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首回便云:“此书大旨谈情”,这“情”,不外乎亲情、友情、爱情,此外更有宝玉那爱博而多劳的“情不情”,使黛玉多愁善感的“情情”,宝钗动人的“无情”,史湘云阔朗大气的“豪情”等等。在这里,我们只讲那最令世人欲罢不能的爱情。
虽是以宝黛爱情为主线的小说,但《红楼梦》开篇便明言,这并非一般荼毒笔墨,散发着淫秽污臭的所谓“才子佳人”等书,故而,即便是写爱情,《红楼梦》里的终归与别个不同,如贾雨村和娇杏的“偶然一顾”;如贾蔷与龄官的“旁若无人”;又比如张金哥和守备之子未曾会面的“生死相守”,或世俗、或隽逸、或激越,各有不同,余味悠长。而在《红楼梦》里,有三对恋人同为“一见钟情”,但却因为种种缘故,结局各异,对比之下,无不令人唏嘘。
邢岫烟与薛蝌
虽与宝琴几人一齐进府,但邢岫烟的存在感却极地,贾母初见宝琴,又是逼着王夫人认了这个干女儿,又是留她跟自己睡觉,喜欢得无可无不可的。而对于邢岫烟,贾母只是淡淡一句“你今天也不必家去,留在园子里逛几天”,完全没有让其常住的打算。
邢岫烟在贾府受到的冷遇,全然由其姑妈邢夫人决定的。
贾母曾说过,这贾府上下谁不是一双富贵眼睛,这就使穷姑娘邢岫烟在贾府举步维艰。好不易每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姑妈便拿走一半,美名其曰给其父母做花销。为了打发下人,邢岫烟连衣裳都得当了去。这样的姑娘,连平儿在丢失金镯子的第一时间,只怀疑是她的丫鬟偷去的,认为穷姑娘眼界大抵会浅些,而王熙凤一开始也认为这个姑娘难缠,才将其打发到迎春处住了,即便有什么问题也找不到自己头上来,后来冷眼旁观,发现这邢岫烟竟是个温柔可疼的姑娘,才比别个多疼她一些。
邢岫烟的端庄稳重,很快便被薛姨妈发现,意欲将其说与侄儿薛蝌。而早在进京路上,邢岫烟便与薛蝌一见钟情了。文中写道:
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约二人心中也皆如意。
薛蝌当日进府时,宝玉曾惊叹:
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她这叔伯兄弟举止行为又是另一个样子,竟像是宝姐姐的亲兄弟。
薛蝌的形容俊美,举止得体,邢岫烟稳重端庄,温柔贞静,两人初见时便互相取之,没毛病。而幸运的是,进了贾府后竟然被长辈做主撮合,一切都那么的刚刚好,实在是人间美事。
因为宝琴的婚事,薛蝌的婚事只能推后,但两人毕竟也定了婚,郎情妾意,金童玉女,想来再没有途中生变的理。故而,两人最坏的结局,大抵也仅仅是薛家败落后一起受的穷日子吧,但是对于穷人家出身的邢岫烟,也不若云烟一般,就像她那首诗一样“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它冰雪中”。
贾芸与林红玉
林红玉应是贾府最特别的一位丫头。其一,她的父母林之孝夫妇,在荣府是大管家,奴才的高层,可是这林红玉都十六七岁了,还在怡红院做着喂鸟拢炉子的活儿,素日连宝二爷的面都见不着;其二,这姑娘能力超群,才在王熙凤面前露了一回脸便被赏识,收至麾下。还有卓识远见,比如跟小丫头说出“千里达敞篷,没有不散的宴席”这种了然通悟的话,心志超出同龄人。更有着城府心机,为了接近宝玉,拒绝了位碧痕秋纹打水的活,趁无人在屋得以为宝玉“端茶倒水”……
这样的小红,即便林之孝刻意隐藏,也终究要露出光芒来。
原想着有三分姿色,不肯受屈,便想着在宝玉面前卖弄,谁知刚出手便遭到秋纹等人的打压,心灰意懒。谁知东边不亮西边亮,贾芸这个西廊下住的贾府小爷,进入了小红的视野。初次见面,小红便下死眼将其盯着看,贾芸亦知,互生情愫,后来通过小丫头佳惠完成了私赠手帕的壮举,私定终身,在古代是伤风败俗的丑事,可小红一个丫头就是如此大胆,毕竟,对方再根基薄弱,也是贾府的子孙,正经的爷,而小红不过一个家生子,奴籍未脱,这种超越封建阶级束缚的举动,于一个小丫头而言,实在令人叹之服之,歌之敬之。
根据前八十回多处线索,小红和贾芸后来结为夫妇,并在宝玉身陷囹圄时仗义探庵。小红和贾芸都有着共同的特点,能力出众、口齿伶俐、善于察言观色,善于把握机会。他日贾府败落之后,他们应是生存能力最强的一对夫妇,想当年宝玉连红玉的名字都未问清,更是凤姐说一声便随手打发了,而对于贾芸这个大自己四五岁的侄辈,宝玉竟然能笑着要认其为儿子。不知他日狱神庙再见,宝玉心中作何感想?
小红的成功,即便在今天也只得借鉴,她告诉我们两个法则:其一,不可一棵树上吊死,一眼看出没有结局要立即调头止损,比如向宝玉卖弄不成立即转向贾芸;其二,看中了目标就要主动出击,但又要把握好分寸,不能过于直露,对方若是有意,便皆大欢喜,若此事不成,日后也能云淡风轻,一笑而过。
宝黛爱情
黛玉进府,与宝玉初见,两人便各觉得“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然而,宝黛两人并不知道,早在前世两人已结下了不解之缘,故而此生一见,便觉得似曾相识。黛玉眼中宝玉是“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的豪门公子,并非王夫人口中的“混世魔王”,而宝玉眼中这林妹妹有着似蹙非蹙的眉,似喜非喜的眼睛,风流袅娜,气质空灵。两人在打量对方时,早已情愫暗生。
即便有着贾母保驾护航,黛玉和宝玉的情感小舟却未曾有过风平浪静,自薛家进府后,“金玉良缘”紧随而至,横插进一个宝钗来,为此黛玉不知闹过几回情绪,宝玉也是回回伏低做小加以挽回。而两人却不知,贾母暗地里在与“金玉”一党周旋中,费劲了多少思量。
根据《葬花吟》的“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推测,宝黛两人最后在贾母的做主下定了亲事,可是宝玉又因避祸外出,黛玉在家望穿秋水,贾母死后黛玉开始过上了“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贾雨村献媚北静王,称贾府有林黛玉这等绝色佳人,北静王不知底里,便要娶之,正中王夫人下怀,频频施压,黛玉一来思念宝玉,二来恐惧北静王,最后泪尽而亡,所谓“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待到宝玉回来时,当日“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已是“落叶萧萧,寒烟漠漠”,真真是“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这就是《红楼梦》里的三段“一见钟情”,有趣的是,在这三段爱情中,贵族少男少女宝黛爱情结局最为悲凉,而穷丫头邢岫烟和奴才小红却得以圆满,这大抵是作者最大的讽刺之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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