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山1800年红豆杉

奇树璀璨知谁栽

冯荣光

大邑县接王寺红豆杉生长在雾中山(又称大光明山),据传为东汉桓帝永寿四年(158年)接王寺住持圆清法师亲手种植。千百年来,这棵充满传奇色彩的红豆杉被人们树缠红腰带、枝挂红布条,敬为“树神”,承载着千年的文化根脉。

接王寺红豆杉生长在成都平原西部边缘约1000米的低海拔山区,是一棵将近2000年树龄的汉代红豆杉,比正天台红豆杉的树龄还长500多年。民谚云,“千楸万梓八百年的杉,抵不上红豆杉一枝丫”,足见其珍贵。1994年红豆杉被我国定为一级珍稀濒危保护植物,2007年3月雾中山接王寺红豆杉被评为“成都十大千年古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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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佛同源”雾中山

雾中山是个很奇特的地方。

从大邑县雪山大道前往雾中山,在“道源圣城”拐入进山公路,这就是闻名天下的中国本土道教发源地鹤鸣山。沿鹤火路再往山谷里面去,不过十公里,则是“佛源圣地”雾中山,即古大光明山。明代大学者、文学家杨慎《雾中山开化寺碑记》载:“邛州大邑,蜀之望县也。斜江、乾溪合流于其前,鹤鸣、雾山环绕于其后。沃野千里,名于三蜀。仙佛同源,萃于二山。鹤鸣二十四洞,张道陵之所登真也。雾山一百八盘,僧腾、兰之所卓锡也”(卓锡,指僧人留居)。

鹤鸣山与雾中山山水相连、林木衔接,“仙佛同源”是千年人文历史的奇特现象。

雾中山始名大光明山,是印度佛教传入中国后最早建寺的地方之一,也是佛祖贝叶经南传首地。东汉明帝永平十六年(73年)始建普照禅寺(开化寺),建寺仅晚于河南洛阳我国第一座佛教寺庙白马寺6年,成为古佛弥陀的道场。

过了雾山村,就进入“青霞嶂”峡谷。“青霞”,意为隐居、修行之处,亦指佛教道场。“嶂”,《增韵》释为“山峰如屏障也”。我们沿着峡谷中喧嚣的溪流上溯而行,路旁有一泓清泉,叫“一碗水”。据说,用此泉水泡“雾山茶”,是天然的水茶绝配。

青霞嶂峡谷长约两公里,头上是“一线天”,脚下溪水湍急,是通往雾中山的一道天然屏障,一路上但见两山耸峙,气势若屏,青藤挂壁,幽谷鸟音。宋孝宗淳熙元年(1174年)九月,诗人陆游在邛州教授吕周辅陪同下游历雾中山,经过青霞嶂,看到如此幽深狭窄的峡谷,吟出了“鹤鸣山空无鹤来,青霞嶂深天壁开”的诗句。

出青霞嶂后豁然开朗,登丹梯,过“雾中第一禅林”石牌坊,便可望见接王寺霞嶂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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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尽头是“雾中第一禅林”石牌坊

东汉明帝永平十六年(73年),印度高僧摩腾迦叶、竺法兰在洛阳白马寺精舍译完了《四十二章经》后,千里迢迢入蜀来到大邑雾中山卓锡。寺院在霞嶂关修建了接王亭,迎接两位高僧来雾中山传法。自此,两位高僧创建了大光明山接王寺、普照寺等禅院,成为佛教早期在巴蜀的传播之地。

摩腾迦叶、竺法兰为何不远千里来到蜀地雾中山传法?史载,东汉初,印度佛教通过“蜀身毒道”(南丝绸之路)已传入蜀地,成都地区有相当的民间基础。摩腾迦叶、竺法兰两位高僧的到来,将雾中山推上了“禅教之总持”地位,从而与洛阳白马寺齐名,名扬华夏。

“接王亭(寺)”作为迎接帝王名士、佛教高僧的重要礼仪场所,迎接过蜀汉昭烈帝刘备、后蜀后主孟昶、唐明皇李隆基、明蜀王朱椿等帝王或皇室成员以及印度摩腾迦叶、竺法兰,晋代佛图澄,唐代僧伽,后唐僧简栖,宋代可尚、淳用、圆泽,明代普达舍耶、铁纳星吉等历代高僧,由此名声大振。

“接王亭”这一名称不仅雾中山有,峨眉山清音阁也有,而且郫都区两路口社区(原永兴乡黄龙村)也有——此地为迎接明崇宁王朱悦燇到封地所建。如何解释个中“王”者?崇州举人唐养贵《接王亭塑佛像碑记》释:“第亭因王名,尊王也,王为佛,至尊佛也,尊王者缘以尊佛,尊佛者益知尊王。”

随着雾中山声名鹊起,雾中山接待规格的提高和寺庙建设,接王亭后来改“亭”为“寺”,成为大光明山著名的三大寺院之一。古接王亭早已灰飞烟灭,近几年大邑县有关部门在接王寺山下溪边重建了一座接王亭,让普通老百姓进山观光游览时有了一处休憩怀古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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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之树”阅古今

过了云集桥,就能看见对面山坡上蓊郁葱绿的古树,像一片流淌在山间的云霞。上行百余米,就是接王寺著名的明代霞嶂关石坊,后面还有一对石狮,古风流韵扑面而来。这仅存的古代建筑古色古香,将人带入历史的深处。石坊两侧是两棵挺直荣茂的楠木,树龄400余年,伞冠高擎,凛然矗峙,犹如把守山门的金刚大力神。登上石坊旁边的阶梯,右侧即是那棵著名的汉代红豆杉,它更像一棵屹立在接王寺山门前的“迎客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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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杉像屹立在山门的“迎客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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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冠高擎,昂首向天

这株红豆杉不知何年何月遭受过雷击抑或兵火熏燎,树端分杈主干和下端分枝清晰可见劈断烧焦的痕迹。不过虽然饱经沧桑,因伤残折断了树端,红豆杉仍然腰身挺直、巍峨雄壮、枝繁叶茂,充满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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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千载,饱经沧桑,古树依然默默守护着脚下这片土地。

这是一棵历尽劫波依然昂首向天的奇树,高大苍劲、英武不屈,让人无不为之肃然起敬。我只能想象红豆杉曾经有过的高俊英姿,以及如同华盖一样的树冠,既有千年荣耀的威仪,又有庇护众生的亲和。除了帝王、高僧、文人、雅士,它同样平等地惠泽普通百姓,让人们在游山时亦可享受树下的一片清凉。

如果时光倒回850年,这棵红豆杉是怎样的形状呢?从陆游的诗句中我们可以窥见一点答案。那年秋天,陆游兴致勃勃地登上霞嶂关,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棵钻天入云、满目苍翠的红豆杉上。“幽禽飞鸣报客至,奇树璀璨知谁栽。”据陆游描述,树上的鸟儿看见他们,齐齐发出清亮欢快的脆鸣,那是向寺院主持报告贵客临门的消息。

陆游眼中的“奇树”是没有遭受雷电兵燹损折、完全原生态的红豆杉:俊伟蓬勃,枝壮叶茂,高树入云端,绿叶发华滋。在陆游眼中,整棵树都有一种非凡的气质和神秘的力量。它是谁栽的呢?陆游不知道,只能在诗中发出这样的疑问。

对于陆游之“问”,我在接王寺红豆杉保护围栏宣传牌上看到一段文字:“红豆杉于东汉桓帝永寿四年(158年)二月十九日,由时任接王亭(接王寺)住持圆清法师亲自种植,距今(2021年)已存在1863年,树龄居中国红豆杉之首。”

圆清法师为什么要在接王亭种植红豆杉?在国内寺庙、宫观我们都能看到不少上千年的奇异古树,这源于人类对树的崇拜,是古今中外宗教与民间信仰中共通的文化现象,关于树的种种神话传说也在世界范围内分布广泛。古人认为树连接天地,沟通人神,甚至认为“通天树”可将人类的陆地世界与天堂以及可怕的地下世界连接起来。这种“通天树”的概念,从四川广汉三星堆出土的高近4米的“青铜神树”上,也可见一斑。

接王寺红豆杉作为雾中山的“通天之树”,经历了近2000年的人类社会巨大变迁,经历了大自然无数严峻的挑战,它始终就像一个忠诚守护者,默默地守护着脚下这片土地。它是2000年连古通今的“活化石”,是红豆杉科中寿命最长的稀世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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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界的大熊猫”

红豆杉虽然中心词是“杉”,但在植物分类中不属杉科,而是独立门类“红豆杉科红豆杉属”。红豆杉美丽的树形给我们带来了美的享受,它的千年寿数又给我们以生命的启迪。不仅如此,红豆杉还是极其珍贵的治癌药用植物。20世纪80年代,欧美科学家相继发现野生红豆杉含有紫杉醇,对癌症具有治疗效果,红豆杉因而拥有了另一个称号——“抗癌神树”。在我国,因其珍稀的程度,红豆杉还被誉为“植物界的大熊猫”,堪称“国宝”。但在许多人眼中,红豆杉只是一棵树而已,真正认识它的人并不多。

记得2012年夏,我坐农村客运班车去雾中山寻访古树,在一颠一簸的山路上,向司机打听接王寺红豆杉的情况。他是大邑跑悦来镇到雾中山接王寺、开化寺的客车司机,每天都跑这一条线路,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这条路我闭上眼睛都可以开,每天都要从接王寺山门前过,但我真不知道还有一株1800多年的红豆杉……”

我曾经听说过某地发生过人们剥取红豆杉树皮,造成千年红豆杉死亡的恶性事件,就是因为红豆杉树皮可以提取紫杉醇,有人收购,树皮可以卖钱,这刺激了人们的发财梦。那年夏天去雾中山的路上,我很担心接王寺红豆杉的命运,幸而车到接王寺,我一眼就看到了巍然屹立的古树,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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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重建的接王亭可供游人歇息

那一次,我看到红豆杉被一人高的铁栏保护着,树旁立有一块《功德无量碑》,碑文记载:“曹老夫人淑媛少时由沪入川,历尽艰辛,禀性仁慈……今见古杉红豆,悲遭觊觎,特捐资人民币一万元,筑以铁栏保护,既环保生色,又古刹增辉……2002年岁次壬午8月15日接王亭寺立。”读此碑,我心生感动,曹淑媛老人慷慨解囊之义举,保护古树的热心肠,真的很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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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管家” 善莫大焉

1800多年来接王寺有过几度辉煌,也有过几番劫难。明末张献忠“甲申兵燹”,接王寺遭彻底焚毁,后来虽多次重建又多次毁坏,民国末年已是一片废墟。然而,红豆杉奇迹般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灾难,在民间也留下了许多神奇的传说。比如传说明宪宗成化年间,有恶人在寺庙行凶,红豆杉树上突然出现无数条蛇,吓得恶人狼狈逃窜。

类似传说的真实性难以考证,或许是善良的人们没有能力惩恶扬善、保护古树时,这些充满神异的传说,客观上起到了保护红豆杉的震慑作用。今天,我们可以用科学的方法宣传红豆杉,认识它的珍稀价值,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它们。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今天的大邑县加大了名木古树的保护力度,创建了“政府主导+社会参与”共保古树名木的新模式,实现古树名木认养签约全域覆盖。前不久,我再次赴大邑寻访接王寺红豆杉,陪同我进山的是大邑县作协杨庆珍、贺见两位老师。据他们介绍,大邑县作协在去年夏天积极参与全县古树名木集中认养签约行动,认养了雾中山接王寺红豆杉,又在全县作家、文学爱好者中筹集资金,存入四川省绿化基金会,用于红豆杉的救护复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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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珍稀古树

从接王寺树碑张扬曹淑媛老人捐款护树义举,到民间社团组织参与的“认养”行动,“国宝之树”有了更多的“树管家”。用手中的笔书写古树,用行动保护古树,千年文化根脉加上了政府主导、民间社团参与的“双重保险”,古树文化得以接续传承,福荫后代,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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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成都日报》2024年9月14日第8版

作者:冯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