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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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被誉为是中国最伟大的一部长篇小说,其思想内容的深邃、周密和先进性,艺术风格的传承和创新,历来被人们赞叹,成书之后更成了一门“显学”,对其推崇赞颂的络绎不绝,评功摆好的书文落落大满。可以这样说,现在的“红学”几乎全是歌颂《红楼梦》、赞美曹雪芹(至于有许多文章否定曹雪芹是书作者的则另当别论,不在话下),给书挑毛病的、指出不足的,则少之又少,可谓凤毛麟角。

那么,《红楼梦》这部被誉为中华民族文化符号、进入世界文学之林的皇皇巨著究竟有没有缺陷和不足、又有哪些缺陷和不足呢?这些缺陷和不足成因是什么?笔者斗胆作一些文化分析,请红学专家和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红楼梦》仍然没摆脱脸谱化、概念化的窠臼。中国的小说从上古时期的神话传说,如《山海经》,到魏晋时期的志人志怪小说,再到唐时的传奇小说、宋元时期的话本小说,直到明清时期达到顶峰的拟本小说、章回小说,都离不开人物、情节、环境三要素,其开场、展开、顶点、收场都是程式化的,有定规和和模版。

从《三国演义》《水浒传》直到《金瓶梅》,都摆脱不了套路和定规,而且慢慢成型定了下来。尤其是叙事风格,像“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这种引一首古诗寄托一种思想、营造一种意境、框定一个结局的写法,在各种小说中每每出现。像刘备、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场面就是满园桃花,春风拂面;鲁智深行走在野猪林里,就是漫天风雪,无边往事 ……

《红楼梦》作者曹雪芹是熟读这些典籍的。打小就在家塾里、祖父曹寅的书房里、大人和社会上人们的谈吐中学到了这些东西,传承了这些套路。这在其创作中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如对中国历史人物的评判描写,就分忠奸邪恶、正气不正气这种“脸谱化”的归纳进行刻意的敷化,为《红楼梦》的主题和人物塑造服务;将《西厢记》等文学名著的引用和引申,融入到《红楼梦》人物塑造中。如“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的宝黛恋情暄染。人物肖像描写陈旧过时:黛玉进贾府回中有对黛玉、宝玉、凤姐、迎、探、惜春的容貌描写,后来有宝钗等,都是说书式的,这和《三国演义》《水浒传》的肖像描写没有什么两样。而且说了半天我们都不知道宝玉、黛玉、凤姐到底长什么样子,谁能说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是什么样?这种千人一面的描写,就是一种脸谱化的套路,叫人生厌生烦。

曹雪芹开篇借石头之口大肆贬低其他佳人才子小说,说人家写的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而他自己描写凤姐是“恍若神妃仙子”,黛玉“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后来扑蝶葬花时还把宝钗比作杨妃,把黛玉比飞燕,曹雪芹这是典型的因袭前人,䠀前人的老路。

《红楼梦》继承最多的还是明代小说《金瓶梅》,其章法、结构、府邸人物的尊卑恭顺、行事风格、待人接物等无不打上《金瓶梅》的烙印。像贾琏和王熙凤闺中生活的许多记述描写,受《金瓶梅》的影响就很明显,那是西门庆和潘金连、李瓶儿、春梅他们淫乐、嬉戏打闹的翻版,温雅而细腻的生活场景的再现。这类例子多了去呢。《红楼梦》通篇贯彻了宿命论思想,与《三国演义》中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思想相似,本质上受限于宋明理学构建的传统世界观。你瞧书中前几回的序文和各回目的引子,都是一个模式、一个腔调。

明清时期,文人创作长篇小说由于受到话本演出的影响,用故事的起伏跌宕追求读者的吸引力,同时又受到正统思想制约,体现在作品中的叛逆和正统之间反复摇摆,最后由主观期待回归到所谓的理想结局也就成为必然。但这所谓的理想结局,常常是作家们缺乏客观生活依托,于是便从创作上表现为空洞、不真实、没有生活。此番结局,成其蛇尾实属必然。

书中人物诸如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等人的性格命运、人生遭际、归宿结局等,事先都先有一个判词在前,只不过曹雪芹藏得深一些写得隐约一点罢了。

《红楼梦》小说叙事总体上平铺直叙,少有波澜起伏,纵有,也是情节本身,与叙事状物无涉,与主题思想无关。

小说描写贾宝玉林黛玉相恋、相爱的情节是琐碎的、拖沓的。自林黛玉母丧后进贾府直到其“一命归黄泉”,就滴滴答答没完没了,叙述又是零碎的、繁杂的,自然也离不开平铺直叙。当然,宝黛的恋情的确有感人之处,博人眼球,也具有批判性,发人警醒,但其拖沓不堪,令人生厌。

张爱玲说,小时候读红楼,“看到八十回后,忽然觉得一个个人物都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起来;而我,却是每每读到第七十九回迎春出家一段时,就已经浑身不得劲了。书中第七十九回《薛文龙悔娶河东吼贾迎春误嫁中山狼》一段写得相当匆促,几乎是强扭成亲的。起笔一句‘原来贾赦已将迎春许与孙家了’劈空而来,硬生生插入孙绍祖其人其事,前文毫无照应,十分突然。这与曹雪芹一向‘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笔法极不协调,倒更像是一个剧本大纲,有骨无肉,更无精气神儿。事实上,整个第七十九、八十两回,都写得非常潦草仓促,先是迎春出嫁,薛蟠娶亲,接着金桂撒泼,香菱病危,迎春归宁,哭诉孙绍祖欺凌之事,仿佛急急忙忙地把人物故事收结,明明都是大事,却没有一个场面描写,只是平铺直叙…… ”。

难怪胡适、俞平伯、叶圣陶等大师们都看不下去,说《红楼梦》“根本不喜欢,看不下去”。

《红楼梦》交代细节虎头蛇尾,有许多疏忽和遗漏。小说中,林黛玉、贾宝玉的年龄都是前后不一、模棱两可、含混其辞的。宝玉的心理年龄在不同的地方表现不一,有时显得幼稚,有时又显得成熟,叫后世的读者产生那么多纷争,掀起那么多误会。著名红学家俞平伯感慨,“我尝谓这书在中国文坛上是一个‘梦魇’,但越研究便越觉糊涂。”这当然不排除《红楼梦》在传播过程中原稿的缺失、传抄的改动等原因,但与作者的起笔、运笔、修改的不严谨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就以《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贾宝玉机敏动诸宾》这一回为例,贾政带一大帮清客上大观园,还带着贾宝玉一起去,但到底是什么时间去的,书中只含混地一笔带过,似乎是早春时节。藏在字缝间的“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这几个字可作明证。

此外,贾政和那么多清客的穿戴也一笔未写,只见人名,不见人形。可能你要说了,这一回是不必要写人的服饰的。那我不禁要问:写人的穿着、服饰打扮,还要固定在哪一回哪一节,这不又是套路吗?写一写贾政和清客们对景色认知时的衣着打扮,对刻画他们的身份和个性、尤其是清客们点头附和、恭迎谄媚的形象,诸如此类的细节不是更有利吗?

《红楼梦》主要情节的有许多突兀、枯燥乏味,叫人不忍卒读。中国明清古典长篇小说普遍表现出虎头蛇尾的现象,从小说普遍情形上看,大多表现在写到第70至80回之间,故事出现一个比较高潮的段落后,情节便急转直下。

如果说《三国演义》从关云长走麦城开始变得缺乏精彩是由于历史的真实走向约束的话,那么«水浒传»梁山中好汉排完座次也只好被金圣叹腰斩;《金瓶梅》自西门庆死亡始则味同嚼蜡;《红楼梦》在“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后读来倍感突兀和寂寞.这是明清古典长篇小说的普遍现象,虎头蛇尾几乎成为共性。

著名小说家叶圣陶先生在阅读小说《红楼梦》第十一回《庆寿宴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时,发现后面的景物描写太概念化,几乎看不到宁国府的一点影子:“黄华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进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河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这种”一帽顶天下”的文字还有许多处,说明文章的确需要千改万改,虽然曹雪芹对《红楼梦》”增删五次。批阅十载”,但仍然不完善,况还有局外人的删节和忘改等等。当然。《红楼梦》作为一部九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对它也不必苛求。

小说人物中也出现过“一女二嫁,起死回生”的情节,多姑娘是荣府厨子多浑虫的妻子,与贾琏私通幽会。第六十四回,多浑虫酒痨死了,多姑娘便嫁了仆人鲍二,最终因跟贾琏鬼混而上吊自尽。而到了第七十七回晴雯之死,宝玉探望时,多浑虫又活过来了,还是荣府的厨子,成了晴雯的姑舅哥哥,“若问他夫妻姓甚名谁,便是上回贾琏所接见的多浑虫灯姑娘儿的便是了”。多浑虫多姑娘本是夫妻,多浑虫又活过来了,多姑娘也复活并又回到了多浑虫身边,德性没改,这媳妇便小说人物中出现的“一女二嫁,起死回生”的情况。著名文化学者余秋雨就指出:“作为小说来说,《红楼梦》非常枯燥乏味,内容沉闷,前后矛盾,故事也别常单调,这是《红楼梦》的最大的缺陷。而且《红楼梦》中很多诗词都是抄袭明末江南汉人的,诗的水准也不高。之所以受到近乎肉麻的吹捧,是因为这是一部满清文化的小说。满清文化受到北方人的吹捧,是因为他们喜欢那个味道,北方人文化素质不太高,所以他们不能欣赏真正的中华传统文化。”

《红楼梦》受文以载道思想束缚,跳不出“大团圆”的结局。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传统是文以载道.因此无论是选择了什么题材、主人公如何叛逆异类,但最终都要回归到文化的正统上来.«三国演义»要三分归一统来结束;«红楼梦»要叔侄同科、家道复兴来终篇。人物转变成正面形象,也要通过因果轮回惩罚恶人从而警戒世人善恶有报.《红楼梦》的因果报应思想十分明显,贾史王薛的鼎盛和衰落是因果报应,宝玉、王熙凤的命运沉浮是因果报应,就连许多丫鬟的结局都弥漫着宿命论的思想。

我们知道,明清时期的中国古典长篇小说,虽然在当时的统治思想观念下不是文学的主流,但毕竟完成创作的是生长在这样文化环境下的中国知识分子.其身上也就同样必然地会深深地烙印着文以载道的文化传统,他们同样渴望通过其创作的小说来兼善天下,传递他们的教化社会的理念。正是在这样的创作思想指导下,这个时代作家们创作出来的古典长篇小说的形象与故事,都是“中乡魁延世泽”亦或是“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之类的东西。这些故事告诉我们因果轮回的必然和善恶有报的正统。

因此,在中国古典长篇小说的创作过程中,文以载道的正统思想一直左右创作方向。这种影响是深刻的,其直接带来的后果是:无论故事情节、人物性格发展逻辑如何,客观变化规律和方向如何,作品都必须符合最后达到劝诫世人要符合统治思想的要求,符合社会“正统”观念的方向,哪怕这样的发展方向破坏了小说的艺术魅力和文学作品内在发展的必然逻辑,也恰恰是由于作家们过分追求文以载道、符合正统思想的缘故,从而导致了中国古典长篇小说普遍存在虎头蛇尾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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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文化学者、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中国中小企业研究院研究员。有《红楼梦经济学》《真金白银说红楼》《古典的魅力》等著作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