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作者|大麦

编辑|邱不苑


“人有家人,人有隐私,人有自己的事,我做不到已经上了一周班的情况下还要牺牲周末参加团建。”

在因为拒绝参加每一次团建被领导叫去谈话时,我说出了备好已久的说辞。

“那xx呢?人家有两个女儿,不也抽出时间参加团建。”领导说。

我一时语塞,因为抑郁多年导致的认知能力下降让我的大脑转动得无比缓慢,实在无法在即时发生的对话里做出反应,因为内心真实的想法我无法说出口。

我,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假扮一个正常人一周五天来上班已经竭尽全力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多演一天了。

究竟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呢?

01 伏笔

我打开系统,开始提交这个月的工资。

我的工作是HR,计算薪酬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数学不好的我向朋友抱怨起每个月工资的变化,朋友被勾起了兴趣:“你们那外包的工资是多少?”

我说了一个数字,朋友惊呼了一声怎么这么低。我突然意识到一个我一直在逃避的现实:我的薪水可以聘3个外包,而一个外包承担的工作相当于2个我。

我自嘲似的把这句话发给朋友,朋友安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能考试也是一种能力。”

没错,我是通过事业单位统考,进入体制内工作的。

我当然很会考试。

从小到大,我都是个神经很大,活得有些稀里糊涂的人。直到初二升初三的暑假,学校开始大肆宣传上一届考入不同档次学校学生的数量,父母在中考出分的那天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关心家中有考生的同事孩子的中考成绩,我才突然回过神来:原来我的成绩好坏是会决定我一年后去哪的。

不同于平日里考不好最多被训一顿话,中考成绩决定了接下来三年的环境:是痞子环绕,早恋网吧,还是学霸林立,安静友好。

为了引起重视,父母专门开车带我去了位于市郊的高中。走在高中校园的紫藤树下,我暗暗下定决心,明年,我一定要来这里。

我像应激的猫一样紧张了起来。我的学习成绩还不错,介于能进全市最好高中的实验班和进不了之间。身边很多与我成绩类似的同学选择了稳一手去普通班。我忘了那一刻我做出决定时的心理活动,是自命不凡,要强,还是单纯地想有面子。我的文科成绩好于理科,英语最好,稳稳第一,语文有一半时间可以考第一,数学处于考不过“数学天才”们的第二梯队,物理化学中位数水平。在中考前一个月的冲刺阶段,我扔掉了所有文科学科的作业,每天除了作业之外各写2张数理化真题。年轻的体能支撑着我以这样的强度度过了一个月。很多个夜晚,即使已经很困倦,我也只是蜷在床脚闭目养神一会。从不失眠的我第一次需要靠着“属羊”入眠了。

一个月后,从未考过第一的我收获了全班第一的殊荣。

02 失败

我盯着对话框久久不能平静。按说,这只是一场关于“体制内薪酬分配是否合理”的讨论,我却陷入了自我攻击。

方才我去复印机复印文件,复印机卡纸了,我拉开外壳却找不到纸究竟卡在哪。我停在原地骂了自己很久,几乎在脑海里把自己批判地体无完肤,直至清醒过来,找同事帮我弄好了复印机。

但凡我遇到一丁点困难,我都会归结于自己无用,陷入强烈的焦虑。

也许是因为我有太多自证无用的经历。

炎夏8月,我进入了那所“奥赛清华触手可及,北大清华不是梦想”的学校,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会是滋生我十年抑郁的摇篮。

我是个95%的i人,面部表情便写着“不要和我说话”。进高中的第一天,我猛地发现我怎么这么聒噪,怎么整个教室里都弥漫着我唧唧喳喳的声音。

没过多久,我那曾经怀疑女儿有自闭症的父母接到老师的电话,说我话太多了。

多年以后,在我和新认识的朋友聊起高中生活,我唯一能想到的比喻是,像坟墓一样。

在我小学初中的时候,学习好意味着受宠、意味着恃宠而骄,当所有恃宠而骄的人聚集到同一个班,形成的氛围便让人不适。初中时,不会做的题可以请教热心的同学。到了高中,身边充斥着一张张冷漠、专断的脸。

更让我绝望的是前途。

无法否认中考一次考试运气的因素,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知识储备、学习习惯都弱于我的同班同学。老师对我这样的“后进生”也缺乏人文主义关怀。入学一周,我便体会到了“上课听不懂,作业不会做”的孤立无援。

即便离开高中十多年,我对母校的恨意依然未完全消解。我无法释怀一所能够放任学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学校,甚至看到它宣传的诸多荣誉就恶心。

我记得高一期末考试后等成绩的时刻,我面对数学试卷像是小学生拿到了高数题,2小时的考试时间里我尽是绝望。我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走,如同我的前途。

雪上加霜的,是我省的高考制度。

在我高考的时候,我省高考满分480,只有语文数学英语三科计入总分。这意味着只要有一科平庸,几乎无法靠另两科补救。更让人绝望的是,文科数学和理科数学是同一张试卷,而我省试卷难度极大,对智力平庸的人很不友好。有的时候,我的数学甚至考不到一半的分数。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习得性无助”。我的自信完全被击垮了,到高考前夕,我一面拿着令人绝望的一模成绩和闺蜜说我不知道这个样子要怎么参加高考,一边不再有力气为自己想一点办法。闺蜜很无奈的对我说,你还有什么心愿,列个单子,我替你完成了。我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不出的题,考不出的分,默认自己无能为力了。

03 指责

自我指责虽短暂,可架不住它发生的频率。今天是打印机卡纸,明天是没能第一时间理解同事的话。痛苦之下,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心理疗愈师。

疗愈师问我,说到因为一些小事就自我攻击,你愿意多说一些吗?

记忆的阀门被打开,最早的攻击,并不是来源于自己。

高考,我当然考的很差。

可笑的是,高考成绩差给我带来的伤痛远不及父母对我的指责给我的伤害。自进入高中起,父母对我的困境便从未表示出任何理解。他们甚至跟我说,老师说的又不是外国话,怎么会“听不懂”。我成绩不理想,就是我不认真。因为我行为乖巧挑不出毛病,连记忆力太好,看一眼就能记住全班同学的生日都成了他们咒骂我的罪状。

高考结束后,当身边成绩不佳的同学的父母忙着点招(早年分数不够线的情况下可以通过花钱买名额)、出国、出境读书时,家境甚至略好的我在被父母逼着考察复读学校。在大学毕业数年,意识到就读院校的档次对工作成就高低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的时候,我依然记得双双读过全日制本科的父母不断重复考不上好大学这辈子就完了。我像游魂一般被他们带到不同县市,在我和复读学校的校长表现出我不想复读的时候被恶毒地咒骂。绝望的我大脑终于清醒了片刻:我英语不错,没有提分空间了,语文不确定性太大,数学虽然不够好,但我也尽力了,做不出的题都是远超我水平的,我不觉得再读一年会有什么改变。

冲突在填志愿时彻底爆发。

因为高中三年不愉快的经历,我认为我对持续“吃苦”没有承受能力了。我不想再逼迫自己去读不感兴趣但“好就业”的专业(那些专业在我毕业后被证实并没有好就业)。因为从小喜欢读书,我希望报考中文专业。我与父母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争。他们甚至对我说,你要是去读那样的专业,不如在家别读了。从分数出来到提交志愿的短短几天,家里的餐具因为被摔而换了好几套,我因为过度哭泣每天都担心自己失明。最终,因为18岁的我有限的认知,我还是填报了“易就业”的法学专业。

04 失去后盾

我对疗愈师说,我始终觉得环境是不安全的。工作时间我永远无法自如的与同事插科打诨。入职以来,我从一个极端进入另一个极端,从唯唯诺诺任何批评都听着但不改,到但凡别人说我一句就无能狂怒疯狂回怼。

领导跟我说,要遵守体制内的规矩,要让你适应环境,不要让环境适应你。我不假思索地回应道,体制内的规矩毕竟不是刚性的,如果和我的身心健康相悖,我只能选择把身心健康放在第一位。

疗愈师问我,在你愤怒地怼回去的时候,你的心情是怎样的?

我闭上眼睛,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尝试回忆自己“无能狂怒”时身体的感受。

自我高中后期,父母便开始不断争吵。时常是我写着作业争吵声便突然响起,将我吓得瑟瑟发抖。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而言,争吵不仅仅意味着安静环境的失去,更意味着家作为一个人后盾的不复存在,这在刚进大学、适应不良的我身上,几乎意味着毁灭性的打击。

大一那年的圣诞夜,当室友们买好车票、倒数着离回家还剩几天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天寒地冻的阳台上抱着电脑,面对着视频时突然吵起来的父母感受着失去后盾的绝望。

我甚至觉得孤儿比起我的处境都要好些,毕竟他们不用生活在充满争吵的环境里。

我的大学放了50多天的寒假。和欣喜若狂的同学们不同,我每天惶惶不可终日,每日都盼着父母赶快上班。大年初二回娘家的路上父母突然在车上吵起来,过年的喜悦在那一刻荡然无存。在我临返校的前一天突然传来的争吵声又划破虚假的宁静。

我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突然意识到,无能狂怒的那一刻,我也成了我父母那样的人。

05 习得性无助

我向疗愈师提及我每日上班都盯着电脑屏幕发呆、除了工作需要绝不主动和同事沟通时候。我觉得自己没有能量了,起床、洗漱、开车去单位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疗愈师让我想象自己是一棵小树,有一位理想的照料者,你觉得小树需要得到怎样的照料呢?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换一个环境。”

说完这句话,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很多不得不压抑个人意志的时刻,这份工作让我非常痛苦。可我根本不相信自己可以有能力换一个环境了。

早在许多年前,我就习得性无助了。

人在面临苦难时,本能地会想要抓住些什么。进入大学后,面对着没有退路的原生家庭和回不去的“学霸阶级”,我似乎蒙尘一般,再也看不见自己了。又一次,我选择了熟悉的、世俗意义上证明自己的路:卷成绩。

在高中时的同学纷纷985的时候,我为自己的学历感到丢脸。国奖保研拿到手软的前辈们让我看到了一条路,好像如果我也循着他们的脚步拿下这些,我就能回到过去的轨道,弥补高考失利,重新回到“人生赢家”的道路上。

多年后我终于明白,外表再光鲜,无法体会内心是否喜悦。可当时的我对此一无所知。更糟糕的是,我走上了一条非常错误的卷成绩道路:看书、做笔记。

我像自学高中课本一样开始自学大学的政治课,把重点划线,并抄写在笔记本上。这种自我感动的行为让我误以为自己很刻苦,实则事倍功半。我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了抄写上,最后除了一本好看的笔记,什么也没得到。期末时还是和其他同学一样背书。虽然每天自习,可我对专业知识的理解并未超出课本上的字面含义,也没有广泛阅读老师给的参考书目。

雪上加霜的是,我所就读的大学考风考纪极为糟糕。期末的闭卷考试中,考生明目张胆的作弊,监考老师甚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无从得知形成这种风气的原因,只是在这种风气下,原本努力就没有用在刀刃上的我比起其他“开卷考”的同学并没有什么优势。成绩放榜后,我每天寝室还未送电就起床、教学楼还未开门就等在门口的自我感动行为切切实实的成了笑话。

大二上学期,我切肤地体会到了真正的习得性无助。

我报名了大二寒假的托福考试,虽然托福可以多次考,但考试费昂贵,理应认真准备。可我如同被藤蔓缠住了手脚一般,毫无力气。坐在教室就觉得闷、透不过气,不得不走出教室大口呼吸。假期坐在家中的书桌前只觉得浑身瘫软,只有躺下才能舒服些。

我用了三个假期复习托福,分数却和裸考时无异。

06 失控

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正常人,一如那棵小树在盐碱地里生长。疗愈师让我闭上眼睛,想象我与别人对我的指责间的距离不断的变长,直至光年的距离、两颗星球间的距离。我在呼吸中想象着这份遥远,尝试去相信,我原本不必用这样的方式与苦难相处。

我回忆起刚进入大学时的自己:整个人丧气、颓废。军训期间,寝室一个对图书馆充满好奇的室友拉着我逛了一圈图书馆,感慨图书馆好大好漂亮,我只能回应以一脸懵:原来大学有图书馆?原来图书馆是大学很重要的一部分?

从未住过校的我第一次住进六人间的宿舍,睡眠不可避免的被影响。彼时我还年轻,可终日昏昏沉沉依然让我十分不适。没有私人空间、宿舍里总是很吵让身为i人的我几乎没有喘息空间。气候不适、食堂吃不惯,外加发现学校地处乡下,周围都是农田让出生在城市的我感到绝望。进城需要坐很挤的公交坐很久让出生在小城市、公交向来空空荡荡的我两眼一黑。

我回忆起和室友爆发冲突时的自己:大三时,几个计划考研的室友每日很早起床洗漱,影响了我和其他几个室友的睡眠。我与她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从此不再讲话。大三下学期,我和其他几个室友搬出了寝室。

学校附近的房租低廉,我并未告知父母这件事。事实上,如果他们知道,势必强烈反对。我安稳的度过了第一个月,第二个月,辅导员通知校外租房的人必须搬回来。

我在那一瞬间崩溃了。先前那些想哭但哭不出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原生家庭的经历让我对居住环境的安宁无比在意,可能失去安静的环境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每天都处在巨大的紧张中,好似一个杀了人的罪犯,每一刻都担心被抓走,失去舒适的环境。到了和辅导员约谈的时间,我愤怒地对辅导员说“为什么作弊不管,校外租房就要管”,一番拉扯后,辅导员暂时同意了我校外租房的事。可好景不长,一两个月过去后,辅导员再次通知,要求搬回去。

我彻底失控了。每天抑制不住的大哭,我只能坐在最后一排上课,好在任课老师都很好,并未为难控制不住哭泣的我。

然而此刻,面对心理疗愈师,在想象我与他人的指责之间的距离不断拉长的过程中,我意识到我原本不必这样的。

07 分离

我路过同事的工位,听到她抱怨,“我最不喜欢给线上件打电话了。”

那一刻我戏精上身,“我帮你打。”

同事喜出望外,我没有任何紧张情绪的拿起电话拨过去,三言两语告知了对方我们会替他查找相关信息。接着请其他同事协助,将需要的信息发送给申请人。像是掸掉身上的灰一般轻松。

归根到底,这不是我的工作,所以我没有那么重的包袱。

我在冥想中回到大学时的绝望中,在呼吸间试着将这种绝望与那一刻的我分离,直至二者的距离想两颗星球般遥远。我看到记忆中的我好了一些,虽然依然会痛,可不再终日大哭了。

考虑到反复无常的病情,我需要体制内的稳定为自己兜底。可我依然可以选择换一个环境。

我重新拿出备考资料,在冥想中将“我是个失败者”的念头与当下的分离,直至二者间达到地球与太阳的距离。

写作手记

写下这些文字对我而言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艰难到从列大纲到最终完成用了超过一年的时间。写作的过程中数次产生“我当时居然没自杀,实在是太了不起了”的感受。感谢不苑老师对我的指导,也让我产生“我没有被抑郁杀死,我就能做成任何事”的信心。

本故事由导师指导完成

9月16号-29号,即将开始

点击下方小程序报名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