发女子,她高贵的面庞上清楚地显现出赴死的决心。此时,一声啼哭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那是何纵吉夫妇一个尚未足月的婴儿,一丝痛楚的神情浮现在何纵吉的脸上。他低声絮语道:“何夕,除了这个名字之外,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给你。如果来生,我们还能成为父子的话,我保证做一个好父亲。”

之后,妻子不顾何纵吉的反对,将襁褓中的婴儿塞到威廉姆的怀中,并嘱咐威廉姆带他走。威廉姆不久便意识到何纵吉的正确性。反对者军队抵达后,何纵吉夫妇双双从容就死,但反对者发现何纵吉的死反而加大了他的影响。世人都知道,何纵吉的儿子尚在人间,有人开始借着他的名义组织力量对抗叛军。谁都明白,消灭这种影响的最简洁的方法便是找到这个婴儿,并且杀死他。于是,大搜捕开始了。威廉姆很快发现,世界之大,已经无处容身,唯一的办法,是让这个婴儿离开地球。

以核聚变反应为能源的飞船,其飞行寿命几乎是无限的,同时只要能源足够,水和氧气都可以循环使用。威廉姆在最后时刻将婴儿送上了这样的飞船。他压抑着心头的悲伤,他知道,飞船面临的不是风暴,而是宇宙间永无止境的空间以及无数潜藏的危险。至此,这艘飞船载着威廉姆留给何夕的日记和少数资料,飞向了宇宙深处。

而何夕成了一名真正的孤儿。此后,何夕在飞船电脑的教导下慢慢长大。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学习中度过,而他的学习内容是威廉姆留下的日记和为数不多的资料。每一次重温威廉姆留存的日记,对他来说更是难言的痛苦,来不及见面的父母更是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伤痛。因为这些日记记录着他的根,如果离开这些文字,何夕便无从知晓自己来自何方,又将去向何处。

在何夕生命中的前30年,除了照顾他生活的电脑之外,他无法与任何人交流。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宇宙中一粒无根的灰尘。他曾经不止一次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有一两次,若不是电脑及时发觉,他就成功了。于是,电脑便不定期地自动播放那些日记的片段。正是电脑的这个举动,才使得何夕活到了今天,但这个举动也结出了另一个果实,那便是仇恨。世上有无数的仇恨,但如果仔细分辨,便会发现其实只有两种:一种仇恨,使人蔑视生命;另一种仇恨则使人顽强地活下去。

何夕很清楚,当年他被送入太空,并没有设定任何目的地。按照威廉姆的想法,如果何夕能够终老在太空,便是最好的结果。因为地球已经不再是他出生前的地球了。但在30年的漂流之后,飞船误入虫洞的引力漩涡之中,结果被抛离到银河系里一个完全不可知的地方。正是在这里,何夕与飞行人的远征飞船相遇,飞行人很快查清了事情的缘由,并告诉何夕,他们愿意帮助何夕重返地球,并且帮助他成为领袖,但条件是地球将从此划入飞行帝国的版图。

由于空间跳飞技术的出现,飞行帝国的版图不再保持传统中的空间连续性,而是由若干散落在银河系中的适于生命存在的点组成。宇宙是如此之大,而生命又是如此罕见,即使以飞行强大的能力,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也只找到了少数适宜的行星。而现在,飞行国王已经发誓,要将那颗还不知存在于何处的地球划入版图。至此,两名飞行人带着国王下达的命令,与何夕一起开始了寻找地球的漫漫征途。

航程比何夕预想的要远很多,太阳系对于何夕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方位。他们三人在这漫漫征途中耗去了大把的光阴。尤其是对于何夕这个只有几十年寿命的地球人而言,对于两名可以活到两千岁的飞行人而言,这只是一次无聊至极的旅程。一次次的跳飞和一次次的失望,已经磨去了一行人的耐心。但是,根据飞行国王的命令,他们两人要带着何夕一直去寻找地球,直到找到地球或者何夕去世后,任务才算完成。

在此后无尽的太空旅途中,在银河系猎户悬臂上,一次次的失望后,两名飞行人甚至盼着何夕尽快寿终正寝,以便他们能够返回家乡。几十年后,何夕已经从一名青年步入老年,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何夕走过了这几十年的岁月,或许是日记中那些依旧在燃烧着的仇恨。

恨,对于何夕而言,他继承了母亲的西方人面孔,但他总觉得电脑中那些黑头发黄皮肤的人与自己的心灵更为接近。而令他最为着迷的便是有关古老东方的一切。曾经少年何夕第一次从日记里看到父亲宁愿死去也拒绝逃亡时,内心充满迷惑,但是后来,他才发现这不过是无数东方故事中的一个而已。人杰或者鬼雄,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世上唯有的两项选择。

终于,两名飞行人的耐心已经耗尽,他们甚至把已经白发苍苍的何夕培养成了监测员,把探测工作都交给了何夕,而他们两人则各自打发时间。在何夕的一次探测中,突然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行星数据传回飞船。行星探测显示赤道半径6378千米,质量5.9亿亿一千克,29%为陆地,71%为海洋。这些数字相比电击一样,像何夕扑面而来,他们是那样熟悉。何夕曾在几十年的日子里咀嚼过这些数据,并且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内心中激起的撕裂般的痛楚。深远的群星背景映衬出一颗孤独的淡蓝色星球,缓慢而静谧地转动着,黄色的陆地浅浅地凸显出来,壮丽的海洋波澜不惊,如同一位柔情初露的少女。而在整个蓝色星球的表面,那比大地更高,远比海洋更宽广的则是云,洁白清灵,挣脱世间万物的束缚而上升。云,那是故乡的云。

何夕年迈的脸庞上挂满了泪水,在云的下面就是那个地方了。也许威廉姆已经实现了他的理想,也许还是反对者统治着一切,但是这真的重要吗?此时的何夕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是否要将最终的结果汇报给两名飞行人。但是内心里的声音引导,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父亲母亲,给了他鲜明的地球脸庞以及古老东方的心灵,他庆幸自己的选择:赤子,从远游中归来,只为看一眼魂牵梦萦的母亲,谁能忍心祭献那些柔媚的山冈与海洋?而现在漂流一生的游子已经疲惫了,他只想带着满身累累的伤痕,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长眠。

终于,年迈的躯体在这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地球的真相,随着他生命的消逝,也永远石沉大海。他以古老东方特有的智慧,为这纷纷扰扰的一切画上了句号。

尾声,两名飞行员将何夕的遗体发射到了太空中。他们此行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但奇怪的是,何夕的遗体以一种奇特的站姿悬浮在空中。遗体背景是天鹅绒般繁星闪烁的宇宙,它背对着星辰密布的银河中心,面对着斜上方某条银河悬臂展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