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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洪华

月亮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远处的田野中虫唱蛙鸣,庄稼成熟的香味,随着如水月色,飘在静谧的夜空里。又是一年中秋节,又是桂花飘香时,透过清澈月光,那年中秋留在心底的月饼香慢慢浮上记忆。

我6岁时,举家搬迁返回故乡,因盖房子,家中欠下一笔债务。姐姐读四年级时,我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为了学费,为了还清债务,对鱼虾过敏的父亲决定去渤海捕鱼。一张渔网、一辆大金鹿自行车、一根扁担、一座窝棚,在苍凉的渤海边,潮来潮往,雨雪风霜,父亲一干就是两年。

那年中秋节早上,母亲递给姐姐一摞韭菜饼,让她去海边喊父亲回来收秋。我和弟弟吵着也要去,最终母亲同意我给姐姐做伴儿。姐姐借了邻家的自行车,载着我走上通往海边的路。一路上,满目是荒凉的盐碱地,沟坎上芦苇正吐着柔嫩的淡紫色穗絮。东一撮、西一墩的红柳点缀着荒原的生机,爬蔓草、黄须菜,从眼前蹿过的野兔,倏忽间飞起的鹌鹑,让从未走过远路的我倍感新奇。中午时分,远远地看到了一段堤坝,上面零星搭着七八座窝棚。姐姐走到一座窝棚前,说:“这就是爹住的地儿。”我举目四望,问姐姐:“姐,这里哪有海呀?我咋看不到呢?”姐姐说:“这里离海还有三十里,远着呢!爹下晌才能回来,爹回来,潮水就会跟到这儿,你就可以看到海了。”这时我才明白,在与平原相接的海边捕鱼是多么艰难,每天清晨海水退潮后,要在退水后的滩涂上步行三十里到海中下网,第二天上午再趁海水下落后,去捡拾挂到网里的鱼,而且必须赶在下午潮水上涨前将捕到的鱼挑回来,否则,不但鱼捕不到,人也会有生命危险。两年来,父亲总是4点就起床,迎着朝阳,踩着湿滑的海滩,一步一步用肩膀担回富裕的梦想。

那天直到下午3点多,我和姐姐才在白花花涌来的潮水中,看到几个人影正艰难地向堤坝这里移动,姐姐喊:“是爹回来了!”近了,我才看清父亲和另外几个渔民,每人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正蹚着近一米深的海水向我们走来。父亲显然看到了我们,举起手向我们挥了一下。海水终于在离堤坝十多米远的地方停止了上涨,父亲走过来,汗水与海水交织在一起,身上湿漉漉的。他用肥皂洗净手上的鱼腥味,接过韭菜饼,递给那几个渔民,他们客气地推让:“老周,你自己吃吧,你又不敢吃鱼蟹,我们待会儿煮蟹子吃去。”一个渔民有些无奈地踢一下脚边的一麻袋海蟹,说:“都说秋天的蟹子肥,一点不假,个个顶盖肥,可惜不值钱,没人要!”父亲接过话说:“是啊,今天这么多蟹子挂在网上,把网都挂烂了,摘蟹子,耽误得差点回不来了。”

渔民们煮蟹子去了。父亲忽然想起什么,跑到窝棚里,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纸包,打开油腻腻的纸包,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里面赫然是三个月饼。父亲笑着给我和姐姐每人一个,说:“吃吧,我寻思着今天你们要来,昨天我就从小货郎那儿买下了。”那时的月饼硬似杠子头火烧,要一点一点咬下,慢慢嚼,越嚼越香甜。接过月饼,我高兴极了,埋头啃了起来,要知道这是我九岁以来第一次可以独自享用一整个月饼呢!姐姐看父亲将最后一个月饼包好放进书包里,问父亲咋不吃,父亲说牙痛吃不动硬月饼。我看着父亲被太阳晒得脱了皮的脸和嘴上的燎泡,理所当然地认为父亲真的牙疼了,却不知道那最后一个月饼是父亲留给小弟的。长大后,我才明白,由于对海产品严重过敏,吃丁点儿鱼肉都会呕吐个昏天黑地的父亲,两年渔民生活遭受的苦和累,是难以用文字描述的。长期只吃干粮和咸菜,父亲又黑又瘦,因缺营养,他的指甲开始变黑、塌陷以至脱落。然而,两年时间,父亲挺住了,并通过他的劳动还清了所有债务。

那天下午4点左右,父亲带着捕来的满满两麻袋梭子蟹和我们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月上柳梢头,我们回到了小村庄。清亮的月光下,父亲在院落一角支起两口大锅,把两麻袋梭子蟹全部倒进去,火红的灶火燃起来,海蟹的香味在小村上空弥漫开来。村里的大伯大叔们拎着兰陵大曲、景芝白干来了,大娘大婶们端着甜枣、花生来了,我的小伙伴们来了……人们坐在一溜长桌旁,身披如水的月光,喝酒、品蟹,谈着当年的收成,描绘着美好前景,欢声笑语敲碎了静谧夜色,荡漾在蓝蓝的夜空中。

多年过去,每当中秋佳节来临,我都会忆起那年中秋圆圆的明月,流淌着蟹香、酒香、月饼香的院落,以及月下那温暖的画面。

(本文作者为山东省作协会员,现就职于东营市垦利区某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