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五年的世界顶级“天团”维也纳爱乐乐团,在当今国际乐坛如日中天的拉脱维亚指挥家安德里斯·尼尔森斯的带领下,于10月30—31日重返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将维也纳金色大厅新年音乐会时那举世瞩目的“维也纳之声”再度带临上海。两晚的演出,虽不尽完美,但“维也纳之声”的醇厚与华美依旧满足了笔者企盼已久的“音乐盛境”。
10月30日的曲目着实有些奇怪,无论是苏联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还是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原皆非乐队之所长。但作为综合实力极强的“天团”级乐队,维也纳爱乐乐团的演奏水准世所公认,因而笔者并不十分担心。况且作为当前肖斯塔科维奇作品的“最佳诠释者”,尼尔森斯与波士顿交响乐团合作的“肖斯塔科维奇交响曲”全集获誉无数,被视为标杆式的精彩演绎。尼尔森斯选择肖斯塔科维奇《降E大调第九交响曲》这首颇具反讽意味的作品开场,恰是对其出色诠释力的绝佳展示。
确实,尼尔森斯明显展现出其对肖氏作品敏锐的洞察力和调度力。以嬉戏姿态开场的短促弦乐,经尼尔森斯果决又略显幽默的勾挑,音乐仿佛被赋予更为充沛的能量,动力感强且韧劲十足,反讽的意味由此得以增强。而不协和的跳音上行有一种小丑般的逗笑感,这又被尼尔森斯绷得很紧,仿佛这种逗笑是一种不自然的“强颜”,不可有丝毫放纵。但这种在碎片化乐段中表情丰富、直白的演绎,很考验乐队的单兵实力。原本乐团如丝绒般的弦乐在这一曲目中确难发挥优势,木管唱了主角,但吹奏时不仅出现若干小的“闪忽”,且不见配器间那种富有生气的对话感。
演出现场。摄影 董天晔
尼尔森斯细腻的“马良神笔”能将音乐中戏谑分离出不同的层次,例如第二乐章的圆舞曲,尼尔森斯的细腻更专注于哀忧情调的点画。第三乐章的谐谑曲,各音块略欠丰满和棱角,明显感觉乐手的投入度不够。笔者此前确也了解到乐团自北京乘高铁抵沪后未充分休息便投入排练与演出,多数乐手十分疲惫。这一情况确实可从第一晚的演出中见出几分疲惫。第四乐章短暂的哀伤孤独后便直接进入第五乐章,在尼尔森斯强调方向性指引的手势中,音乐的讽刺感更强,且音响强弱的戏剧性对比更为明显。至尾声,尼尔森斯孔武有力地协调着各声部的轮番切入,速度越来越快,乐队保持较好的兴奋度,铜管也开始发威,但各声部在合成上依旧缺些烈度。
下半场德沃夏克《d小调第七交响曲》,维也纳爱乐最负盛名的天鹅绒般的弦乐终于得以展现,但尼尔森斯对乐团的调度力明显不及上半场。对轮廓尚不清晰的主部,尼尔森斯没有刻意强调或打磨,而比较随意地经过,直至全奏时才试图将音乐织体打磨得耀眼夺目,然弦乐与木管的不平衡让一些该强调的旋律被忽略了。之后的几轮“此消彼长”,显得平淡,完全不似世界级“天团”所应演绎出的“暗流涌动”。苦闷沉重的第一主题与灿烂明亮的快板主题动机间的对比在尼尔森斯的处理下反而有些“串味”。乐团在精巧雅致方面自然无可厚非,但这并非德沃夏克所要强调的在剧烈运动中的对抗。第二乐章充满浪漫内省气息的极慢板,尼尔森斯处理得相当出色,乐队丝绒般美不胜收的弦乐缓缓流出,温暖典雅。第三乐章颇具波西米亚风情的几段弦乐的律动节奏情绪饱满,音色丰腴。“稍稍放慢一点”的中段散漫开的明朗的气氛以及双簧管演奏的田园性主题令人印象深刻。末乐章充满紧迫感的主题中,尼尔森斯进一步拉伸着宏阔的旋律背景,又能够调配、充实着各声部的织体效果。长大的尾声之后是一系列充满紧迫感的终止,尼尔森斯似是在最后一轮的音乐冲刺中并未稳住脚步,收得有些仓促。相较于对肖氏作品的娴熟与自然,尼尔森斯对德沃夏克的处理,则将音乐发展的主导权更多交给了乐队本身,自己则在意的是如何强化音乐的强弱呼应以及各声部相互穿插、起伏的准确性。
第一晚返场加演了约瑟夫·施特劳斯《我的生平经历是爱与希望圆舞曲》与小约翰·施特劳斯《闲聊快速波尔卡》,方为醇正的维也纳之味。而31日第二晚的演出,全套纯正德奥曲目终将“维也纳之声”予以展露。
上半场贝多芬《c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由被誉为“钢琴雷龙”的钢琴大师叶菲姆·布朗夫曼主奏。这是笔者时隔六年再度现场领略这位享誉全球的俄裔美籍钢琴大师的风采。开篇果敢而坚毅的主部主题,经尼尔森斯略显夸张的勾画,略带胁迫感的性格经明亮的旋律而宣示,有着金属版的质感。而以三串声浪般音阶亮相的钢琴则以一种沉稳、冷澈的定力一步一步地推进着旋律。布朗夫曼一承俄派钢琴演奏之风,触键力度较大,落音扎实稳健,鲜有戏剧性处理和额外的修饰,朴实中透着深邃,且流动性依旧不减,疾速的快板则稳定而不失精致。
第二乐章中,舒缓饱满的和弦加之钢琴如歌的旋律,惟妙惟肖。布朗夫曼速度偏慢,精雕细琢中似乎更能演绎出更深层次的细腻与忧郁。对于多变的感情色彩和动力感的把握,布朗夫曼拿捏得极为妥帖。虽然布朗夫曼在踏板的使用上并不频繁,连续琶音中音符之间时有黏连感,但其并不特别轻盈灵动的弱奏更显圆熟。乐队各声部状态饱满,音色醇正、干净、典雅如金色晨光。第三乐章中布朗夫曼与乐队的配合并不紧密,但这并不影响回旋曲旋律的华彩与快板的壮丽。在尾声钢琴的炫技中,返场布朗夫曼的那种错落有致、舒放自如的松弛和力量如回力球般尽情拿捏,颇显大师风范。布朗夫曼返场则加演了贝多芬《D大调第七钢琴奏鸣曲》的第二乐章。
下半场理查·施特劳斯《英雄的生涯》,当晚尼尔森斯的处理更显急迫,且音乐的骨架并未撑得很开,但依旧将纷繁的织体处理得清晰饱满,泾渭分明。
尼尔森斯动作幅度很大,且指示具有明显的延展性,如吹气球般将旋律织体的体积予以戏剧性的扩充与压缩,且高亢与细腻合于一身,将密集的散点音符无一遗漏地串接在主题两侧,圆号、中提琴、木管等各声部此起彼伏。但对于丰富的内声部运行和微妙的节奏呼吸的把握,较今年6月彼得连科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绎的相同曲目,确有不及。但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音色较柏林爱乐乐团更为醇厚、华美,英雄的形象显得更世俗化。
“英雄的爱侣”中有一段乐队首席的独奏段落,对演奏者音量的控制和音色的灵动性要求很高,但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首席当晚的拉奏过于平淡,一些微妙的细节也丢失不少。“英雄的战场”乐章,起首三名小号手至舞台后侧吹响三声号角,营造廖远之感,随后铜管乐齐声发威走向敌人形象,英雄与敌人的反复斗争变成弦乐与管乐之抗衡。几番起落,惊心动魄,血脉喷张。直至敌人消沉,惊叹于木管的音色在几近式微的消疏中气息仍然稳定。末乐章沉痛葬礼主题隽永厚实,感人至深,乐思中英雄的身影渐渐远去,音乐湮没于英雄落幕的背影之中,遗憾观众过早地鼓掌未能将这一心灵的体悟保留更长时间。
第二晚返场加演了小约翰·施特劳斯《享受生活圆舞曲》以及约瑟夫·施特劳斯《飞翔快速波尔卡》。
两晚的演出,安德里斯·尼尔森斯麾下的维也纳爱乐乐团确实再现了“维也纳之声”的醇厚与华美,但也暴露出指挥与乐手见磨合,以及对所选曲目专注力、诠释力上的一些问题。终究瑕不掩瑜,正如一位同道资深乐迷所言:“维也纳爱乐乐团的现场,下限是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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