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下乡那个叫园林队的地方,大锁子是赶牛车的,后来连里让我赶,他就去铡草了。牛车上有个大铁桶,我每天赶着大黑牛从河边给食堂拉水,上午一趟,下午一趟,闲的时候老谢和侯永和就过来聚在草堆上晒太阳,天南海北扯淡起腻,大锁子蹲旁边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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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锁子学名叫史双锁,身高一米四十多是个“本地造”。我下乡的那个地方水中的矿物质多,地方病很厉害。现在拿矿泉水厂钞票的砖家宣扬喝这种矿泉水好,这纯粹是昧良心!喝矿物质多的水是引起“克山病”重要原因,在我下乡那地方,因为吃这种硬水长大孩子们全部得了大骨节病,走起路腿打不了弯,撅哒撅哒的象企鹅一样,长不了大个,还都有点缺心眼儿。所以在那里成了家扎了根的知青都轻易不敢开花结果,一旦生了孩子,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不过大锁子还是有心眼儿的,而且只一个心眼儿,就是要找对象。自从来了知识青年之后,大锁子最大的心愿是在知青中找个对象,找不着上海的,北京的也行;找不着哈尔滨的,牡丹江的也行。南来的北往的佳木斯的鹤岗的,能找着一个就行!他经常会问,某某女知青多大了?我说十七吧,他马上说我也十七!下乡那时候,早晨的读报,晚上的政治学习都是雷打不动的。百多人集中在知青宿舍,分坐在“百米大炕”两边,听"指导员"指导,从国际到国内最后是分派当天的活儿。
每天这时候,大锁子都得坐在女知青对面,一会儿瞄瞄这个,一会儿瞄瞄那个,全体大扫描。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啥,有时候看着看着还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脸都涨红了。其实,没有一个女知青会眷顾到他。
政治学习学的啥,大部分知青都听不进去,因为那正是男女知青眉目传情的时候。已经对上象的要你一眼我一眼互相放电,寻机要塞个纸条啥的,而心无所属的更在暗自揣摩和打量,四处扑捉“电光”。又有谁会顾得上大锁子自己在那儿一阵阵的脸红脖子粗呢。
只有我们几个坏小子看得清楚。我说咱们给大锁子介绍个对象吧!哥几个一拍即合。
一个冬日的下午,太阳暖呼呼的。我们几个躺在牛棚前面的干草堆上看天。我若无其事的拿出张照片随手递给老谢。老谢接过照片反复端详,也不说话就是看,一边看一边口中啧啧赞叹。那是电影明星谢芳年轻时的照片。我给侯永和递个眼色,他上去一把抢过照片,啊,这是谁啊,这丫头长得可真俊,咱们连没一个比得上!大锁子听了马上凑上去,哪个丫头呀,真的啊,快叫我看看!
我伸手夺过照片,故作生气的说,你们别乱开玩笑!这是我的同学,小芳。人家寄照片来,是要在这儿找对象的!然后把照片给了大锁子,你看看,这大眼睛,这是真正的大双眼皮,还有个酒窝呢!
大锁子拿着照片,看了又看,眼睛都盯进去了。
这时候我从衣袋里拿出来一封信,实际上是我的家信,我现编现念:“你们下乡之后,我在城里待着也没啥意思了,我现在也要去你们那里扎根。但是我一个人去了怎么办?所以请你们先在那边给我找个对象,我可不要你们这些油嘴滑舌的知青,我一个也看不上,我要找个当地的,厚道的,能干活心眼儿好的。长相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能干活儿……”
念完,我把信给大锁子晃了晃,我知道,他基本不识字。
老谢说,哎,我觉得大锁子挺符合条件呀!小侯也帮腔,这好事咱们可得先就着大锁子呀!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我说,嗨,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大锁子合适,不过,人家大锁子眼眶子高,说不定看不上呢!
大锁子涨红了脸,嗫嚅说,我要求其实也不乍高,我看这照片还行!我们暗暗好笑,年轻时的影星,他居然说还行!
老谢说,别废话了,那就赶紧回信吧,晚了叫别人给对了去!我说,好,我马上就写信,不过人家要是同意了,大锁子你可不能打退堂鼓让我做蜡啊!大锁子一个劲的点着头,还马上跑小卖店买了盒大前门和山楂罐头,算是给我们的介绍费。
第二天我拿着信念给大锁子:“……小芳,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我们已经帮你选中了一个人,他叫施双锁,心眼好,厚道,特别能干活,是贫下中农子弟,而且还攒了八十多块钱呢!我们把你的照片给他了,他非常满意。只是他没有照片,因为他没照过相,你要是相信我,没意见你就来一趟吧!……”念完,我冲大锁子晃了晃信,装信封,沾着吐沫粘上邮票,当大锁子面丢进信筒里(其实那是我的一封家信)。
自从我写信之后,我赶车回来卸车,给牛饮水喂草这些活儿,大锁子全包了。我说,放心吧大锁子,过半个月保准能接到回信。
一天下午,我们几个坏小子又和大锁子凑到了一起。我慢条斯理的从衣袋里拿出封信。侯永和说,是来信了吗?我点了点头。他回头对大锁子说,回信了!还不快到小卖店买瓶山楂罐头来,好一边吃一边听信!大锁子飞也似的买回了一瓶山楂罐头。
我还是拿着那封信,念道:“听说你们那里有个红五类史双锁同志,心眼儿好,爱劳动,还攒了80多块钱。我就喜欢这样的人,我完全相信你们,连像都没照过,更说明他很朴实,能攒80块钱,说明他会过日子!不用看照片了,我很满意。既然对上象了,我准备马上就买火车票过去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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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觉得出来大锁子焦急的心情,一天到晚总是问我今天是几号了?我说,放心吧大锁子,人家是大姑娘出门头一回,还不得好好捯饬捯饬啊,不然来了你看不上人家怎么办?大锁子忙说,看得上,看得上!老谢说,大锁子你别老帮他干活,如果觉得腻歪你这就跟我上洪炉帮我抡锤打铁去!
一天晚上,我们又策划了一番后,我找到大锁子:"哎,大锁子,人都来了,你怎么还这么消停呢?现在小芳已经到了,就在男宿舍等着相亲,你还不快过去!"大锁子一听,有些手足无措。
老谢说,不行!大锁子,你这个打扮怎么可以?一看就是个喂牲口的,快去换衣服!
我问,大锁子,有新衣服吗?
大锁子说,有,可就是件单的。
老谢说,单的就单的吧,反正没有几步路,再冷,忍一会儿就到了。
男生宿舍里,人声鼎沸,比过年还要热闹就等着大锁子来相亲。
数九天,大锁子就穿了一件新的蓝褂子,赶了过来。我问,怎么里面连件毛衣都没穿,不冷吗?大锁子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说,我没舍得买毛衣,都攒钱了。
到了门口的时候,大锁子脸红脖子粗:“不行,我心跳得厉害,得喘口气!”我随手给他一把木梳,让他沾着唾沫梳成中缝的分头。
大锁子进了门,宿舍里一片欢腾。
老谢一本正经地说,静一下,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是大锁子和小芳正式搞对象相亲,下面,先介绍两个人认识,有请小芳!
“小芳”扭扭达达从大家身后走了出来,是侯永和装扮的。小侯的个字矮小,大家给小侯围上了个花围脖,戴上白口罩,穿个棉猴。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花发夹,还分出一缕头发,整了个“刘海儿”。
“握手,先握握手!”大家都在起哄。大锁子一点没有认出小侯来,只是脸涨得象猴腚似的,不肯往前走。我推了他一把,你这个熊货,怎么犯起倔象大黑牛一样!人家可是千里迢迢投奔你来了,你连个手都不敢握,啥意思啊!
老谢说,算了别握了,按照外国人的礼节,搞对象是得拥抱的,小芳,你是从城里来的,你主动点!刚开始,“小侯”还假装忸怩作态,听了这话,马上就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大锁子上去就啃。
大锁子哪里见过这么开放的“女子”?吓得他如临大敌使劲挣脱“小芳”,转身就跑了出去。
等我赶出门口的时候,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这大锁子,跑起来比大黑牛还要快!
第二天,大锁子在牛棚见到我说,大圣,这个小芳也忒开化了,当着那么多人就啃,我有点害臊。今天找个人少的地方,你重给俺介绍介绍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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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作满脸怒气的说,还介绍呢,人家气坏了,连夜就坐火车回哈尔滨了!
……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多少年过去了,不知道大锁子今何在?当然也没必要论说是非了。在那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大多数知青都还没有褪去文革浮躁而轻狂的外壳,未经打磨而浑身带刺充满戾气,都是在以一种玩世不恭的消极态度抵御着社会带给他们的不公。

当然他们都年轻过,爱过,恨过,打过骂过疯狂过,但没有后悔。没有后悔绝不是“青春无悔”,而是从那些曲折而疯狂的经历中感悟到了人生的哲理。事实是,酸甜苦辣咸,少尝一种味道都不会体味到人生的甘甜。(感谢知青情缘刘乐亮老师荐稿)

作者:孙名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