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英国国宝级画家,历史上首位被印在英镑上的艺术家。他去世后将作品遗赠给国家,而今大部分收藏于伦敦泰特美术馆,成为该馆的镇馆之宝。泰特以他的名字来命名一年一度的艺术奖项——“透纳奖”,这也是英国当代艺术最重要的一项冠冕。
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J.M.W. Turner,1775~1851),是鲜有的因创作风景画而被载入史册的艺术家,他笔下的人物就如同儿戏一般,但他画中朦胧、氤氲、细微的光影变化,或是高山、大海、天空中撼人心魄的气势,令人过目难忘。
浦东美术馆与泰特美术馆联合推出的展览“对话透纳:崇高的回响”,通过80件特纳的油画与水彩作品,全面展示了其艺术历程。策展人伊丽莎白·布鲁克借用艺术评论家约翰·拉斯金的观点来定义“崇高”:崇高不仅与恐惧、震撼有关,还关乎心灵的升华和伟大的精神力量——这是特纳在旅行的过程中一直在寻觅的主题,终其一生,他都试图用画笔将其传达出来。
展览中还穿插了十余位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从不同角度与透纳进行对话,或者说,呈现其艺术创见在当代的回响。展览将持续至2025年5月10日。
热衷旅行的艺术家
2020年2月20日星期四,印着特纳肖像的20英镑纸币开始流通。纸币上的特纳很年轻,还有一点娃娃脸,扎着高高的领巾,将深色外套的领口竖起,一副成年人的装扮。
这是特纳成年后唯一的自画像,描绘了艺术家24岁的模样。彼时,他刚刚当选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准院士。作为一个艺术天才,特纳早早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14岁被皇家艺术学院录取,26岁当选院士。他的父亲是一位理发师和假发制作师,喜欢把他的作品挂在自己店里,当时,他的风景画就已经很受欢迎了。
特纳1775年4月出生于伦敦,一周之前,莱克星顿的枪声在大西洋彼岸打响,持续8年的战争,令英国的海外殖民受挫。英国人渴望在自身的田园风光中寻获慰藉,透纳的艺术事业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起步。
英国国土面积相对较小,但拥有丰富多样的风景:从英格兰湖区的秀丽丘陵和威尔士群山的峻峰,到多塞特郡的绵延丘陵和康沃尔郡峭壁林立的海湾。透纳热衷于旅行,探索自然风光中的壮美与崇高。这些作品也为他奠定了最初的声誉。
展览中有一幅泰晤士河夜景图,透纳描绘了一轮明月低悬于空中,乳白色的月光在水面闪耀,一艘艘小船驶向幽暗的河岸。这是从伦敦市中心的米尔班克望向九榆树地区的风景,尽管光线昏暗,远处的建筑物和烟囱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见,自然的美景与灰暗的工业景观融合在一起。约翰·拉斯金认为透纳“仔细研究了真实的月亮”,透纳甚至描绘了木星,根据天文学家的计算,几乎可以确定这幅画记录的是1796年8月19日的月出。
借助速写本,透纳可以忠实地记录风景,回到工作室后,他会将现场速写、记忆和想象融合在一起,创作出一幅幅令人惊叹的风景画。那些描绘英国山区景观的画面,开阔的湖泊、崎岖的荒山、奔流的溪水、翻滚的云层……展现了自然风光的无穷魅力。值得一提的是,画面中如果出现人物,往往是极为渺小的,草草数笔绘就,令人更加感慨于自然的浩瀚壮阔。
而今的人们同样热衷于旅行,在旅途中,如果被风景吸引,我们也会短暂驻足,举起手机拍下画面。不知是否因为拍摄一张照片太容易了,风景在我们的视网膜上只需停留短短数秒。有时我们拍摄下了一切,却可能依然对其毫无印象。
当代艺术家理查德·朗的作品记录了1980年在英国达特穆尔国家公园的两次远足体验,他没有用照相机,也没有用画笔,而是运用文字——第一次,他列举了行走中遇到的地形地貌,如牧场、河流、沼泽和突岩,第二次记录了目击的现象和身体体验,如地面上闪闪发光的霜冻、落到地平线的太阳、踩着踏石过河、在湿软的沼泽地艰难前行……用这种方式来保存记忆和感受,同样有局限,但也是一种尝试。
令人敬畏的自然风景
1802年,透纳利用《亚眠条约》给英法两国带来的短暂和平,跨越海峡,第一次踏上了欧洲大陆的土地。他很快被阿尔卑斯山的壮丽景色所深深吸引,他在崇山峻岭间展开危险的远足,目睹一幕幕充满戏剧性的光影画面,这些被一一记录在速写本上,也激发了艺术家无穷的想象力。
《格劳宾登州的一次雪崩》描绘的是雪崩瞬间的场景,有力的笔触描绘出阴郁的天空,调色刀刮抹模拟出大雪倾泻而下的场景,一块巨石飞在空中。没有证据表明透纳曾经真实地经历过雪崩,如果处在画面中的位置,那他也一定无法生还。但那种惊险刺激的感受,那种大自然的可怕力量,通过艺术家的画笔真实地传达了出来。
在艺术的历史上,历史画的地位往往比风景画更高。艺术家会通过再现神话和《圣经》故事、重述历史事件来纪念特定主题。透纳也许比同时代的任何人都更仔细地观察自然风光,敏感如他,也一定无数次地将震撼身心的亲身体验与那些更加崇高的历史想象联系在一起。
当风暴在河谷上空集结,透纳不停用速写记录下黑压压的云层不断汇集的场景,并对身边的男孩说,“等着看吧,两年后你再看到这幅景象,它的名字就叫’汉尼拔穿越阿尔卑斯山’。”英国约克郡沃尔夫河谷上的一场风暴,化作了自然对于人类行为的历史审判,上千人被盘旋在头顶的、巨大的黑暗吞没。作品最终于1812年完成,随即引起了轰动。对于观众来说,这幅画表现的既是古代历史,也是现代事件——当时,拿破仑的大军即将在俄国遭遇厄运。
直到晚年,透纳依然会不断地回到阿尔卑斯山区,寻觅梦幻般的光影变化。在艺术家的时代,攀登阿尔卑斯山费力而危险,与之伴随的,是对自然的敬畏和震撼。而今,山地观光和滑雪运动已经成为这里的流行休闲项目。在当代艺术家彼得·多伊格笔下,山景依然壮丽如昨,但遍布雪山的衣着鲜艳的小人,弥漫在画面上的糖果粉和金色,展现了一种迥异的心境。
200年来,人类探险的疆域已经更进了一步,也许在极地冰川才能体会到透纳彼时的感受。相隔20年,奥拉维尔·埃利亚松两度回到冰岛,记录了冰川的壮观景象,他形容第一次经历“令人敬畏”,第二次去的时候,尽管他已经预计到有一些变化,但冰川消退的速度依旧让他感到震惊。冰岛的奥乔屈尔冰川是第一个完全消失的冰川,而法国阿尔卑斯山的“冰海”冰川自透纳时代以来已经消退了两千米。
不被理解的孤独探索
透纳作品中,海景画占据了一半以上的数量,包括捕鲸船、渔船、海难以及战争等主题。这些作品属于其最具力量和感染力的系列,捕捉了海洋的危险与势不可当,以及相较之下人类的无力。
他最著名的一幅作品是《战舰无畏号》(The Fighting Temeraire),这幅作品也作为背景印在20元英镑的纸币上。无畏号在特拉法加海战之后光荣退役,透纳画下了这艘卸下武装的旧船被拖曳至船坞解体的景象。
无畏号和拖船位于画面左侧,与冒着浓烟的黑色拖船相对应,画面上的无畏号是白色的,仿佛一艘来自过去的幽灵。它的桅杆直立,船帆卷起,在泰晤士河中庄严地前进,老迈的战船逆流而上,只是激起了水面上小小的涟漪。画面右侧是夕阳的余晖和涌动的云层,无畏号所在的这一侧,在暗蓝色的云层后面,一抹新月刚刚升起。
英雄时代落幕,工业时代来临,这幅作品精准定格了历史转折的时刻,也为公众的时代焦虑提供了慰藉。它成为晚年特纳最受关注的作品,也在2005年被评选为“英国最伟大的画作”。
这幅作品并未来到上海,但展览中有同时期的多幅海景画作品。《为幽冥号捕鲸船欢呼!又是一条大鱼!》描绘了捕鲸的场景,在透纳生活的时代,捕鲸业曾是英国的重要产业,但很快也面临日薄西山的境地。历史学家提出,并没有关于名为“幽冥号”捕鲸船的记录,但有一艘同名探险船曾于1845年启程前往北极寻找西北航道,探险以悲剧告终,船和所有船员全部失踪。
透纳的艺术创作描绘了大航海时代的波澜壮阔,也是那个时代悲剧和灾难的记录者。沉船与海难是他笔下的重要主题,在波涛汹涌的大海、狂风暴雨的天空、尖锐突起的礁石之间,人类的命运如此不堪一击。很多时候,画面如此地模糊不清,仿佛是海水真实地向着展厅里的观众扑面而来。当一位客户对此表示抱怨的时候,特纳曾经作出温和的反驳,“模糊不清,”他哼了一声,“那正是我的强项。”
透纳赞同德国文学家歌德的观点,认为当光线通过空气或水而被人眼捕捉,颜色会沿其边缘发散而变得模糊。这种直觉带领他越走越远,逐渐远离维多利亚时代的大众品味——对于那个时代的人们而言,雾气不是诗意的面纱,而是制造利润的机器的推动力。
在艺术创作的后期,他的很多绘画和习作仅仅是对光和氛围的纯粹描绘,几乎没有什么具象或地形元素——以至于透纳的同时代人会认为这是“未完成”的作品。顶着同行的批评,透纳依旧不知疲倦地描绘着这类充满氛围感的作品。他一生没有结婚,中年以后饱受抑郁症困扰,过着孤独而专注的生活。他越来越频繁地探访海边,经常出现在英国海岸沿线的城镇。其中的一幅《海景》,摒弃了海滩或任何海岸线的标志,而是单纯聚焦于大海与天空的分界,以最少的细节、消失的场景,成为一幅最基本的有关光线和氛围的习作。
这幅作品会让我们联想到20世纪抽象表现主义大师马克·罗斯科的作品。事实上,罗斯科非常喜欢透纳的作品,1966年在纽约参观了透纳的展览之后,他曾打趣地说,“透纳这个人,从我身上学到了很多。”
晚年不被理解的透纳,却对后来的艺术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成为后来法国印象派的先声。透纳1851年在贫困中去世,他的私人美术馆也已经破败不堪。透纳将自己的作品遗赠给英国,总数超过30000件,包括300幅油画,以及数千幅速写和水彩画(包括300本速写本)。这也使得透纳,无论是在艺术成就上,还是在作品收藏上,都成为了一笔国家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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