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作者:卢常青

李大成13岁那年,爹妈和两个妹妹煤气中毒死了,他因夜间陪着奶奶在东院儿作伴儿,才幸免于难。

奶奶有眼疾,一夜间痛失了四位亲人,她整天以泪洗面,哭瞎了双眼。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艰难。如果不是穿上了绿军装,李大成肯定会打一辈子光棍儿。

上个月他填写了提干呈报审批表,最近几天就要宣布任命了。就在这节骨眼上,传来了噩耗:家乡发生了强烈地震,李大成的妻子震亡,抛下了两个儿子,大的5岁,小的才3岁。

李大成晕倒在了连部的长条椅上。连续三天米粒儿未沾牙,人瘦了一大圈儿。

在部队提干与回农村务农的艰难抉择中,李大成流着眼泪,选择了后者。在战友们的惋惜中他回到了贫穷的农村。

生产队为了照顾他家的生活,安排他当饲养员,喂牛喂猪。两个孩子整天跌跌撞撞在牛棚里玩耍,把牛粪当玩具。有一次3岁的小儿子揪牛尾巴时险些被公牛用尖尖的犄角顶死。

当爹又当妈,苦熬苦拽终于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了。李大成凭借在部队学的汽车驾驶技术,不分昼夜地开着大货车跑长途运输,挣钱供儿子们上学,买房,娶媳妇。

两个孩子都很有出息,大儿子师范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县中学任教。二儿子考上了省政府机关的公务员。

老儿子娶媳妇一一大事完毕。”小儿子结婚以后,李大成如释重负,觉得肩上的担子轻松了许多。他心里盘算,自己往60岁数了,以前光为儿子们辛苦奔波,往后也该考虑自己的晚年生活,不能总让人家白玉茹等着。

白玉茹是李大成一位战友的妹妹,丈夫死后她托哥哥向李大成求婚。双方知根知底,年龄又合适,李大成十分满意。可是转念一想,眼瞅着两个儿子都到了结婚的年龄,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如果现在跟白玉茹结婚,穷家勾当多,后妈更难当。闹不好既苦了白玉茹又委屈了孩子们。思前想后,他没有同意这桩亲事。可是白玉茹表态,愿意等孩子们成家后再考虑他俩的事。

现在俩儿子都成了家,他打算下个月选个好日子把玉茹娶过来。

没料到隔了两天,大儿子急急忙忙来接他去县城照看孩子。以前孩子一直由姥姥带着。可是姥姥查出了癌症,需要去大医院治疗。

李大成二话没说,立刻坐上汽车去大儿子家带孙子。他当兵的时候留下了腰腿疼病的毛病,整天抱孩子,干家务累得他需要跪着爬着折腾一阵子才能从地上站起来。

都说中国的父母是天底下最隐忍的生物,李大成从孙子七个月开始,一直带到三周半上幼儿园。买菜、做饭、洗尿布全由他负责,儿子和儿媳妇却成了“甩手掌柜”。

千辛万苦总算熬过来了,李大成跟白玉茹结婚的事儿又摆上了两个人的重要议事日程。白玉茹早已把自己的被褥服装包裹好,随时等着李大成来娶。

不曾想,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本来说好,李大成的二儿子有了孩子由姥姥带。分娩了竟然是个龙凤胎,姥姥一个人照看两个孩子根本忙不过来。

二儿子打来电话,让父亲来省城给岳母当助手。李大成马上转战到二儿子家,接受新的使命。结婚的事儿只好又放下了。

李大成的亲家母性格孤僻,小心眼儿,碎嘴子。而他又是个农村老光棍儿,大大咧咧,笨手笨脚,不大讲究个人卫生。

他顾全大局,甘当受气的“小媳妇”。做到了挨叨咕不还口,遭白眼不生气,拖地面一人干,洗尿布全承担,烟和酒不沾边,剩菜剩饭大包干。

尽管这样,换来的却是儿媳和亲家母的一边依赖,一边嫌弃,一边不放心。

今年最热的一天中午,两个小宝宝哭闹不止,怎么也哄不好。为了不影响儿子和儿媳妇午休,李大成推着童车带着两个宝宝来到附近的公园,让他们在柳荫下玩沙子。他又困又乏,睡眼朦胧,不住地摇晃着身子打瞌睡。

“你是怎么看孩子的?玩忽职守,不负责任!”二儿媳妇儿的怒吼犹如青天打雷,把李大成吓得心惊胆战。

原来,二儿媳妇睡醒后不放心,就悄悄来到公园。发现公公瞌着头哄孩子们玩,就躲在树后录制视频,锁定证据。然后,发出了高分贝的怒吼声。

“回家吧,这事儿不算完!”二儿媳妇气呼呼地离开。

晚饭后,召开了家庭会议。第一项议程,播放录像。二儿媳妇的手机上出现了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爷爷带着俩宝宝在外边儿玩耍的画面。有的是宝宝跌了跟头,爷爷抱起来不够及时;有的是孩子们奔跑爷爷在后边追赶,距离稍远些;有的是宝宝流鼻涕,爷爷擦得不干净;有的是……这些证据全部是二儿媳妇跟踪偷拍的。

会议的第二项议程,爷爷作检讨。第三项议程,批评帮助。亲家母带头发言,咬文嚼字,不留情面。二儿媳妇秋后算账、有根有据。二儿子表情严肃,说了“五个不应该”。最后一项议程是老李知错悔过,表示决心。

李大成耷拉着脑袋走入狭窄的卧室。又羞愧又委屈,老泪洇湿了枕头。回想这么多年,自己为了不委屈孩子们,却一直在委屈自己。到头来孩子们既不会感恩,更缺乏尊重。

打这以后,老李变得神经兮兮,两眼发直,严重失眠,没有食欲,浑身没劲儿,干活气喘吁吁。

二儿子带他走了几个医院,最后诊断为“带孙焦虑症”。医生指出,该症已经成为目前老年人最常见的一种社会病。

“国家放开了计划生育,老大老二家再生孩子,我、我真的看不了。唉,这可怎么办呢?”病床上的李大成自言自语,凹陷的眼眶里装满了浑浊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