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白事件为何让我感到不适？ 最近，上海的沙白女士因红斑狼疮引发肾衰竭，选择去瑞士实施辅助性自杀，并在网上以倒计时方式直播她生命最后日子的感念。很多人赞美她活得精彩，为了追求美和自由而不畏死亡。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走上不归之路，我深感惋惜。
沙白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为此承担相应的后果，如果只在私域呈现，那倒无可厚非，但她在公共平台上传播这样的理念，尤其是媒体推波助澜，让我感到不适。 在此，我需要特别强调，我此文所有观点基于我对这一事件有限的了解。
坦率地说，我甚至无法判断这个事件的真伪，但这并不妨碍我可以对我所理解的这一事件的负面感受归纳为以下三点：
一、缺乏感恩的心
沙白在视频中提到，她做了基因检测确定，她的红斑狼疮是来自母亲而非父亲的基因。这也是她怪罪于母亲的原因之一，但这种责备是站不住脚的。红斑狼疮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遗传疾病，某些遗传基因仅会增加发病的机率。
实际上，红斑狼疮患者的家族成员中，也仅有5%会患上该病。 她在视频中还提到，当她告知母亲自己的病是母亲传给她的，母亲很不服气，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愧疚。这让她非常气愤，进而表示自己不欠父母任何东西。她认为自己与父亲感情很好，各自都给了对方无限快乐，互不相欠所以也谈不上有报恩之说。
针对一个指责她自私的人，沙白强调孩子不欠父母什么，父母亲也不欠孩子什么，孩子并没有要求被生下来，是父母自己寂寞空虚才生下孩子，含辛茹苦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可以想象沙白是在自我辩护的情绪中说出这番话，但我非常不认同她的这种心态。在中国和许多其他地方的文化中，父母的养育之恩是世上最大的恩情。
这种观念的基础是，没有父母就没有孩子的生命以及之后的一切。从这个角度来说，根本不存在孩子是否要求被生下来之说。虽然遭遇病痛折磨，沙白也承认自己有过精彩的人生，而没有父母给予的生命，她所有过的这一切也都无从谈起。 当然，孩子的到来同样也赋予父母人生更大的意义，给他们带来无限的幸福和快乐，虽然也可能会有无尽的烦恼甚至痛苦。
但是，这些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相互成就和给予，并不意味着就可以相互抵消从而互不相欠。亲情最珍贵之处就在于亲人间可以无条件地爱且不求回报地给予，而感恩之心则是对这种爱和馈赠的认可和慰藉。 从心理层面来说，充满感恩之心的人，不会把对方的给予视为理所当然，而是会珍惜自己所拥有的，这不仅会让自己心情愉悦，也反过来也会更加自然地善待对方。
而持相反心态的人则更容易充满戾气和怨恨，进而恶意看待和对待对方，导致双方关系容易陷入猜疑甚至忌恨。太过自私的人，其实也是可怜的人。
养儿方知父母恩，更多付出才更知感恩。沙白如果有过养育孩子的经历，也许就会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养育之恩，而不会说出她在视频中说出的那些话。
二、不负责的人生态度
红斑狼疮虽然无法根治，但通过规范性治疗可以得到控制，并维持良好的生活质量。沙白之所以遭遇肾衰竭与她长期不遵医嘱有关；她担心服用激素导致身材变形而随意停药，为了享受户外活动罔顾狼疮应避免紫外线的建议。就算走到肾衰竭的地步，只要坚持透析并接受规范性治疗，她的病情还是可以得到控制，她依然可以保持并不太差的生活质量。
现在中国接受透析的人超过一百万，其中大部分都能做到乐观向上，积极配合治疗。 沙白的任性，与其说是率性或高雅，不如说是一种原子化的人生态度所导致的对自己的未来和对父母的不负责任。沙白至死也没有与母亲和解。
按她视频所述，母女矛盾的激化的原因之一是她病后回到家中，母亲责备她的病给她带来很大麻烦。沙白自己也坦诚她与母亲之前的关系不错，母亲从未因她考试成绩不理想而责备她。因此，有人推测母亲也是深爱她的，也许只是接受不了女儿不遵医嘱而糟蹋自己才出言不逊，导致双方怨恨加深。
当然，在没有更多信息的情况下，我对此不作评判。 看到这则新闻，我不禁会去设想，如果沙白自己有丈夫有孩子，她是否还会这样不尊医嘱，最后抛夫弃子去瑞士自杀吗？我猜测大概率是不会的，因为有了婚姻和孩子，就可能会对更多人产生责任感。这些责任与其说是负担，不如说是人生意义的深化和拓展。
也许只有进入那种状态后，她才可能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之前那么在乎的东西更让她在乎的人和事。
如果经历这种转变，那这与其说是人生的缺失，不如说是人生的丰满。在这个意义上，孩子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是来治愈我们，成全我们的，不是负担，不是累赘，不是欠债。
三、对生命价值的否定
沙白去瑞士的单程旅行并非像在医院遭遇严重病痛之后，放弃治疗或由医生实施安乐死，而是借助特定机构实施的辅助性自杀。在网络上直播辅助性自杀有悖于基本的社会伦理，并且可能涉嫌违法。
好死不如赖活听起来并不高大上，却是一种更健康向上的价值观。只要活下去，一切皆有可能。实际上，随着医学进步，红斑狼疮的治疗方法也在不断改进。 一个健康的社会，会赞美那种为了更多人利益或某种崇高精神的自我牺牲，但不会美化除此之外的自杀行为。
按中国传统的教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而在存留下来的主要宗教中，自杀都被视为一种严重的罪行。从生命演化的角度来看，伦理和道德的源头最终都可归结于生命的延续，即生存和繁衍，而自杀则是对这种终极价值的根本否定。也因此，那些推崇自杀和反对生育的组织和社会最终一定会被时间所淘汰。 沙白被许多人热捧说明其言论和行为迎合了当下部分年轻人的人生态度。
独生子女一代从小养尊处优，被宠爱和迁就，长大后却面临越来越重的生活压力。特别是，在长期低生育率下，经济增长预期放缓恶化就业困难，而存量竞争又加剧职场内卷，导致一些年轻人陷于怨恨甚至绝望之中，进而怀疑人生，甚至否定生命的价值。就像沙白女士把自己的疾病归咎于母亲的遗传一样，一些年轻人质疑父母那么贫穷为何还要把自己生下来。 尤其令人担忧的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甚至认同，穷人不生也是一种善良。
这种将放弃传统意义上人生最基本责任的行为美化为善良，是当今社会最荒谬乃至邪恶的论调。如果这种观念被普遍接受，那么社会必定快速走向衰亡，而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所有人尤其是贫穷的人都会成为受害者。在这种观念之下，人们会倾向于追求过把瘾就死的生活方式，而不会在意自己长远的未来，更不会在意更大范围的责任 我之前写过一篇短文解释为何当下的生育率意味着未来每生一人，去世六人。
这篇短文发在B站后，获得最多点赞是下面这则评论：“就业壁垒越来越高，对于以后未来都看不到，反正一切都无所谓。虽然家里就我这根独苗，也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领养孩子，平平安安把爹妈送走后自己也就一瓶药的事儿，车房一卖，挥霍完存款趁早解脱。” 然后下面的跟帖则是问怎么可以买到无痛死亡的药。 毫无疑问，持有这种观念的年轻人很容易认可和共情沙白的选择。
我写下此文，就是我因为不希望未来的中国有更多的人选择这样的人生道路，更是因为我希望社会正视并深刻反思这种令人悲伤的现象。 可以说，严重的超低生育率问题归根结底是年轻人对未来失去希望。中国现在科技突飞猛进，整体上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为富裕，但如果年轻人却因看不到希望而普遍选择绝后，那不得不说是我们的发展方式尤其是经济激励机制出了天大问题。
如我在之前一些文章所论述的，经济应该回归经世济民的初心，而解决之道可以从向养育家庭发放普惠性的养育津贴开始。在此基础上，敬畏生命，热爱生命，延续生命重新成为主流价值观才能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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