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是活着的鬼
伊芙琳 (中国澳门)
我们在巴黎十四区重逢,蒙帕纳斯公墓的角落里,和初见时一样的位置。
那时她26岁,躲在树后点烟,手里拿着火柴盒和齐奥朗的书,我不确定她是不是中国人,只好用法语搭话。
她从树荫下侧过脸看我,吐出稀薄的烟雾,“中国人?”她问我。
我点头说是,她愣了一会儿才继续,像是不知道跟我聊些什么。她问我是不是学生,夸我的法语很好,叮嘱我别举报她偷偷抽烟。
她递给我那本封面绚丽的《苦论》,跟我谈起齐奥朗。她说话的时候法语和中文互相掺杂,偶尔飙几句脏话,吐几口烟,烟圈在空中慢慢飘散。
她像是法国的鸢尾花,艳丽,带着轻微的毒素,看上去却又那么纯真。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她,抑或是被毒素慢慢渗透,但我确定我会喜欢上她推荐的那本书。
我跟着她走到齐奥朗的墓碑前,她从大衣兜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黑色沙漏。她说这代表自我意识的苏醒和肉身存在的消散,那时我只能跟着点头,虽然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再见到她时,我已经读懂了齐奥朗,也明白了沙漏的流逝和颠倒,但还未来得及跟她分享就失去了机会。
又在那颗树下,阳光透过叶片照在她脸上,没了烟雾的遮挡,她更显美艳。
警察说她应该死在昨天夜里,初步判断死于中毒,根据她的医疗记录来看很可能是药物过量的自杀行为。
我不在乎警察说的那些,我在想原来自身带毒的鸢尾花也会被毒死啊。
我被带回警局做笔录,通过警察我才了解到原来我是她唯一的朋友。第一次见面后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经常聊天或者打电话。
她曾经说觉得自己脚下有一条红线和一条绿线,在她前18年的人生中,她一直跟着绿色的那条线走,一路平步青云。但是有一天,她打算跟着红线走,不再理会任何人的评价。她说要不然就这样娱乐至死吧,死是唯一一种彻底拒绝理解的方式。
我去了她家,陪她看心理治疗的纪录片,叫24个比利。她说,“你会不会觉得我们都过得很割裂?我们在网上用着假名说真话,在现实中又用真名说假话。有些人喜欢自怨自艾,但又不付出实际努力;反而一身伤痕累累的人,在笑着说不痛。”
“或许吧。但带着创伤去活着,也是大部分人的选择。”
她与父母脱离关系,自己在巴黎做心理咨询师,平常除了出门购物和散心就是去医院。
孤独、飘摇、凌乱、痛苦又凄美的灵魂。
我耐心地听着警察说完,带着近乎有些疯狂的雀跃,牢记这些信息。她的肉身存在虽然消亡了,但她的意识将在我的脑海里永存。
我不记得后面和警察说了什么,好像同意他们火化她的尸体。我会去取回她的骨灰和她房子的钥匙,带走她的遗物。
我兴奋地离开了警局,第一次感受到巴黎的浪漫。
蒙帕纳斯公墓还在售票,我还是走到那颗树下,她的尸体已被搬走,公墓也恢复正常。我学着她的样子躲在树后点烟,手上也是火柴盒和一本《苦论》。
最后我埋了烟蒂,偷拿了本是她送给齐奥朗的黑色沙漏放进大衣兜里。
人们都是活着的鬼。死人而已。你还会和我相爱的。
「伊芙琳的精神世界」专栏介绍:
“伊芙琳的精神世界”是一个专为心理疾病患者、康复者以及对心理疾病有兴趣的读者设计的专栏。
通过写作来探索和表达心理疾病带来的复杂情感和体验,记录内在情感、思想和体验, 是一种重要的心理治疗方式。
作者将通过文字的形式,自由表达内心深处的感受,把个人内在的感受、情绪和体验转化为可以被他人理解和分享的形式,以实现情感宣泄、情绪的表达、自我认知和心理疗愈的目的。
通过这个专栏,为心理疾病患者提供一个治疗和自我表达的平台,同时也为那些希望更多了解心理疾病的读者提供知识和资源。
「作者介绍」:
伊芙琳 中国澳门人,国际学校学生,抑郁及焦虑症患者,爱一切关于文字和音乐的东西。
作曲处女作品 “Depression” 在短视频平台播放,收获过万流量和过千赞,文章曾在《澳门日报》、 《华侨报》刊登,获得广泛好评。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