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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明朝人入蒙古的例子并不少,很多明朝人或拖家带口,或多人组队,一起去往蒙古。

胡宗宪在《题为陈愚见以裨边务事疏》中说,蒙古人南下,动辄号称十万,其实其中大约一半是投降蒙古的明朝人:

臣闻虏寇之入境也,鸱张乌合,动号十万。然其间真为彼之种类,劲悍难当者,十之四五耳。余皆吾中国之赤子也。

搞了半天,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这里就奇怪了,为何这些明朝愿意背井离乡,抛妻弃子,与敌人为伍呢?

其中的原因很多, 总结为一点,就是活不下去了:

一、将官们的压榨。

嘉靖三十四年(1555),大同500余军人因不满总兵官韩承庆的压榨,相约一起投虏,幸亏官员们苦苦相劝,才阻拦这次投敌行为。又有刘四、陈世贤、王麒等人因将军李应禄御下甚严、侵吞军士粮饷,几人杀了李应禄,自知难逃一死,干脆携其家室130余人亡抵俺答。

二、沉重的负担。

万历二十六年(1598)十月,朝鲜右议政李恒福以陈奏使身份赴明,与蒙古使团同住在一个馆,他惊奇地发现数十人的蒙古使团中,辽人占到十分之八九,真正的蒙古人仅仅占一两成。而且其中很多辽人都是读过书的,属于知书达理之辈。李恒福对此十分诧异,便令通事(即翻译)前去询问这些人为何投靠蒙古,并问这些辽民是否想念家乡?

得到的回答是:父母和妻儿,皆在中原,岂无思恋之心。但胡地风俗,无赋役、无盗贼,外户不闭,朝出暮还,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而已。如果居在辽地,赋役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两地苦乐悬殊太大,我们目前还是苟活在胡地,不想逃归。

三、频繁的灾害。

灾害可以分为两种:一是自然灾害,二是敌人的劫掠。边疆地区原本就生活困苦,如果遇上一些灾害,生存都成问题,而即便收成好一些,又会有敌人不断前来的劫掠,粮食被抢走。当走投无路之时,向北投降蒙古也就不奇怪了。从下面嘉靖时期大同地区的自然灾害和外患统计表来看,灾害几乎是年年都有,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确实十分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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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格来自摘自曹雪峰《嘉靖时期边境地区的灾害奏报》

四、兵变之后避祸。

嘉靖即位之后,先后发生多次兵变:正德十六年(此时嘉靖已经继位)的甘州兵变,嘉靖三年、十二年的两次大同兵变,嘉靖十四年的广宁、辽阳、抚顺三地兵变。兵变失败后,大量叛卒害怕被诛,逃往蒙古,尤其是嘉靖十二年的大同兵变,有数千名士卒逃往蒙古。

以上都是主动逃亡蒙古的,还有一批是被动的,他们 则是被蒙古掳掠而去的,这样的例子就太多。

比如:

成化八年(1472)六月,蒙古人攻掠平凉、巩昌、临洮等地,一个月时间里,劫4000余户,杀死、掳走的人畜合计高达36.4万。

嘉靖十三年(1534),吉囊由白泉口长驱入寇,杀掠过万,北归之时,辎重甚多。同年六月,俺答汗入寇,各州县上报合计损失人畜约200万。

这里有一段材料,系嘉靖年间陕西三边总督杨一清给朝廷的上疏,内容有点长,但阅读起来并不困难,其详细讲了两名明朝人被掳走然后回归的情况:

嘉靖四年七月二十九日,据守备灵州指挥同知沙金,据迤东巡墩百户郁恩呈称……本月十七日午时,据古寺墩直日军人韩聪,瞭见境外东北来二人,骑牵马四匹,径来边下……

审据潘库儿,供年一十八岁,系定边营住人潘清男。状供嘉靖二年八月内失记日期,同父前去盐池驮盐,忽遇敌人三十骑抢去,前往大西边抢去,遇晚脱走,步行四昼夜,于本年七月二十一日从响水堡沙河山墩走回。

一名阎通,供年二十四岁,系榆林城军人阎隆弟。嘉靖元年失记月日,在归德堡地名龙池湾忽遇敌人托克托博勒呼等抢去,在营住过三年有余。旧年十二月间,跟随小王子部下头儿吉纳台吉谙达阿布该部落。敌人不知多少,踏水过河,在套住牧。

今年六月内,有众敌人要过河与乌梁海敌人仇杀,到黄河畔扎筏浮渡,淹了两敌人,不知多少。其余敌人因见水大害怕,不敢过去,复回在套住牧。有我们一营敌人头儿苏尔齐巴尔图等,约有三千人,每人晒干羊一个、酪弹一袋,收拾停当,等田禾熟了,要在平处地方抢。是通遇晚,见得众敌人睡熟,脱走步行二昼夜,至七月二十三日从清水营清水川墩走回。

——杨一清:《关中奏议》卷 14《为套中走回男子供报敌情事》

从上面的材料可以得知,18岁的潘库儿被蒙古掳走约两年,24岁的阎通被掳走约三年,两人步行逃回大明朝。从两人的年龄来看,蒙古掳走的都是青壮年。

02

大量人口投降蒙古,对明朝肯定是极为不利的。

胡宗宪就曾说到这个问题:

或为之向导,或为之探听。我中虚实情状,山川险隘,虏俱备谙。用中国之人以攻中国,是虏中长策。近东奴亦然。是我不能以夷狄攻夷狄,而彼能用中国攻中国,事体倒置,一至于此。

蒙古人以这些投降的明朝人为向导,打听明朝虚实,山川地形全部被其掌握。原本明朝的政策是以夷制夷,现在变成了蒙古人以明制明。

《王琼边防议》中记载了一段北逃明朝人与守边明军的对话,此人就是投降蒙古之后,成为明朝的哨探,为蒙古人做事:

一日早,贼虏五骑至兴武营暗门墩下。 问墩军曰:“我是小十王、吉囊、俺答阿卜孩差来边上哨看,你墙里车牛昼夜不断做甚么?” 答曰:“总制调齐十万人马,攒运粮草勾用,要搜套打尔账房。” 贼曰:“套内多达子有里,打不的。”又言:“我原是韦州人,与你换弓一张,回去为信。” 墩军曰:“你是韦州人,何不投降?” 贼曰:“韦州难过,草地自在好过,我不投降。” 举弓送墙上,墩军接之,不换与弓,贼遂放马北奔。

这段对话里面,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三段信息:

一、蒙古人以北逃明人为哨探;

二、这名北逃明人认为草原生活比内地某些地方生活更轻松;

三、河套地区蒙古人众多。

03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明朝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对于愿意回归的明朝人,一般被称为“归正人”或者“走回人”。

整体上而言,明朝都是用丰厚的待遇来召回这些去往蒙古的明朝人。

景泰元年,朝廷发布命令:

凡被虏人口有能自还者,军免差役三年,民免徭役终身,官支全俸,各赏银一两,布二匹。 ——《明英宗实录》卷189,废帝工附录第7,景泰元年二月癸未

嘉靖二十年则规定:

所带牛马夷器俱听自用,仍给银五两或三两为牛种费。予之旷地,优复数年。 ——《明世宗实录》卷253,嘉靖二十年九月壬子

为此,明朝在各城墙、隘口都竖起了招降旗帜,以接应前来归顺的“走回人”。这样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宣大召回“走回人”1240名。

嘉靖四十二年二月,宣大召回1800多人。

隆庆元年四月,辽东召回1050人。

而一些将领则另辟蹊径来招募“走回人”。

梁震,陕西榆林卫人,袭榆林卫指挥使,嘉靖七年(1528年)升延绥副总兵。嘉靖十五年(1536年)为大同总兵。

由于大同兵变导致很多叛卒逃入蒙古,梁震独辟蹊径,招募那些从蒙古逃回来的明朝人,作为自己的家丁。

那些北逃的明朝人,大都是在内地呆不下去了。但大漠的生活条件远不及内地,夏秋尚且好一些,冬天和初春由于缺乏粮食,是最难熬的。而且,这些北逃的人未必能够得到蒙古的真诚相待,所以很多人还是想回归的。梁震正是恰当地利用了这一点,将他们招募回明,为己所用。

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这些人常年在蒙古生活,精于骑射,多为亡命之徒,战斗力很强。他们无依无和明军内部也不存在纠葛,梁震给他们衣食,给他们武器、马匹,还为他们解决婚姻难题,所以他们死心塌地跟着梁震。

梁震用这些家丁,极大地震慑住了大同城内的悍卒。史书记载在:

震素知其态,命下率所亲家丁三百辈驰至,申言约束,禁治私聚,一军大惊。其家丁辈时时向镇兵语曰:‘尔敢蔑主将者,恃众众耳。儿郎辈在此,无不一当百,五步之内,恐尔不得用其众。’镇兵皆咋舌。

这批家丁,到梁震去世之时已经多达数千人。有了这支家丁部队的压制,大同局势开始好转;逃往蒙古的明朝人减少,同时也增加了对蒙古的作战力量。可谓一举三得。

04

走回人想要从草原逃回,风险极大。

首先要摆脱追击,因为蒙古人善马,追击迅速。

杨一清曾在奏疏中记录了走回人刘长生的叙述,刘长生于嘉靖四年(1525)走回,他说:“我想父母家乡,与先年抢去庄浪人一个商量,黑地里乘空骑,牵马十八匹脱去。天明时,敌人十个赶来,把他两个人同马尽都捉着去了,我藏在深草里不曾寻见。”

被抓回去的人自然凶多吉少。

到了边墙,见了明军,同样有风险。明朝的军士、将领的战功都是以割级为标准的,所以,很多走回人就被明朝边军所杀,以此冒功。

走回人回到明朝,是不是就能顺利融入生活呢?那也不是,因为每一个走回人都会遭到官方的严格审核,以防止奸细等混入,而原来的亲人也不一定接受他。

滕良,大同云川卫人,嘉靖四十年(1561)被掳走,于万历四年(1576)七月内逃至明军边墩。守墩军中有一人是其侄儿滕友学,但却惧于法令,不敢收纳,让他令寻一边墙空处,偷扒入关。后果然有人举报滕友学将他叔叔收留,滕友学狠打五十大棍。滕良回乡之后,乡亲害怕株连,遂又将滕良驱逐,不容他在庄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